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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困县委书记出行"摆阔"媲美皇帝

 2001-12-19 05:55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0
卢氏县,豫西的国家级贫困县。

  今年6月4日晚,这个县的县委书记杜保干因滥用国家扶贫款,收受贿赂卖官被拘捕。

  在卢氏,杜保干曾是个说一不二、威震一方的人物。此地有民谣道:“打开电视不用看,里边全是杜二蛋。”

  说起杜保干的倒台,卢氏人至少会提到3个人。

  “扶贫款没用在该用的地方,全贴到了当官的脸上”

  到卢氏县的头天晚上,一个当地人就跟我说:“是胡震杰打响了揭露杜保干的第一枪。”

  胡震杰,河南人,1998年5月,任南京《周末》报特约记者。他给我描述第一次到卢氏的情形:

  “我本来是到灵宝采访,采访完了,一个同伴说要到邻近的卢氏县看个朋友,于是我们就一同乘车前往卢氏。

  “汽车沿着蜿蜒的山路驶入卢氏境内时,我不由得大吃一惊:一路上立着一看就造价不菲的大广告牌,上面尽是‘中国××先进县’、‘中国××第一县’之类的标语,路两边整齐地排列着青翠的塔柏,塔柏之间是鲜艳夺目的月季花。

  “汽车进入县城后我更是目瞪口呆,大街两侧彩砖铺地、彩灯高挂,植满了一行行棕树、四季桂、云杉……跟我想像中灰头土脸的贫困县完全不同,而是一派南国风光。”

  强烈的反差,吸引着他探个究竟。他以报道老区新貌为由开始采访,采访非常顺利,采访单位都予以大力配合。

  城建委主任介绍说:县上为了配合形象工程,共建了7条专业街,分别是棕树、四季桂、竹子、云杉、柳树、改良泡桐、黄杨球一条街。

  棕树一条街是为了体现南国风光,共植有棕树1800株、百日红1800株;四季桂一条街共植有四季桂250株;云杉一条街共植有云杉和百日红各500株;黄杨球一条街共植有黄杨球400株、云杉200株。据中国青年报报道,上述7条专业街中除柳树、竹子和泡桐为本地树种造价相对较低外,百日红每株造价20多元,黄杨球每株造价30多元,棕树每株造价200-300元,四季桂每株造价350元,而云杉造价高达每株370元,7条街投入了80多万元。

  县交通局一位副局长接受采访时说,该县长达54公里的公路两侧,每隔5米栽有一株塔柏,每株造价是20多元,每两株塔柏之间栽上月季花;全县道路上共有广告牌200多个,每个造价在数千至数万元;道路两侧肉眼所见建筑不论是住房、猪圈还是厕所,都清一色涂上红色。

  “然而卢氏百姓在谈及此事时怨声载道、激愤不已。他们争相对我说,国家每年投入的扶贫资金都在数千万元,这钱却没用在该用的地方,全贴到了当官的脸上,美其名‘形象工程’。

  “还有人说,那些名贵的花木,大都是从县委书记杜保干的老家购置的,除了价格高得惊人外,成活率也低,几百元一株的树就那么种了死、死了刨、刨了再植、植了再死。死树在贫穷的人们眼前一车车地被拉走烧掉。

  “县委书记杜保干,每次出行都要带上十几辆车子,前有交警开道,后有公安护卫,侧有电视台摄像机跟随,浩浩荡荡甚是威风。电视台常中断正常播出,取而代之的是杜书记深入农村的‘重要新闻’;杜每次下乡,都要各乡镇头头到乡界处迎送,所到乡村必是洒水消尘、清扫一番,跟皇帝出行一样。但对这些,由于县里采取了高压政策,卢氏群众敢怒不敢言。”

  很快,胡震杰写了《瞧,国家级贫困县如此摆阔!》一文,发表在《周末》等报刊上。《摆阔》一文的复印件在卢氏迅速传播。

  “我原以为,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会有一个妥善、公正的处理结果。可是,在卢氏县,有关部门却在全县强行收缴《摆阔》一文及复印件,有人还因散发《摆阔》的复印件,被杜保干斥为‘刁民’,关了37天。”

