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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艾滋村”:过期药品正在“维持”生命

 2003-12-19 16:41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0
河南文楼,一个只有3000多人口的豫南小村。如果不是1996年部分村民集体发病、如果不是武汉大学中南医院的桂希恩教授的惊人发现、如果不是“中国民间预防艾滋病第一人”高耀洁的勇揭内幕,或许,这个艾滋病肆意泛滥的国家级贫困县会永远默默无闻,无声无息。如今的文楼,正如当地一位身患艾滋病的村民说的:“我们文楼出名了,因为艾滋病” ,言语中有无尽的沉重。12月11日,今报记者赶赴河南,走进文楼,直击“艾滋村”的现状。

  三轮车车主:文楼村是个“鬼地方”

  隆冬的上蔡,细雨蒙蒙。料峭的寒风挡不住村头田地里的浓浓绿意。

  从上蔡县城到文楼村不过两公里的路程,可对于拉脚的三轮车主王大姐来讲,这段路却如同黑夜般漫长。王大姐把她极不情愿拉记者去的原因解释为“那是个鬼地方,出来进去身上会沾上霉气。”

  已经有三年拉脚经历的王大姐坦言,赚钱是最重要的。可面对文楼,她的表情很复杂。
  
  “文楼的村民也真是可怜。”一路上,王大姐不停地为这个苦命的村子叹息。自从文楼有爱滋病感染者的事实悄然在周边地区传开后,村里养的猪牛羊,生产的粮食蔬菜瓜果便很难卖出去。在多数人眼里,艾滋病无异于一场瘟疫,半点不可沾染。

  更让人害怕的是,一个“艾滋病人很野蛮”的说法在县城里广为流传。在去文楼的路上,王大姐不停地善意提醒记者,村里的艾滋病人很野蛮,不但会勒索陌生人钱财,还可能因行为过激而发生一些悔恨终生的事情。

  一种莫名的恐惧蔓延在空气中。

  村委会主任:近200人已死于艾滋病

  文楼村村委员。一个简单整洁的小院。面对记者的突然来访,村委会主任程四国脸上露出了少有的惊喜。“你们真的应该到村子里去看一看!”60余岁的程四国在文楼村村委会工作已经有三个年头了,对于文楼的现状,他感慨万千。

  文楼村共有3170人。从1996年村里陆续有人死于“怪病”后,死亡的阴影就开始笼罩着这个贫困小村。据不完全统计,到目前为止,村里死于艾滋病的村民已近200人。更让程四国感到难过的是,这些死亡的艾滋病患者平均年龄在35岁左右。“这正是大好的年龄啊,他们说走就走了。”说这句话的时候,程四国掩饰不住深深的悲伤。

  在程四国的眼里,村里那些艾滋病人绝非外界说得那样可怕。可怕的是人们看不到事实的真相。

  尽管有一些担忧,善良的程四国还是决定为记者带路,“为了村民,我豁出去了”,可就是这时,村书记刘同新回来了。程四国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对于记者进村采访,刘书记坚决反对。乡里、县里、市里和省里的介绍信,一个也不能少。

  进村无门,记者只好按照刘书记的要求,去找芦岗乡政府的有关负责同志。去芦岗乡的路上有些异样,成堆的沙土堆在路旁,许多建筑工人冒雨忙碌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人气愤地说,政府正在大修马路,只为了迎接一位近期要到文楼视察的领导。在老人的眼里,一些官员太喜欢搞形式主义了。

  在芦岗乡政府,“芦岗乡艾滋病防治办公室”几个大字异常醒目。负责接待的赵部长很是热情,在详细地记录了记者此行采访的计划后,便对艾滋病三个字讳莫如深。

  和文楼村的刘书记一样,赵部长提出:要进文楼村,需层层请示。还是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人悄悄地告诉记者,“上面有指示,不让记者擅自进村采访,谁也不敢担那个责任”。

  在上蔡县政府,经过与官员们的一番斗智斗勇,记者终于获准进入了文楼村。

  村书记张口:要采访先得拿十万元

  文楼村村头的小桥旁,一间上锁的破旧小屋孤独地迎在风中,道路两边是小块的荒地。一位好奇的村民黯然地站在一边,他说,小屋的主人已经因艾滋病死了很久。和他一样,每个路过此地的村民都会有一种无言的悲伤。

  对于陌生人,村民们有着别样的警惕和好奇。记者进入村子的短短十分钟时间里,平静的村子很快开始沸腾,村民们奔走相告,很快聚集到村头。“你们是记者吗?我们都是艾滋病人,你们是来听我们讲心里话的吗?”

