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1日,北京飯店(圖片來源:MARK CRISTINO/POOL/AFP via Getty Images
【看中國2023年11月20日訊】1.
10年前機緣巧合、用盡全力才上岸體制內一個合同工崗位的我怎麼也不會想到,10年後,我竟又拿起了公考資料,每天晚上坐在桌前開始複習。
去年底,由於職場壓力和迷茫,我從體制內離職了,並把經歷寫成了一篇文章——,評論區裡面除了有和我共情的人之外,還有些評論點讚率也很高,比如——態度良好堅決不干,學做老油條,反正也開不了你。
我當時並沒有想到這些事,沉浸在沒有上升空間和核心競爭力的苦惱之中,只覺得為什麼要忍?
辭職後不久我感染了新冠,在家歇著的一個月中,我心態還很輕鬆,並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直到我在小紅書上刷到社工漲工資的消息。
天吶,一個月漲了2000,這對原本工資就沒多少的我們來說無疑是一筆巨款。漲工資的事只是個引子,爸媽問我的時候才知道我已經辭了工作,突然沉默了下來,家裡空氣瞬間像凝固住了至少10秒時間。我爸緊接著來了一句:算了,已經這樣了,在家待著吧,38了再找工作,誰還要?!
「38歲找工作就沒人要了嗎?」我猛然想到這個問題。
「是啊,難道你不知道這個事?!」驚訝的是爸媽。
2.
我真的忘了考慮這件事。這和我之前計畫中的設想完全不一樣——我原想換條路走,比如做自由職業或數字遊民,但是這都需要時間去試錯。我這才意識到,如果試錯過個兩三年沒有成功,那我也回不到社區了,因為社工考試的截止年齡是40歲。
與此同時,延遲退休至65歲的新聞再次成為熱點消息,我終於知道了「忍著」的意義:35歲以後再去找工作就沒人愛要了,如果延遲退休到65歲,那麼這之間還有30年!30年啊!除了體制內、國企,哪裡還有地方能讓一個人一直工作30年?!
體制內雖然工資不高,但穩穩的做到退休一直都有,至於我之前耿耿於懷的沒有上升空間,缺乏競爭力什麼的,不出來就不需要啊,穩到退休就已經是最大的勝利。
我總覺得自己做的工作沒有技術含量,怕萬一崗位取消了怎麼辦,但是體制內即使崗位沒有了組織上也會給你安排另外的崗位;而且體制內的工作經驗並不適用於體制外,出去再找等於大齡從零開始。
特別是在40歲往後這些年,開始疾病多發的日子,體制內可以請或休病假,都很寬鬆;但體制外恐怕就要被各種方法辭退了。
辭了個職,把以前沒有想過、想到的問題都想明白了。
手裡明明捧著個鐵飯碗,讓自己竟然給辭掉了。
原本因為工資低想發展副業,卻把主業給辭了,而且主業漲完工資以後也不需要再發展副業了。
我覺得自己真的是做了一個長這麼大以來最大的傻X行為,而這個行為,將會影響我之後20年的生活。
我腦海中浮現了一條長長的軌道,同事們站在軌道的傳送帶上緩慢而平穩地前行,通往一個光明的入口——退休,而我,走到一半的位置突然從軌道上跳下,站在漆黑的地方,迷茫而無助,轉過身再回望原來的軌道,遠遠地在高空,那麼高不可攀,是我再想回也回不去的地方。
前同事們勸我的話語中,零星的幾句話最常在我腦中凸顯:歲數大了不好找,外面工作不好做,你不辭他他辭不了你,出去容易進來難。
我反反覆覆默念著這幾句話,來來回回地,不受控制地。
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因為不知道遊戲規則而提前退場的白痴,我甚至開始恨父母為什麼沒有在我一開始進入這個單位就告訴我「進去雖然賺的少,但還會漲,而且能做到退休;可千萬不能在快40的時候失業,那樣就變成40、50失業人員了」。
他們只是說「你就在這裡待著吧」而已,我哪知道待多久?怎麼待?為什麼待?