  这篇报道,又给胡震杰引来不少卢氏县的告状信,反映当地一些干部横征暴敛、欺压百姓。同时信中告知,《摆阔》一文见报后,卢氏县顿时陷入一片白色恐怖之中,有关部门加紧了对群众的打压和控制。他们盼望记者能再到卢氏,做跟踪报道。

  二十几天后,胡震杰说他准备动身再去卢氏县时,晚上8点多钟,家里突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是卢氏县委宣传部的人。

  “他们自报家门后,就给我讲起卢氏县委、县政府如何锐意进取、带领群众脱贫致富,如何励精图治的政绩,让记者理解和谅解他们在开发进取中的困难。临走时,扔下了一个用信封装得严严实实的‘汇报材料’。里边装了2900块钱。第二天上午,我以卢氏县委的名义把钱捐给了河南省妇联救助失学女童的‘春蕾计划’。

  “接连数日,县委宣传部的人,每天一早就到我家谈工作。同时,打电话说情的人络绎不绝,从官员到百姓,从同行到朋友都有。‘汇报材料’的分量也逐渐递涨到2万元、6万元。”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胡震杰找了个借口溜出来,坐上开往卢氏的班车,一路上倒了三次车,加上卢氏境内多是蜿蜒的山路,到县城已是深夜。他找了一家旅店登记住下,准备按举报信上的联系方式,约几位知情人第二天一早见面。

  “第二天早上,响起了敲门声。我开门一看,却是卢氏县委宣传部的一个副部长。之后,他们形影不离地跟着我,直到开车把我送回郑州的家。虽然这趟采访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但却证实了卢氏县的高压态势。”

  “就在他一篇篇发表报道的时候,危险已逐渐靠近了他”

  在热情邀请胡震杰去卢氏采访的人里,有个人叫张冲波,他是卢氏县中药材集团总公司生产科科长。张冲波酷爱写作,发表过诗歌、剧本、长篇通讯等,在当地小有名气。但他最常写的是些批评稿,发表率很高。

  1998年8月,当胡震杰第三次潜入卢氏采访时,找到了张冲波。张陪他在卢氏的西南山区采访后,在县城一家偏僻的饭店刚坐下,卢氏县强大的“预警系统”再显神威,仅仅十几分钟后,县委宣传部长、副部长等人就到了现场。“他们一眼认出张冲波,不久,针对张冲波的一份‘党内警告处分书’就下达了。”

  1999年6月起,耐不住寂寞的张冲波在因“党内警告”沉寂一年后,又开始在河南《大河报》上发表起批评文章。

  7月的一天,张冲波路经卢氏县杜关镇,正赶上这里强迫老百姓拆房盖楼,怨声载道。张冲波忍不住采写了《房子哪能如此拆了建,建了拆---卢氏杜关镇小集镇建设做法粗暴》,发表在《大河报》上,文中说:

  “该镇杜关村58岁的村民范灵芝老太太对记者哭诉:农历四月初八,镇党委书记王跃文、镇长高朝霞亲自坐镇,镇政府30余人强行扒掉我家一间房子。当时,七八个人拉住我的骼膊、扭住腿,把我按在一边,房子扒倒了,才放开我。”

  “她家有4间房,住着9口人,按规划仅有1间房子需要拆除。拆1间房子没法重盖,4间都拆了吧,老太太家庭非常困难,又盖不起,镇政府多次动员拆迁,范不从。农历四月初八,镇党委、镇政府主要领导坐镇,带领20余人上房揭瓦,范老太太情急之下从房内拿出借来的照相机,哭喊着说:我给你们摄个影,我要上告去。在书记、镇长的指使下,七八个人上前拉骼膊、抬腿,一下子把虚弱的老太太抬到另一间屋中,无论老太太如何哭喊,就是堵住门不让出来。”

  文章最后道:“有关领导为了出政绩,不察民意,不顾民情,大搞短期行为的‘形象工程’,既害国家又祸百姓!”