  人群中,一名穿紫色羽绒服的中年女人径直走到记者面前,打量良久,然后指着身旁的一名男子说,“想采访他吗?我们文楼有个规矩,记者要采访,先得拿钱,没钱甭想采访。采访一个病人,两个数儿。”

  震惊。气愤。无言。一旁的老人偷偷扯了扯记者的衣角,小声说,两个数就是两千元,她是村子里管计划生育的,每次有记者来,她都撺掇村民要钱。

  混乱中,忽然传来阵阵叫骂声。“要采访先拿十万元。”村书记刘同新红着脸摇摇晃晃地走来。

  见记者在村卫生所正要对排成长龙的病人进行采访,刘同新气急败坏,冲过来,边喊边用手拉记者的衣服,将记者拖出了卫生所。

  对于记者没能按照相关规定进村采访,刘同新显然很生气,把记者的采访定义为给他惹事儿,“谁让你们进村的?谁让你们随便采访的?给我拿钱来,十万元,一分不能少。”

  对于刘同新阻拦记者采访并要钱的事儿,村里的艾滋病人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文楼村经媒体曝光,在全国“出名” 后,对文楼名誉的影响是毁灭性的。作为村里的主要负责人,刘同新不想让这种不良影响继续蔓延下去。而更多的村民则认同另一种解释,就是刘同新很怕记者了解到艾滋病人真实的生活。

  这里的多数艾滋病人认为,他们现在的生活和治疗情况远非外界宣传的那样。

  村民的说法:一年25元救济金太少

  离文楼村村委会大约两里地,是村里的卫生所,很大,人也多。一种乡村里少见的红火和喧嚣。村民说,建这个卫生所就是文楼作为中国艾滋病重点疫区而享受的特殊待遇。这在上蔡县所辖的几十个自然村里,也是独有的。

  然而,这些在外界看来非常到位的救治措施并没有完全实现。村里的艾滋病患者反映比较强烈的问题主要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免费治疗。和上蔡县其它感染艾滋病人需要凭券购药相比,文楼的艾滋病人在村卫生所领药和治疗是完全免费的。可这种免费却让人不甚满意。

  治疗的含义,村民自有一番解释。“头疼医头,脚痛医脚”,这就是卫生所的现实。至今为止,村民们免费领到的药品中并没有什么特效药,只是一些常用的药品。记者在村民马深义家看到了他刚刚在卫生所领的地塞米松和维生素D2果糖酸钙。

  在记者来到文楼的前三天,村北一户人家的老夫妻俩刚刚因无法控制的艾滋病病情而死去。哀伤凝固在文楼的上空,久久不能散去。

  和治疗艾滋病相比,生存对于这些染病的村民来讲,则是另一种悲伤。记者从河南省卫生部门了解到,到目前为止,文楼村先后得到各级政府拨出的救治救助资金、物品已超过600万元人民币。

  听到这个数字,村民们很惊讶。

  上蔡县艾滋病防治中心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说,县里和芦岗乡对文楼最为“偏爱”,村里的艾滋病患者情况,政府手里有一本花名册,每个季度发放一次救济金,按照各个家庭的艾滋病患者人数,分别为30、40、50元不等。

  然而,许多村民都反映,县里和乡里的救济金并没有如实发放,有的家庭一年才领到25元救济金。

  人多地少,是整个河南的现状,文楼也不例外。艾滋病侵蚀了人体的免疫功能,直接造成病人身体状况极差,很难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没有了生活来源,只能靠政府救济。可一年25元的救济金,实在是杯水车薪。

  村卫生所里--各种过期的药品太多

  对于村里卫生所的药品问题,村民们一直意见颇多。

  用村民孔万里的话来讲,他们最不能忍受的是,经常发现过期药品。

  去年春天,孔万里在一次去卫生所看病时发现,他开的环丙沙星已经过期一年了。

  和孔万里有着同样经历的还有村民老张。去年老张的妻子发病去卫生所治疗,挂了几天点滴,丝毫不见效。后来细心的老张发现,治疗所用的药品已经过期多日。愤怒之余,老张领着妻子去县医院检查,花了几百元才把病情控制住。