我甚至把它上升到一個高度——普通家庭之所以普通,就是對社會規則不瞭解且不關心;即使普通家庭的孩子遇到了可以實現階層上升或生活變得更好的機會,也會因此而在自己不懂得或不知情的情況下搞砸或失去。儘管我也明白,考公並不必然意味著階層上升,但焦慮全然困住了我的思緒,我實在看不到也想不出別的路徑。
我想起工作的10多年來,不斷外投簡歷找工作、上網學習各種知識付費課程,找職業規劃師、諮詢師的過程,覺得特別可笑——我要是知道這樣的規則,還浪費那些時間、金錢、精力幹什麼?
晚上,我不受控制地反覆沉浸在這樣的回憶裡。
3.
我陷入了這種思維無法自拔,越想越可怕,半夜睡不著覺在家裡來回踱步,胸口發悶心臟揪著疼,連續一週都沒怎麼睡覺。
儘管之前學過心理學,但我其實並不瞭解抑鬱是什麼樣的感覺,但是在那一週,我切切實實的感受到自己無限接近抑鬱症的狀態,並且這種感覺無法對外人形容清楚,更別提讓別人共情甚至感同身受了。
我腦中的頭腦風暴越刮越猛,什麼是思維會殺人,我領教到了。
我在半夜裡給朋友發信息求助,在之前加入的群裡求助,朋友會發來安慰的信息,非緊急救助熱線的號碼和心理諮詢師的免費體驗券2次,我依次去試了,但作用甚微,我知道除非我自己停止對事情向壞處發展的想像,可我做不到。
不僅無法停止壞的想法,更糟糕的是,我甚至無法行動了,我躺在床上,不想動,每多一次行動,我都要強迫自己做大量心理建設,然後手腳顫抖著去做,完全不受我控制。
晚上還好,白天爸媽看到我這個樣子,會說:起來啊,動彈動彈,去外面逛逛,去玩會兒。
他們並不知道當時的我聽到這個話感覺是多麼的殘忍和冷漠,我回想起上課時老師說過的:不要對抑鬱症患者說「加油」,這個時刻,我完全能理解了。
4.
我想死,打出這3個字的時候我自己都嚇了一跳,但那確實是我當時的真實感受,心理學課的知識告訴我,我可能要抑鬱症了。
但我終究還是要靠自己,行動起來,這個念頭很堅定地支撐著我。
這個時候,我收到了社工招考的消息,這次還擴招了許多人,是個好機會,我又有了些希望,於是選擇了原來工作的街道報了名,想再考回去。
不料這又是個錯誤的決定,雖然我筆試考了第一名,但是面試得到了不及格的成績,我自認為面試答得並不差——通過認識的人打聽到,是因為街道不想再收離職的人。
這無疑對我又是一次打擊,原本希望的火苗又破滅了。
在考試複習期間,我也對過去的工作做了一些反思和梳理,我忽然覺得當時領導安排的那些又多又雜的工作、以及對我因嚴格要求而帶來的反覆折騰是有道理的,正是因為這些經驗和經歷,才使我在答題中有積累、有思考,考出了筆試第一的成績。
經過思考和沉澱,我更明確地知道了之前工作應該怎樣干、怎樣提升、有進步、有積累。
可是已經晚了,我現在知道再多也已經不在那個崗位,只能向前走,也必須向前走。
5.
年初的考試結束後,我又陷入了迷茫,在此期間瘋狂地給能聯繫到的同學、朋友、同事發信息傾訴,表達我的後悔,我知道或許這個時期不應該讓更多人知道我的窘境,也許別人看來很可笑,也許說了也於事無補,但我想不到別的辦法,只能傾訴,如果再不讓我找人說說,我只會更鬱悶。
幸運的是我有肯陪我邊逛公園邊聊天的大姐,有每週五下了班還和我約飯開導我的同事們,有一遍遍地勸我「放過自己」的老同學,有語音連線用自己經歷鼓勵我的全職媽媽。
當然我選擇的傾訴對象也是在自己心目中認可的、值得信賴的人,「求助是勇敢者的行為」,心理學的知識裡這麼講過。除了直接的傾訴,我也和之前認識的職業規劃師做付費的諮詢。
朋友的勸說分為兩派:理性派的想法說的是:它不是一個分水嶺!不是改變你後半生命運的事件!你的想法太絕對了!還有那麼多年呢!你太看重它了!