  虽然这篇稿子没署张冲波的名儿,但很快就被人明查暗访地知道了。夜里,张家的楼下有人守着,陌生人不断打来电话,诱他下楼,准备收拾他。

  没多久,张冲波又发了篇“内参”:《房子照样扒,楼层照样加---卢氏县杜关镇对与论监督置若罔闻》,引起了上级部门重视,事情越闹越大。

  张冲波的妻子回忆说:“那两个月,他发了十多篇批评稿,眼看头天写的稿子,第二天就上了报,变成铅字,他异常兴奋。就在他一篇篇发表报道的时候,危险已逐渐靠近了他。”

  8月6日中午,张冲波高高兴兴地奔邮局取前一天的报纸,上边有他写的批评稿。突然他接到一个传呼,是公安局的人说找他有事。

  一进单位院子,张冲波就瞧见一辆警车停在楼底下,他直接被拉到了县公安局。趁无人之际,一个干警悄悄透话给他:你本身没什么大问题,是你得罪县领导了,准备逮捕你,那边正开会研究呢。

  张冲波赶紧往家打了个电话,告诉妻子自己出事了,沙发底下有东西,快处理掉!他爱人掀开沙发一看,吓了一跳,里边搁着一大摞材料:按着红手印的证言证词、采访笔记、文章底稿等等。她抓起来准备烧时,转念一想不对:万一将来打起官司,这都是证据啊。

  一个多小时后,张冲波被押上警车。出了公安局,一路向东,进了卢氏县看守所。

  “弄了这七八个月,弄个无罪!给我判3年,必须得判!”

  这天晚上,张冲波的妻子一夜没睡,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打。她问张冲波单位的领导,张冲波到底有啥事?经理说:只怕是因为写文章被抓吧。因为这事,我被杜书记叫去骂了几回了,问我能管了张冲波不能?说冲波再写文章,就撤我的职。我给冲波说了,冲波说不写了。现在这是怎么了?怪不得这两天公安局的人像疯子一样,到处搜集证据,找人谈话,还不准我们问呢。

  3天后,张冲波因“涉嫌挪用特定款物”被逮捕。

  家人为他请了个卢氏籍的律师。律师跑到公安局打听完情况,吓得连连摇头,连话也不敢大声说了。他们只好到三门峡市请了律师。过了半年,张冲波一案才公开开庭审理。

  开庭前夜,一场漫天的大雪覆盖了伏牛山。雪后初晴,寒气袭人,前往法庭的张冲波坐在囚车里,走过熟悉的街道,他说顿感物是人非,心中苍凉。

  这一天,来法庭旁听的人比平时明显多了,有张冲波的亲朋好友,也有从乡下赶来的老百姓,还有一位全国人大代表和一位省人大代表。

  起诉书称:1998年12月,公司给张冲波扶贫开发贷款指标30万元,使用期限两年,每年负责开发中药材重点村2~4个,并辐射带动300户贫困户脱贫。张用借来的5份房产证和本人的房产证作抵押,将30万扶贫开发贷款贷出。其中23.5万被改变投向,致使国家和人民利益遭受重大损害……

  律师替他作无罪辩护:张冲波没有改变扶贫款的用途,除少量尚未贷出的资金外,余款全部用于中药材的开发、种植,中药材收购站建设等;且他的所有活动,都是在总公司的指导和监督下进行的,不存在挪用。两年的贷款期限,资金只使用了8个月,怎能看出承包期满后所造成的“重大损害”?况且还有房产作抵押……

  审判长将合议庭的无罪意见汇报给了审委会。张冲波说,法院的人后来告诉他,杜保干得知后指着有关负责人的鼻子骂道:都是一群笨蛋,弄了这七八个月,弄个无罪!给我判三年,必须得判!尔后指示成立了专案组,搞突击审查。

  一审判决后,河南焦作的全国人大代表姚秀荣联名14位全国人大代表,上书三门峡市中级法院:“根据张冲波家属的强烈反应和喊冤告状,认为卢氏县人民法院一审判决冤枉,枉法裁判。”

  信中还说:张冲波是否构成挪用特定款物罪的主体,此案定性问题值得研究,相信当今社会是以法治国,你们这些当法官的比我们更清楚,更不能拿法律当万花筒,玩弄法律游戏,制造冤假错案,影响法院形象。

  “这里边是否夹杂政治报复,退一步说如果挪用特定款物罪构成,也不应该是张冲波负责,而应该是总公司的法人代表。”

  历经3次起诉、两次撤诉、两次开庭、4次审理、两次上诉,2001年3月30日,终审判张冲波有期徒刑二年又六个月。张冲波在终审判决书送达回执上写道:我要申诉!司法腐败的权钱交易、权法交易,让你们活灵活现地表演了一番,让我看得一清二楚,我不服,死也不服!

