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旗:美丽新世界

我借用赫胥黎的寓言小说《美丽新世界》的意象,从国际宏观的角度去看待海湾危机。

1、欧盟的崛起

后冷战时代极具标志性的事件,除了91年海湾战争和科索沃危机,更有欧洲一体化和欧元体系的建立。法德公民的国籍互相承认、拥有两国护照以及可以跨国投票,这是欧洲整合的重要象征符号。欧盟东扩10国,为这些新成员的制度转型及经济振兴,原西欧发达国家付出颇巨,难能可贵。一个日益壮大的欧盟,是21世纪新世界的不可或缺的鼎足。

作如是观,法德在伊拉克危机中领衔抗美,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冷战结束,欧洲对美国保护的依赖大大减少,“欧陆意识”抬头。在这世界上利益与认知的歧异与摩擦永远存在,国际大家庭本来就需要权力制衡和协商,凡事都唯美国马首是瞻,这个“美丽新世界”便是丑陋的。激进“主战”者动辄骂法德,甚至数落他们的历史旧帐,何乃太冲动?连美国主流传媒也没有去妖魔化法德,亦无抹黑中俄。按美国的民意调查,出兵“倒萨”的支持者最高超过七成,而从来未曾低于五成;但主张要得到国际社会支持才出兵的,也从来未曾低于五成。

欧盟的壮大,作为未来国际政治拼图的擎天一柱,值得期许。欧盟在“国家利益”、“国家主权”的观念上要比美国来得进步,但在族群关系上却仍比美国滞后。且看欧盟的问题(美国的问题容后再述)----老牌殖民主义对亚非国家罪孽深重,相比之下,美国没有那么多历史包袱。关于这笔旧帐,欧洲人是有负罪感的。故此,他们接受了不少原殖民地国家的难民,尤以英法为最,光法国就有几百万伊拉克难民,他们有的很有钱(石油或望族背景),有的则一文莫名,穷者在欧洲都可以领取不薄的国家福利,这本是欧洲的善举,但这些人在寄居国缺乏文化关怀,即便接受了高等教育,他们还是不能融入社会,永远被排斥。他们能去舒展心结、告慰灵魂的地方就是清真寺,而寺院里原教旨主义的势力最大。911事件中来自欧洲的恐怖分子(分别来自法国德国),均有大学教育背景,他们心路历程的跌宕,最终乞灵于恐怖主义,这实非偶然。

2、文化包容的襟怀

美国自诩文化多元、民族熔炉,其实要臻达化境,路途仍十分遥远,但美国的确由信而立、由知而行,它的法律、文化价值都引导多元族裔走向大同。身为少数族裔,我对美国发生任何涉嫌种族歧视的言行都高声抗议,但美国族裔间之关系和欧洲相比,实有相当差距。

最近哥伦比亚航天飞机失事罹难,尽管外间仍闻幸灾乐祸之声,但在中国,比起当日的“911狂欢”,已大大缩水(这是心智的进步)。至于那些妖言乩语,实在不值一评,如“为伊拉克之战强行起飞”;又如“前以色列空军军官拉蒙的秘密使命”......须知航天飞机的行程早就确定,何来“强行”提前之说?航天飞机所承载的80项科研计划,其中一项就是北京石景山中学张桃桃同学的“蚕虫太空吐丝”研究;如电影《阿波罗13号》所示,每个宇航员都有替补,以防不测。可知以色列人拉蒙的替补是谁?却是一个巴勒斯坦裔人。更不用说,自1985年至今已有4位华裔宇航员5次进入太空。名单如下:

王赣骏:物理学家,博士。第一位进入太空的华人。原籍江苏省盐城市。1963年赴美。1984年6月被选为第一位到太空操作自己设计的实验载荷专家。1985年4月29日至5月6日,乘挑战者号航天飞机进入太空,主持“失重状态下的流体力学情况”实验且获得成功,并参与了其它14项实验工作。

张福林:1950年出生于哥斯达黎加。祖籍广东。中学毕业后到美国。1980年被美国宇航局选为宇航员。1986年1月12日乘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进入太空,进行了5天的科学试验。他是美国宇航局第一位美籍华裔职业宇航员。

焦立中:1960年出生于美国威斯康辛州。祖籍山东。1990年初进入美国宇航局受训,同年7月正式取得宇航员资格。他曾于1994年7月23日乘哥伦比亚号升空,参与完成了80多项科学试验。1996年1月15日他乘奋进号第二次进入太空,并进行了6个多小时的舱外行走。

卢杰:1963年出生于美国。父母均是来自中国的第一代移民。1995年入选美国宇航局宇航员。1997年5月乘阿特兰蒂斯号航天飞机首次进入太空。2000年9月第二次进入太空。

美国还先后将多位来自欧盟、日本和其它国家的宇航员送入太空,到现在才有以色列人入列,已属太迟。而哥伦比亚号罹难者中唯一的女性,她既非土生,亦非幼年来美,而是80年代才来美攻读博士的印度人。你能设想中国的“神舟X号”会把印度人送上太空吗?只怕连自己的台湾同胞也不得其门而入。仅就这点而言,美国的文化襟怀之博大,无人能望其项背。

3、欧盟与土耳其

欧盟既然要朝着一体化迈进,还真得向美国好好学习。眼前就有一个例子----土耳其。土国是穆斯林世界中世俗化、现代化、民主化走得最远的国家,它申请加入欧盟已有15年,却始终未能如愿。今年欧盟讨论东扩,申请加入的前共产国家均获排定谈判日程,却仍独拒土耳其。法国前总统、现在主持起草制定“欧洲宪法”的德斯坦声言:“土耳其不属于欧洲。”对此土国政府怒不可遏,斥之为基督教文明对伊斯兰文明的露骨歧视。