  愤怒的村民曾就此事找到当时上蔡县主管卫生的副县长。这位官员解释是:这些药品都是各地献爱心捐过来的,没有时间逐一检查生产日期。

  上蔡县预防艾滋病办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员对此却令有一番说法:文楼村所有用于艾滋病治疗的药品都是经过政府公开招标的,通过严格把关才发放到村里的,绝不可能出现药品过期的问题。


  残酷的现实--最小的患者只有四岁

  一个怀抱着熟睡男孩的中年男子,从村卫生所走出来的落寞,定格在记者的记忆里。旁边一位大娘叹着气说,那名男子怀里抱着的,是村子里最小的艾滋病患者,今年只有四岁。

  中年男子叫马深义。他的家庭悲剧,是整个文楼村不幸的缩影。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官办和私办的采血站在河南驻马店泛滥成灾。卖血,做为一种远比田地劳作轻松得多的“职业”,得到了文楼村绝大多数村民的热爱,并成为村民们赚钱的主要方式。而马深义一家就是当年浩浩荡荡“卖血大军”中的勇将。马深义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卖血时只有17岁。新奇、刺激、来钱快,是当时卖血人的感觉。虽然一次卖血换得的50元钱不多,但对于年收入不过千把元的村民来说,还是极具诱惑力的。马深义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种让他感到“很正规、来钱也快”的赚钱方式,会在若干年后给他的人生抹上浓厚的悲剧色彩。

  马深义的父母、嫂子、妻子,都已经因为感染艾滋病病毒而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给马深义留下的是三个未成年的孩子,还有无尽的恐惧和悲伤。

  在马家破旧的房子里,一只昏黄的灯泡有气无力地亮着。马深义无力地摇着头,叹息自己随时可能失去的生命。

  除了11岁的大女儿没有感染艾滋病病毒外,7岁的小女儿和4岁的儿子都染上了可怕的病毒。面对这个随时可能破碎的家庭,马深义说他看不到未来,惟一的希望就是健康的大女儿早日长大,走出这个村子。

  7岁的女儿和4岁的儿子,蹲在地上逗一只小狗玩。清澈无邪的大眼睛,看着让人心疼。马深义说,她们还小,不知道艾滋病的可怕。可他清楚,如果有一天,他走了,给孩子们留下的将是什么。

  更深的痛楚--300个孤儿谁来抚养

  走出马家,一名同样是艾滋病患者的老人告诉记者,艾滋病给文楼带来的伤害,不止是掠夺人们的生命。据不完全统计,村里留下的孤儿有300多个。抚养这些孤儿才是最难的事情。

  在文楼村,独自承受家庭重负的绝非马深义一个人。至于不再婚的原因,马深义的言语中尽是无奈。“我有这病,谁敢跟我呀!别说我了,就连村里正常的小伙子,找对象都难呀。”这种说法在程四国那里也得到了证实。在文楼村,姑娘外嫁时要经过层层体检,才可能找到个人家;最难的是那些男青年,根本没有姑娘愿意嫁进来,无论你拿出多少份身体完全健康的证明。

  在很多上蔡人眼里,那些在村子里等待政府救助的文楼村民都有好逸恶劳的恶习。对此,一个姓程的文楼村村民深感冤屈,曾在北京打工的失败经历成为他一生的痛。2000年,27岁的他,怀揣着梦想,外出北京打工。没想到一提自己是从河南文楼来的,就换来一张张冰冷的面孔。四处碰壁的他,最终只好回到家乡。

  为了避免伤痛,无助的文楼村村民甚至想到把户口改成别处的,在他们看来,这是无奈之举。

  为文楼感动--艾滋病患者相互支撑

  和自家的贫困相比,文楼人骨子里的善良更是让人感动。在整个采访过程中,没有一位村民提出要钱和捐助。相反,村干部“勒索钱财”的行为,却让他们深为愤怒。“记者都是为我们好,他们那样做太给村子丢脸了”。

  在马深义家,记者曾问他有什么要求。他看了看自家破旧的家门,沉思片刻说:“你们帮帮戴俊英家吧,她比我更可怜”。

  空气中,一种温暖氤氲于心。

  35岁的戴俊英,一个被认为文楼村最可怜的女人。丈夫死于艾滋病,留给她一个13岁的儿子。同样患病的她,因无法面对残酷的现实而精神崩溃,毫无劳动能力,每天靠村民们的救济生活。

  告别文楼的时候,许多村民自发地为记者送别,站在村头久久不愿回去。黄昏中,他们脸上的期待格外清淅。


沈阳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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