  一棰定音,张冲波只能在高墙内服满刑期,可事情突然又有了转机。

  2001年5月21日夜里3点多,张冲波被一阵“咣咣啷啷”开铁门的声音惊醒,隔壁的监室来新犯人了。

  “他说你还告我哩,你自身难保,你小子死定了!”

  “原来是张文秀被丢到我隔壁。他上北京告杜保干,被卢氏县公安局给抓了回来。”张冲波认得这个张文秀。

  张文秀,40岁,原是卢氏县文峪乡香子坪村党支部书记,曾干过包工头,开过金矿,在县城有栋四层楼。“他家楼顶上还竖了面国旗,人性子火爆,路子野。进来第二天一早,张文秀就被带走,三天后才回来,回来就嗷嗷地哭,接着睡了一天一夜。”

  在断断续续的交谈中,张冲波知道了他被抓的经过:

  张文秀曾与杜保干关系很近,与杜的外甥结为干亲家。在后来的上告材料中他说自己给杜送礼、送钱共十来万。张文秀花了钱但没被提拔,今年初,他直接到县委杜的办公室,两人起了冲突,闹翻了脸,张文秀公开说要告杜保干。

  不久,三门峡市开人代会,会上要选副市长。在人代会上,有人散发了告杜保干的材料。接着春季“严打”开始了,张文秀成为严打对象,说他是个“村霸”。

  卢氏县公安局《关于对县人大代表张文秀采取限制人身自由措施的请示》中说,4月16日接到香子坪村72户村民联名上访材料,反映张霸权贪污等,经查张有殴打他人、欺压群众、强行征用民工为其母、其祖修坟,乱收费、乱罚款等违法行为。

  “1998年4月前后,村民梁玉不小心用伞尖划在张文秀桑塔纳轿车前盖上,张让梁赔车,张口让梁赔偿1万元,梁被逼无奈,跪地求饶,磕头叫爷,张仍不放过,取来利斧,逼梁自断手指,后经说合,梁赔张1500元。后张常借此事卡梁家办理有关手续,腊月27日,梁玉两口子离家出走,至今不敢回村……”

  张文秀说抓他那天他正在乡上,有人给他打手机通风报信:要抓你哩!人代会上发材料的事,杜保干怀疑是你干的,公安的车子已经出来了!

  “哟,杜保干来真的了!我调转车头,赶紧逃。公安局的车子一直追到栾川县,没追上。我到了栾川,又拐回三门峡,直接去了杜保干家。他爱人还不知道杜保干抓我哩。

  “我衣服里揣著录音机,跟她说:嫂子,我工作干得那么好,给你家又送了那么多钱,光是看他老娘就去几趟,杜保干不提拔我,还要陷害我。他媳妇说你别听那些,保干还是要提拔你哩,绝对要提拔,你花的钱我都知道……

  “我出了他家,开车上郑州,到省高检告他。高检那个楼高得很,我从楼里出来,是个台阶,比外边马路高一大截。我站在台阶上一瞅,一眼瞅见县里的人坐在出租车里,正等在大门口。我一头钻进别人的车里,才出了大门,没让他们抓住。郑州告不下他,我赶紧往北京跑。”

  “我在北京给杜保干打过好几个电话,我说你放我一马,只要你不派人追杀我,把钱还给我,我也就不告你哩。他说你还告我哩,你自身难保,你自己的问题能不能说清?他说我,你小子死定了!”

  张文秀出逃后,公安局在他家搜出6000多枚雷管。他们派出多名干警,准备北上,千里抓捕张文秀。

  在北京,张文秀去了有关部门上访,还找了几家报社的记者反映杜保干的问题。有个记者据他提供的材料写了份“内参”:《是公仆还是黑社会老大》。

  “这时正好是石家庄爆炸案发生不久。杜保干让人向北京警方谎报,说我是法轮功分子,上北京搞爆炸的,还说在我家搜出4门迫击炮、手榴弹等。其实我家的雷管是我以前开矿剩的。”

  他在北京朝阳区一栋居民楼里才住了两天,早起夹个包,大摇大摆下楼吃早点,准备出去谈个生意,“啪”,两个人上来把他夹住。

  “你是哪里来的?”

