知识分子的缺席──从留学生的杀人事件说起
2004年7月,震惊一时的加拿大华裔女童张东岳绑架命案侦破,中国留学生陈敏被控一级谋杀罪名。2004年9月,因杀害韩国姐妹而遭终身监禁的美国普度大学留学生尹瞻,在身陷囹圄两年后自缢身亡,与同年6月涉嫌杀害女友的美国肯塔基大学留学生张栋的自杀方式如出一辙。2005年2月,残杀堂弟及女友的中国留学生吴佳鸿,在挪威奥斯陆被判处21年监禁。2005年3月,中国留学生杨楠,则因涉嫌谋杀加州房地产商锒铛入狱……海外留学生杀人事件已经不再是新鲜的话题。留学生的悲剧,虽不足以宣布高等教育的失败,却证明满腹经纶和骄人学历,其实无力将丑陋与邪恶阻隔在人心之外。胸怀壮志、负笈海外的学子,何以一朝沦为凶残的人命案犯?这是人们在叹息之余不得其解的疑问。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什么样的知识,能为我们提供安身立命的方向?知识分子素来被称为国家的脊梁、民众的良心。这样的知识分子,现今还有吗?
中国大陆作家王朔,将他的一本随笔集,命名为《无知者无畏》。标题折射出这一代人的心态。无知不再催生恐惧,而变成当今年轻人的武器,无疑是可怖的现实。
其实,大多数人仍然向往知识,甚至慷慨解囊、为子女付出上万美金的学费,这还是因为相信学费有价,而前途无价,知识带来的是自由、自信、自我实现和人生的崭新风景。
继清华大学以百万年薪延聘教授之后,各大学院校纷起效尤,标示中国大陆也进入知识价码化的时代。但人们随即发现,学者易得,而大师难寻──知识爆炸的今日,专业人士多如过江之鲫,真正的知识分子却凋零难觅了。
哲学家罗素(Bertrand Russell),被公认为二十世纪的学术大师和思想巨擘。他的名言“美好的人生是为爱所激励、为知识所引导的人生”广为人知,他也承认支配自己人生的激情之一,便是对知识的追求。
但罗素的私德却让人甚为诟病,英国作家保罗·约翰逊(Paul Johnson,人称“道德侦探”),着《知识分子》一书,将罗素、卢梭、萨特等人的私生活,作为“文人无行”的证据,毫不客气地抖了个干净。
罗素曾戏谑说:“我从未称呼自己是知识分子,也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这样叫我。我认为知识分子可以定义为一个假装拥有更多智力的人,而我希望这定义并不适合我。”这一番玩世不恭的戏语,却无意中道出了真谛:知识与品格没有天然的姻缘。拥有甚至传授知识的人,也许从未成为真正的知识分子。
跳蚤的听力
到底知识分子是怎样的一群人?英国哲学家斯泰宾(L. Susan Stebbling),在《有效思维》(Thinking to Some Purposes)一书中主张,只要一个人清晰地思考,他便是知识分子。这定义与十二世纪“知识分子”一词诞生时的意义迂回相通:以思想和传授其思想为职业的人。
事实上,知识并不自动带来思考,正如知识的积累和琢磨,并不自动带来科学的发展。我们在上下求索知识的时候,也许错失了思考的深度。
一则故事说到科学家运用归纳式方法,来观察跳蚤的特性。他拔掉跳蚤的一条腿,然后命令跳蚤跳跃。跳蚤的反应令他满意。直到他拔去它的第六条也是最后一条腿,跳蚤才不再勉强活动。尽管科学家一再提高音量,它还是无动于衷。于是科学家在笔记本上记录下他的观察:“从跳蚤身上除去它的腿,会导致听觉丧失。”
其实,每个人都在不自觉地诠释知识。我们使用的诠释框架虽非显而易见,却是心照不宣的。无怪乎有人断言,全部的人类知识,都是个人化的知识,并不能完全客观、彻底证伪。
于是产生了现代人的挫折和沮丧:我们积聚了琳琅满目的事实和数据,却找不到一个信实的诠释标准。
今天我们承认,科学可以发现事实和推动技术的进步,却不足以建立最重要的人类生活的价值观念;我们可以将人送上太空,却无法阻止年轻人举枪射向无辜的同学。圣经《传道书》中说:“多有智慧,就多有愁烦;加增知识的,就加增忧伤。”(《传道书》1:18)当我们夸耀的仅仅是知识的累加,它势必将我们约束。
但知识不仅是关乎事实,更是关乎事实之间的真正关系。知识分子的主要任务,是创建知识之上的秩序,确定知识之间的关联。知识分子不是装配工,而是思想者。现代人虽然活在资讯超载的恐惧中,但科学家提醒我们,人类尚未使用到大脑功能的百分之二。我们的生命不复真实和新鲜,并非因为得不到全部的答案,而是我们不再有好奇心和勇气去追问:我们是谁,人生最高的价值是什么?在这扰攘的世界里,我们应当做什么,可以盼望什么?
