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和她们全家坐在车里一块出门,她被姊夫骂了以后,在后座瘪着嘴,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气气地皱着眉。我就哄她:“阿姨跟你说一个故事好不好?”她转过脸来,眨着眼看我,闷闷的点了点头问:“什么故事?”
“兰花跟鸡蛋的故事。……好不好?”
她立时不哭了,把着我的臂:“好”。
从前啊,有一个人的家里养了一盆兰花,摆在一张古雅的茶几上。他虽然工作很忙,但是很爱这盆兰花,每天都跟她说说话。当他为兰花浇水的时候,兰花会高兴地左摇右摆,抖着枝叶开心地笑。当他要出门的时候,会跟兰花说:“我要出门罗”,虽然兰花表面上静静的一言不发,但是心里会快乐回应着“再见、再见”。当他外出返家的时候,会对兰花说:“我回来罗”。兰花也会在心里默默地说:“欢迎你”。
悦慈眨着犹有晶莹泪水的睫毛说:“才怪。兰花怎么会动、会说话呢?”
我说:“兰花会动呀。但是因为她的动作太轻微了,所以主人察觉不到。要不然,怎么会从小叶子长成大叶子呢?只是她动得太轻太轻、说的太小太小声了,所以我们看不见也听不到”。
悦慈懂了似地点了点头,又问:“然后呢”?
主人早晨出门之前,都有习惯喝一杯牛奶,吃一个荷包蛋。但是有一天,他太匆忙,把鸡蛋从冰箱里拿出,放在茶几上还来不及下锅,就匆匆出门去了,留下鸡蛋与兰花在一块儿。
“嗨,我是兰花,每次看到你们都是匆匆从冰箱出来就不见了。真开心能这么近和你说话。”
“嗯,我是鸡蛋。你好香好漂亮啊。难怪主人这么喜欢你。主人真匆忙,来不及把我吃掉就出门了”。
兰花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你就要被吃掉了,害不害怕?”
鸡蛋勇敢的说:“虽然会害怕,但是也很高兴会被吃掉,否则我就会变酸变臭,污染整个环境。那多可怕啊”。
鸡蛋说起他的故乡。他是从南部的养鸡场诞生的。许许多多的蛋被小心翼翼地装在木盒里,一大清早运到市场,然后有人在把他们成批装载在卡车上,就这样运到台北,他又重新被取出,分装在一列透明塑胶盒,放在超级市场里,让主人买了回来。
“和我在一起的五个兄弟姊妹都被吃掉了呢。只剩下我”。
兰花也说起她的故事,她的父母常常告诉她,她们的远祖是生长在非洲的雨林里,被商人采回以后,一代代繁衍在台湾。兰花描述父母口中非洲丰饶的雨林与灿烂的星空,夜里都是兰花馥郁的香气。而这儿是兰花的第二个家。她被主人的好友当成珍贵的礼物,送到现在主人的手中。
“喔。难怪主人那么爱你”。
“我也爱他啊”。
兰花和鸡蛋聊了一整天。太阳渐渐西斜。主人就要回来了。
“希望主人回来以后,可以马上吃掉我……,我很怕自己变坏”。
兰花有点难过的说:“可是你走了以后,就没有人陪我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聊天了。”
“我一定得被吃掉。那样主人才会健康,才有力气帮你浇水啊”。
兰花欷欷嗦嗦地垂下花叶。就像人很悲伤似的哭了起来。
虽然没有眼睛,兰花知道鸡蛋很坚定的望着她,一个字一个一字地说:“可是我不会消失,而且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晚上主人回来了,一眼看到放在茶几上的蛋,自言自语的说:“我怎么这么粗心呢?竟然没有把蛋放回冰箱”。
他闻了一闻,没有坏,就把鸡蛋下锅,煎成葱花蛋当晚餐。
当主人吃的时候,感到非常奇怪:“这个蛋的滋味怎么这么好呢,放了一天竟然没有变坏。……难道是因为放在兰花的旁边吗?”
抬眼看看,那盆兰花却有点垂头丧气的。主人吃完了以后收拾餐具,顺手就把蛋壳放在兰花的花盆里。
兰花高兴的说:“蛋,你又回来罗。”
这时候破掉的空蛋壳只能发出细微的回应。兰花要很静很静才能听到:“对啊。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不会离开你的。不过我现在不能说太多的话了。”
“没关系。我听得懂。”
兰花很高兴地和蛋壳静静的在一块儿。蛋壳虽然不能说话了,而且慢慢的变碎,变小。但是兰花感到蛋壳比以前更开心,有的时候还发出小小一串细碎的笑声,那个时候兰花也觉得开心极了,以至于整株枝叶都散发淡淡的银光。
尔后,兰花越长越大,大兰花又长出许多小兰花。兰花觉得那每一朵小兰花随风摇曳的时候,仿佛都有鸡蛋银玲般的耳语,对她说:“我永远也不会消失,只是变成另外一种方式存在,和你在一起”。
要和悦慈分别的时候,她拽着我的衣裳皱着眉说:
“你都不陪我玩芭比娃娃……你都不喜欢我”。
我对悦慈解释还有许多事得处理,但悦慈总翻来覆去地说:“你都不喜欢我”。
最后,我问悦慈:
“那鸡蛋不陪兰花,是因为不喜欢兰花吗?”
悦慈说:“不是”。
“鸡蛋喜不喜欢兰花?”
“喜欢”。
悦慈偏着头,慧黠地笑着对我说:“你是鸡蛋,我是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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