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文盲,去饭馆吃饭是个严峻的考验,我最省事的法子就是冲着服务员背诵肚子里藏的几个菜名,若赶上人家没有这些食谱,那我便采取第二招,闷头瞪着菜谱猜起字谜。比如我认出来一个牛字,那么我就赶紧点牛字菜,至于是陈皮牛肉还是红烧牛肉,我一无所知。我还认识鸡、鸭、豆腐和菜这么几个字,端来什么就吃什么,没资格挑拣。
我与美国朋友外出旅行也常逗事连篇。我不只一次听中国朋友发感慨:“啊呀,真奇怪,你说的外语我就听得懂,那些老外说的外语我就听不懂。你们说的外语还真是不一样。”我想,这大概是心理的作用吧。
作为一介华裔,每当我自我介绍是美国人时,中国人的反应都是一致的:“你怎么是美国人,你明明是中国人嘛。”我只得告诉他们:其实没有一个标准的美国人概念,美国既然是个移民国家,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共同组成了美利坚民族,对脚下的国土有归属感,再不是什么侨民,而都成了这片新大陆的主人。当然,在这个种族大熔炉里,各个族裔仍固守着自己的文化和宗教传统。美国的人口分布状况很不平均,有些州98%都是白人,靠近墨西哥的加州南美裔则占了很大比例,而密西西比、佐治亚州有些地区又是黑人居民众多,纽约就更是闻名全球的人种博物馆大都会。然而我发现中国人观念里的所谓美国人,指的仅是白皮肤美国人。
在不认同非白种美国人的观念上,一些发展中国家存在着惊人的相似。一次普林斯顿大学国际关系专业给非白人学生开了一个会议,会上有些在外交界任职很长时间的美国外交官告诉我们:“若你不是白人,那你在外交界的前途将会很黯淡很艰难。若派往亚非国家的美国外交官不是白人,会受到对方的抵制。”现实就是这般残酷。我也亲历过类似的尴尬,我担任口译时,中国人似乎不放心我的美国英语是否纯正,是否真能把他们的话翻译成标准英语。在学校附近的邮局,每回我取包裹时都颇费周折,而我的白人同事则从未被要求开什么票,职员小姐一见是白人,当即就笑脸相迎麻利地为外宾办妥了一切。在宾馆、商店等公共场合,华裔美国人很容易察觉出,服务员对华裔没有对白人“外宾”那么殷勤有礼,由于经常碰到这类低白人一等的待遇,华裔大都感受到了某种程度的心理伤害。
再谈谈令我不知所措的中国人的人情概念。来到中国后我才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美国人,因为我的思维及行为都是彻头彻尾美国化的。在我的观念里,我不能为任何一个亲友去做一件不正当的事。一天一位女士来访,拜托我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她说:“你从普林斯顿来,你能不能帮我的孩子进普林斯顿疏通一下关系。”我跟她解释美国不讲关系学,找门道并不灵光,你的孩子只要按通常的程序申请就可以了。事后她抱怨平时对我那么好,又经常送礼物给我,到关键时刻用得着我了,我却袖手旁观,交我这个朋友太吃亏了。我在中国遭遇的人情债常常折磨我的心灵。
我现在任职的电脑公司在北京有一办事处,我老想不明白为何中国人与西方人之间工作方式、思维方式的差距那么大,两个办事处相互沟通竟会如此难。仅十来人的小公司,办公室政治却出奇地复杂,一切都拐弯抹角的,令人十分头痛。
北京办公室里的工作气氛充满了家长制,员工与老板的上下级尊卑分得很清楚,职员对于顶头上司必须言听计从,即使头头的意见错了也要执行不误,这令我感觉不舒畅。这里体现了一个非常大的文化及工作方式的差异,美国的员工一般不忌讳向老板提建议。中国人还误以为美国人懒惰,一个员工问我:“美国人没有像我们这样玩命的吧。”起初我不明白他的话是何意,后来我发现他所谓的玩命之一,是晚上结束工作后大家还要一起外出喝酒。一般美国人的概念是:下班就是下班,加班另说,这类喝酒应酬的事比较少。在加班的概念上,中美也有差异:美国人认为,老板不能随便要求员工加班,这样一来,就要求老板事先制定好周密的工作计划以避免临时性突击;员工则有权拒绝加班,若是因老板计划失误导致员工加班,老板就罪责难逃。可是北京公司由于先天计划不周,老板时常会一个口令要求大家今晚都先别走,或是星期天突然打手机呼你回来干活,十分不尊重员工的业余时光。
北京公司的另一特色是,工作缺少计划性。几位头头有时聚在一起午餐,大家头脑一热有个什么主意,口头议论几十分钟,也不起草可行性方案,就匆忙地毫无章法地各干一摊,桌对桌的同事都闹不清对方在干些什么,每个员工头脑里领会了多少领导的旨意全凭感觉。到现在已拖了两年,原先拍拍脑袋就上的软件设计仍旧一无进展。
《老外侃中国》
- 关键字搜索:
- 老外
看完这篇文章觉得
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