土耳其申请加盟长期被拒,先前是因塞浦路斯问题被希腊杯葛。而近年欧盟的说词是土耳其“人权标准”不合格,土国是有它的问题,其宪法存有军人干政的章程(参见《海湾风云随笔之二》),但该条文主要针对土国不得回归政教合一、宗教不得干预国家行政而设。土耳其的伊斯兰政党因含原教旨色彩,其党魁被禁参政多年,后该党被迫改革,树帜为“正义发展党”,成为国会第一大党,这个党已不再鼓吹国家实行伊斯兰法律和回归穆斯林世界,反而全力支持加入欧盟。这岂非证明了民主化对宗教势力的制约?欧盟的人权标准是比美国定的门槛还要高(这点中国的反美人士不甚了然,对中国的人权批评,欧盟最烈),但土耳其难道要比刚刚蜕变的东欧前共产国家还要差?就算不够水准,让土耳其加盟而后再严加督导批评,岂不更见功效?倒是美国,坚定支持土耳其加入欧盟,即使是土国议会未予通过美军“借途”打击伊拉克,美国也不改初衷。

哀哉土耳其,哀哉欧盟!连身边的转型国家都无意接纳,遑论帮助前殖民地国家挣脱极权与神权的牢笼走向现代化了。

4、“老欧洲”与“新欧洲”

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的“老欧洲”说,傲慢与轻蔑俱全,此公堪称美国内阁汤锅里的头号老鼠屎。

不过,法国总统希拉克也有妙语,他对支持美国的东欧国家发话:“要么闭嘴,要么保持贫穷!”他还说,否决别国加入欧盟的申请只要一票就够了。此语强烈暗示法国在欧盟的龙头老大地位,威胁否决不顺从者的加盟申请。由此看来,希拉克的傲慢也不遑多让。

由于英国与欧盟若即若离,法德成为欧盟轴心在所当然。法国去年的议会选举,消弭了以往左右两翼共同执政的制肘,希拉克强势地位确立,便在欧洲整合大计上敢做敢为,这是好事。但有一种历史阴影是难以抹去的,那就是中、东欧国家受前苏联的长期挤压,又对法德“欧陆轴心”颇有戒心,它们对自己国家的地位与尊严异常敏感,从而不信欧盟的安全保护,更愿意接受美国这把安全伞。最近波兰为国防现代化而采购军机,是华沙公约组织解体以来东欧最大宗的军火采购,共计38亿美元。然而货比三家(法国、瑞典、美国),波兰还是敲定进口美国48架F-16战斗机;应波兰要求,美国洛克公司将向波兰军火工业投资80亿美元。很明显,中、东欧国家在国家安全事务上更乐于向美国而非向欧盟倾斜。

在伊拉克危机上,捷克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美国,斯洛伐克、匈牙利、波兰旋即跟进;其后,又有保加利亚等10个中、东欧国家支持它们的立场。至此,几乎所有中、东欧国家都站到了法德的反面。而“新欧洲”逆反的矛头主要针对法国,它们认为欧盟在东扩谈判中索多予少,不考虑弱者利益。而希拉克是欧盟的“无冕”领袖,他最看重法德轴心,而漠视中、东欧国家群的存在。英国发起关于伊拉克问题的“八国声明”和10个中东欧国家呼应,事先都没有外交知会法国。一如欧洲媒体的分析,这是希拉克傲慢所得的回报。

由此可见,欧洲的整合依然任重道远。

5、美国的超强地位

现在说到后冷战时代的另一标志,那就是美国的超强地位得到确立。美国的文化价值与政治经济制度,相较其他制度(包括欧洲的资本主义制度)而言,最有活力与创意,它鼓励优胜劣汰,富于想象力、进取心与创业精神;它的自我调适能力最强;政府受到最严格的监督;人民最大限度地享有国家公器和公权;美国人自己创业的比率(每12人就有一人拥有自己的事业)远胜其他资本主义国家;美国高科技实力遥遥领先,每年诺贝尔奖名单中美国人都逾半;美国国民的捐款额和做社会义工的比率,也高踞世界之首。

然而,美国也有诸多问题。这个国家的普遍富裕程度往往掩盖了一个数据,在资本主义国家里,美国贫富不均的指标可列末流,它的低收入人口比率最高;美国婴儿死亡率最高(美国白人出生率低,黑人与拉丁美洲裔占了全国婴儿出生率的三分之一,婴儿死亡率就集中在这部分人那里);美国的小学和大学水准不错,但高中教育一塌糊涂,联邦和州政府花纳税人的钱投在每个高中生身上最多,但按国际成绩标准,美国高中学生无地自容;美国没有基本医疗保险的国民也高踞第一,按法律医院对无保险患者必须予以治疗,这些欠帐烂帐却须由社会捐款来填补......再次说明,这多项差劲的社会、经济、文化指标均系与其他资本主义国家作比较而得出。

6、驴与象,功与过

美国社会之瑕瑜互见,美国两党也功过互见。美国共和党的理念素来是“大社会,小政府”,标榜自由价值,鼓励竞争,主张以市场调节来主导经济。而民主党的理念则是社会公平,标榜平等价值,主张政府积极而审慎地介入经济领域,调节财富分配。

在对外政策方面,由于美国的建国精神及政治传统,美国两党均有理想主义色彩,那就是国际责任和担当精神。不过,共和党更倾向现实主义和实力外交;民主党理想主义成份则更浓,如“人权外交”就始于民主党的卡特时代。故此,美国国际博弈的鹰派多系共和党,鸽派多系民鞯场N髋分罟(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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