  “河南。”

  “叫啥名儿?”

  “张文秀。”

  “抓的就是你,法轮功分子、爆炸犯。”张说我不是,我是上北京告县委书记的。警察在他屋里搜,没搜出爆炸物,搜出了上访材料、软盘、录音带。一看见卢氏县公安局的人,张文秀明白了。

  押解回卢氏,张文秀死活不坐公安的车。“我怕半路上,走到没人处,我下车撒个尿,他们一枪把我干掉。我坚决坐火车回。一到卢氏,他们就给我砸上手铐和脚镣,马上宣布逮捕我。告倒杜保干,我才能出来;要是告不倒,他能弄死我。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已经是你死我活了。”

  张文秀没有料到,中央有关领导很快在“内参”上做出批示,要求严肃查处。

  6月1日,张文秀又被提审。回来后,他乐呵呵的,对张冲波说:“老张老张,你昨晚做没做好梦,你的命运很快就有转机了。”再问详情,他就不说了。

  事后张冲波才明白,这天找张文秀问话的是上级反贪局的人,主要了解他给杜保干送钱的事,让他提供详细证据。

  6月4日晚,杜保干被刑事拘留;6月18日,被执行逮捕;卢氏县一些贪官污吏也相继落网。

  8月5日一清早,卢氏县看守所所长打开8号监室的门,他对张冲波说:“你被减刑半年,现在可以出去了。”

  张冲波听罢,顿时潸然泪下。

  “他卖官在县里都是明事,大伙儿都议论,说3万块挂个号,5万块能考虑”

  张文秀直接告倒了县委书记,在卢氏县轰动一时。

  在我要离开卢氏的头天晚上,关了半年的张文秀带着一纸“不起诉书”被释放。

  张文秀1米8左右的个儿,粗壮,剃着寸头,左眼眶青紫,说是被人打的。他能言善辩,采访中哭了两回。

  他说自己当村干部是1995年,那时村里的小学校很破,砸伤过孩子,是解放前盖的。乡干部找他,想让他拿点钱把学校修修。他拿了5万,加上集资,给村里盖了所新学校。

  “香子坪村千把口人,当时村长没人干,领导班子瘫痪,我想年轻人活着得有点儿志气,我就当了村长。植树造林,计划生育,全县300多个村,我工作干第一,上级交待的任务咱完成了,上级没交待的事儿咱也干了。”

  我问他:“都干什么了?”

  “带老百姓脱贫致富,走产业化的路子啊。”

  “搞什么产业?”

  “种木耳。但袋料香菇是杜保干让搞的,去年市场价格低了,今年就不挣钱了,老百姓不爱种,可杜保干为了他的政绩,非逼着种,下任务。其他村村长的能力肯定不如我,所以全乡的任务都压到我这个村子。”

  我问了他一句:“既然都不挣钱了,你不好不种吗?”

  “不行,组织部门正考核我,要提拔我哩,不能不种,我没有退路。”

  “你接了多少任务?”

  “50万袋。”

  “你们村子最多能承受多少?”

  “10万袋,谁家不种就罚钱。全村一共245户人家,光计划生育我就得罪四五十户,超生罚款。破坏林业又得罪了10来户。我罚款,是符合行政法规的。”

  “听说你在村里打人了?”

  “我就打过1个,因为他不交税,他1户不交我任务就拿不下来。我拿钱借给他,他孩子在县城开工厂,有钱得很。抗税不行,我是替国家收税。那天跟他要钱,他开口就骂,话很难听。我就拉住他,他操起锄头,朝我头上抡,我上去打他一下,他扑过来啃我一口,把衣服都啃透了……”

  “你怎么开始给杜保干送钱的?”