望断天涯路
基督教信仰便是持续一生之久的追寻和提问。信仰之旅上的人,纵然有望断天涯路的艰辛,但仍可以寻找,因为上帝是真实的。
如果相信上帝,我们便不可能满足于没有生气的信仰和不容争议的习惯,反而要准备着我们的思考方式乃至人生方向一次次地从根基动摇。正如丹尼尔·米革里欧(Daniel L. Migliore)所说,“基督教信仰必定提出问题,发出动议,与照单全收的倾向争战,持续地质疑关于上帝、我们自身和世界的未经检验的假定。”
基督教信仰提出问题,寻求知识,不仅是因为上帝永远超出我们的意念,并且因为信仰所面对的世界,始终与它挑战对峙,而无法被忽略不计。因此基督教信仰造就思考的群体,推动基督徒质疑权威、财富、文化、群体等等一切。
圣经中随处可见对于知识的强调。在旧约中,上帝责备 的百姓“有智慧行恶,没有知识行善”(《耶利米书》4:22),宣布以色列民“因无知识而灭亡”(《何西阿书》4:6)。
上帝对祭司的警告是:“你弃掉知识,我也必弃掉你。”(《何西阿书》4:6)今日的基督徒人人都是祭司,拥有追求知识的使命。在圣经的思想中,知识是引导我们进入与上帝的全新关系的通道。并且,圣经向我们要求的,不仅是理解,也是顺服──除非我们竭力做良善的人,否则学习良善的知识和谈论善行便毫无意义。
信仰的知识如是,普遍的知识亦然。知识的庄严责任,即是根据我们所有的知识来行事为人,将我们的知识转化为合宜的行动。人性的破裂扭曲之处,在于我们对知识的渴望,与我们隐藏真理的欲望同样强烈。在此基督徒同知识分子一样──宣称知道的,也必须做出来与活出来。
由此不难理解,为何在圣经中,耶稣和保罗都曾经严厉指责那些自以为有知识的人。因为知识仿佛双刃的利剑,也可以被运用于邪恶的目的。圣经提醒我们,惟有爱可以化解知识潜在的危险,规范我们求知的欲望和动机。
没有爱,知识便是虚空,求知也成了徒劳。在爱心之外的知识,就像没有爱情的婚姻一样毫无价值。用保罗的话说,这样的知识“算不得什么”(《哥林多前书》13:2)。
真正的知识分子,应对他人始终怀有爱,不会停止接纳、鼓励、造就别人。被称为“最后一个教父”的圣伯尔拿(St. Bernard of Clairvaux)说的好:“有人为了知识的缘故而求知,那是好奇;有人想为人所知而求知,那是虚荣;有人为了出售知识而求知,那是卑鄙。但也有人寻求知识是为了启迪他人,那是爱。”
结语
在我们这个专业人士身价百倍的时代,也许知识分子的观念日渐被人淡忘。知识分子的缺席,却正是文化浅陋傲慢、人心虚假诡诈、社会腐败不公和道德欲振乏力的背景。留学生的数宗悲剧让我们心碎,也令我们殷殷期待和祷告:这一代的海内外学人在求知的路上,成为沉思而谦卑、顺服真理又爱心不渝的知识分子(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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