而我的想法依舊:它就是一個分水嶺,自此,我的工作就從穩定變成了不穩定,從可以一直待在一個地方變成了說不定幾年就要換個地兒甚至最後找不到,本來我也沒有犯任何錯誤,待著就好,不用再收入不定的、顛沛流離的。
就是因為還有那麼多年,才更應該待在穩定的地方!
說我太看重它了?誰知道這14年我經歷過什麼?14年啊,我從一進去工資800開始熬,熬到離職前終於到手6000塊;我以臨時工的身份堅持了5年多,好不容易才考上一個合同制,這是一個入職即天花板,一直無法升職的職位,我被領導派往不同的部門當廉價勞動力,不斷地適應各種人和工作,這些都沒有人能感同身受。
還有的朋友的勸解是善意而無用的,比如會勸我說前兩天去吃烤肉,服務員是60多歲出來打工的阿姨,也樂樂呵呵的——我又好氣又好笑:她和我有什麼可比性?她是因為年輕時沒有去工作,難道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50、60歲去餐館打工嗎?
還有勸我說別後悔,當初房價大漲之前沒買房和不知道應該剛畢業就考公務員的人不也挺多嗎?——這跟我又有什麼相似?他們是連做都沒有做,我是已經上車了自己生生下車的啊。
大家在安慰我的同時,紛紛給我出主意,有讓我出去旅遊的、有讓我去做之前想做卻沒有時間去做的事情的,更多人的建議是投簡歷找工作試試,萬一能找到更好的呢。
同時,我也知道了下半年還會有社工招考,感覺狀態不好的我有點想全職備考。
疫情造成的大量失業人員都很想試試這個漲了工資的穩定的社工崗位,更何況政府還出臺了符合一定條件社工可以考事業編的政策——考回去之路變得異常艱難!
多數人不同意我全職備考的想法,一是因為那樣壓力會很大,如果能找個工作業餘時間備考壓力會小很多,二是我年初筆試已經考了第一,他們覺得我不用再投入太多去準備考試了。
可是當時的我非常沒有信心能再考好一次,但我又不敢相信自己的決定了,畢竟我現在的處境就是自己決定的結果,所以我硬著頭皮開始了投簡歷及到處面試的日子。
其實我自己對這件事是有預判的——它大概率就是在做無用功,剛畢業求職時的艱難又歷歷在目,可是至少我在做點什麼,有點事做是不是就會好一些?
6.
多年未求職,又沒有積累起自己的人脈、技能和資源,打開某直聘,首先映入眼帘的都是「年齡35歲以下」甚至更年輕的要求,我的每一次投遞都在「算了投了也是白費」和「要不試試吧」的糾結中完成。
由於收到的回覆少,所以一開始我並沒有考慮距離,有面試就過去了,而且我投了一些政府的第三方勞務派遣,想著如果能入職一個的話也挺好,畢竟是類似的工作、熟悉的環境,對接下來的考試也有幫助。
我太低估了自己對距離遠的不適應,去的第一家單位就要單程1個半小時,人事經理除了表達對我辭去之前工作的不解和震驚之外,在聽到我覺得路程遠之後,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家也住西直門,這裡是我工作15年來距離最近的單位了。」
但是我原來十幾年的單位只要騎車15分鐘就能到了,遇到雨雪天氣以及節假日前的擁堵時段,在北京的路況下離家近的優勢更加凸顯。而單程1個小時以上的距離,光是通勤就已經耗掉我不少精力了。
更令我沒有想到的是,疫情過後,政府的勞務派遣也變得異常搶手,於是招聘方也提高了不少要求,3個月前還在街道有個正式崗位的我面試勞務派遣卻因為年齡問題屢屢被拒。
「對不起,您年齡太大了。」
「你們不是要40以下的嗎?我今年5月才剛剛38歲啊。」
「是的,其實38歲不算特別老,但是現在領導都要求35歲以下,上次我們推薦了個36歲的,領導特別不願意,說了我們一頓,我們也很難做啊。」
我覺得實在可笑,一個38歲的所謂「中年人」,沒有辭職還在崗位上,就是單位的中堅力量,一旦辭了職重新找,就被嫌歲數大,我還是那個我,知識、技能、學習能力並沒有多大變化,只因辭職就被「年齡」這個首要考慮的標籤被一刀切的「拿下」。
還有嫌棄我大齡未婚未育的,在我反覆強調自己連對象都沒有的情況下還在反覆問我是不是沒有近期結婚的打算,我微笑著說:「我都沒有對象,怎麼結婚?」內心想的沒有說出口的話卻是:如果因為這次入職我就馬上找到對象結婚了,那我還真得包個大禮包謝謝您呢!