  “他卖官在县里都是明事,大伙儿都议论,说3万块挂个号,5万块能考虑,张三送多少,李四又送多少。别人告诉我:你干得再好,不送礼也不中。咱家几代都是农民,没有当官的。咱人很实在,就先揣上了5万块。

  “这件事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是1998年正月廿,我给他拿上整5万块,取的是100元一张的新钱,我换成了50元一张的,看看摞儿不高,我又换成10元一张的,图个实心实意。我还拿上几斤枣,意思是让他早早把我的事给办了。

  “他在家,但他不动手,他让他老婆把钱收起。他老婆数数,就把钱收起来了。谁送多少钱,想办什么事,他老婆都用个笔记本记着哩,办成的划上个圈。

  “我俩关系一下近多了。他在省党校学习,要给别人送礼,打电话喊我拿钱过去。大中华烟一买就是10条,进口水果一买都是几千块。我前前后后在他身上花了10来万。

  “他是个二蛋,说一不二,他说提谁就提谁。有个包工头,才初中毕业,专到歌厅找小姐,杜保干还让他当了公路段段长。杜保干搞了个万头猪场,上级领导来参观,没那么多猪,他让人把老百姓的猪租来,弄个人藏在猪圈用棍打那些猪,猪叫唤,显得猪好多。结果帮他弄万头猪场的人也提拔了。”

  我问他跟杜保干是怎么闹翻的。他说组织部门年年考核他,乡上年年推荐他,可杜保干老不提他。“乡上都提了好几个人,有个姑娘才20来岁,都提拔了。有个年轻小子,也从副科提正科。他答应过我,可一年拖一年,连个副科都不给我。

  “今年正月过完年,我背上一摞荣誉证书,去县委办公室寻杜保干,问他20来岁的孩子都提了,为什么不考虑我?我是三门峡市十大杰出青年、卢氏县十大杰出青年。我把证书搁桌上,叫他看。

  “他说你拿再多证书也不一定提拔你呀,提不提你是组织上的事,你不能来要官啊。我说我不要官,可你老卖官啊!你卖官的事我都知道,光我就送你那么多钱哩。

  “我当时说得很明白,我说这事你要不办,我就告你,你是个贪官。我只想吓唬吓唬他,给他点压力。没想到他‘啪’掏出一把枪,拍在桌子上,威胁我,说卢氏县没有人敢对他这样无理。

  “没多久,三门峡开人代会,有人把告他的材料发到会上,他马上就怀疑是我干的。可我还在村里老老实实替他种香菇哩。”

  “悲剧、悲剧!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悲剧,都是悲剧!”

  我问张文秀:“你本来就是个生意人,当不成官,你再回头做生意不也挺好吗?”

  “怎么说呢。你看人家杜保干,来来去去,警车开道,前呼后拥,多么威风。一讲话,电视台就给拍摄,大家都鼓掌,跟众星捧月一样,这种权威是拿钱买不下的,我心里非常羡慕。

  “再说了,光有钱行吗?有钱人谁都可以找碴收拾你。九五年我就被公安局抓过一回,关了几十天,后来平反了。光有钱没有权,也保不住你的钱,一夜之间,你可以一无所有,倾家荡产。可你有了权,就可以弄来钱。钱跟权比,还是权厉害!”

  “你没想到仕途会这么艰险,最后还折进监狱里了?”我又问他。

  “唉---”他叹着粗气道,“当了6年村官,光送礼就送了4年,把我的黄金岁月都耽误了不说,那10来万也白花了,我的钱来得不容易,确实很心痛。在监狱里,我都舍不得吃高价饭,一天只吃两块钱。

  “昨天晚上突然说放我,我没想到,在里边哭了很长时间,我那号里人都哭了。回到家,我又抱着孩子大哭。”

  他指着两只鬓角说:“头发也白了,这是拿钱换不回来的。我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我父亲去世我不在跟前。今天早上家里人才告诉我父亲不在了,已经1个月了……”他又哭起来。

  我问他:“你是不是很恨杜保干?”

  “唉,我现在恨不起来了。他太霸道,太目中无人,把党纪国法抛到脑后,现在彻底完了,他是出不来了。我呢,政治前途也给毁了。我的心胸是很大的,我想干县委书记。”

  他叹息道:“悲剧、悲剧!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悲剧,都是悲剧!”

  我离开卢氏时,距杜保干被逮捕已近半年,调查此案的“专案组”仍没撤离卢氏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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