「抱歉跟您反覆強調和確認這個問題,因為女性一旦懷孕生孩子,至少要半年不能在崗位上工作,這也是我們有所顧慮的,我們辛苦培養一個員工,結果那麼長時間不能工作,對我們也是挺大的損失。」跟我說話的女人管我叫「姐」,看起來卻並沒比我年輕太多,「估計是因為你要孩子早所以才對大齡未婚未育女性如此沒有同理心吧。」我這樣想著,說不出口。
儘管經歷了這樣一通盤問,結果仍然是不被錄取,我也懶得問原因了。
那陣子,我還特別質疑「人生是曠野,不是軌道」這句話,它是社交網路上流行起來的一句話,大概也只適用於利用網際網路做自媒體的人們吧?——我這樣想。因為血淋淋的殘酷現實中沒有給人生提供成為曠野的充足的客觀條件啊!
現實世界中,對於沒有什麼資源的普通人來說,35歲以後的就業市場就是殘酷的,因為勞動力太多了,35歲以後的就業被人們戲稱分為三大類:保安、保潔、保姆,不管你怎麼解釋自己身體還很健康,不著急結婚,還是會被默認為健康下滑,會被家庭拖累。
尤其是女性,從20多歲踏入職場到40多歲,婚育問題都可以一直成為被僱主拒絕的理由。
但是,被「35歲以下」的招聘要求所困而找不到理想的工作,真的是我的問題嗎?問題難道不出在以年齡為「一刀切」的招聘條件劃線方式上嗎?圍繞「35歲」的各種印象太過於標籤化,然而每個人的具體情況都各有不同,更何況現在的學習條件讓任何人可以在任何時間、地點學習各種內容,只要他想。都說提倡「終身學習」,可現實分明在告訴我,35歲以後不可以再轉換跑道——但真是如此嗎?
我知道,這是我理想化的想法。
我也很憤怒,我也很無奈。
7.
在多次失敗後,我入職了一家小學做後勤編外人員。
我還是高估了自己的適應能力:每天一大早的地鐵,去之前和之後都要找到自行車去地鐵站,中午還不能午休,我每天不到凌晨3點就睡不著覺了,有時還會緊張得腹瀉幾次,遇到下大雨的天氣更覺得自己可憐,還要冒雨回家。
於是那個月的朋友圈我都是自詡為「西直門羅子君」來吐槽發泄的,直到看到家附近的派出所在招警務聯絡員,說白了就是派出所的第三方,我投了簡歷,面試體檢流程走完接到了錄取通知,立刻向小學請辭,幾乎是落荒而逃地去了派出所。
在派出所工作剛剛半個月時間,我得到了社工又開始招考的消息。不甘心的我又捧起了10年前的複習資料。
後記
年初驚恐發作引起的心臟揪著疼時不時還會發生,我很後悔曾經大半夜用各種想法傷害自己的行為,可我也知道當時我控制不了它們;我不知道心臟什麼時候能徹底好,只覺得這是個教訓——保護好自己的身體健康和心理健康是最重要的事。
我跨區考了社工,沒考上,因為我報的街道計畫招80人,但最後因為按比例進面的人數不夠大大地縮招,只要了28人,我以綜合成績差2分的結果沒有入圍。
當然,這之後還有機會可以考,但我也意識到這個考試有很多非我能力可控的因素存在,所以執著於此也會作繭自縛。
但我也暫時沒有想到不進入這個遊戲的話可以選擇其他哪些遊戲,需要時間來再思考和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