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5日,以色列,悼念在戰場上死亡的士兵(圖片來源:Dan Kitwood/Getty Images)
【看中國2023年11月6日訊】最近讀到三篇文章。一篇是原哈馬斯領袖謝赫.哈珊.約瑟夫的兒子摩薩.哈珊.約瑟夫的《我不再是仇恨的炮灰》,一篇是以色列預備役少校軍官尼爾.阿維沙伊.科恩在回國參戰的路上寫就的《我在回國參戰的路上,但巴勒斯坦不是敵人》,還有一篇是一位曾經在耶路撒冷做了15個月田野調研的中國人類學者的訪談錄《對巴以衝突,我不像別人那麼悲觀》。
這三篇文章之所以引起我的興趣,有兩個原因。第一,這三位每個人都有一個很獨特的角度,要麼身在其中,要麼近身觀察。第二,這三位,特別是前兩者,雖然都有自己的立場,但態度都比較平和,努力在講述自己心中的道理。這樣,我們就可以窺見到在仇恨和炮火後麵人們複雜的內心世界。
《我不再是仇恨的炮灰》實際是別人根據約瑟夫的自傳《哈馬斯之子:恐怖組織頭號叛徒的告白》一書改編的。其中,最令人感興趣的,是他對伊斯蘭恐怖主義形成的反思。
我們在文中,能夠讀到滋生極端主義的更深層背景。穆斯林兄弟會創辦人班納是埃及的一位小學教師。他面對的現實是:貧困與失業。這是落後國度中最下層人的基本現實。而其時,「西方世界迅速工業化,受此地的礦產資源吸引而紛紛遠渡重洋而來」。同時,酒精、賭博和色情也隨之而來。班納將這一切歸咎於西方世界,並深信回歸伊斯蘭的純淨及簡樸是同胞們唯一的出路。
於是,宗教成為對抗的工具。
約瑟夫認為,人們對伊斯蘭教的印象,往往是籠統而又刻板的。其實,伊斯蘭教有著截然不同的兩面。一方面,它有著憐憫及愛的層面,關心窮人、寡婦及孤兒,建立教育和慈善機構;另一方面,又鼓動聖戰,建立一個全球性的哈里發政權。
謎團就在於,這兩個層面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極端主義甚至恐怖主義又是如何從中產生的?
約瑟夫提出了一種很有意思的解釋:伊斯蘭的信仰生活如同一架梯子,禱告及頌讚阿拉是第一階。當信徒幫助窮苦有需要的人、辦學校、支持慈善工作,他便開始往上爬。而參與聖戰則是梯子的頂端。梯子很長,很少有人上去看看頂端到底有什麼,爬梯子是一個漸進的過程。
如果按照這個梯子的比喻,約瑟夫認為,實際上有三部分人,傳統的穆斯林站在梯子的底層,對自己沒有真實活出伊斯蘭的信仰而自責,頂端則是大家在新聞報導中看到為阿拉及古蘭經的榮耀濫殺無辜婦孺的基本教義派,中間分子則位居兩者之間。但他認為,有時中間分子比基本教義派更危險,他們看來十分溫和、不具殺傷力,但你卻不知道他何時將跨上梯子的最後一階到達頂端。許多自殺炸彈客原本都只是中間分子。
約瑟夫的這個看法,可以給人們一個啟示:一種宗教與極端分子有沒有關係?其實不是一個簡單的是與不是的問題。
《我在回國參戰的路上,但巴勒斯坦不是敵人》所展現的是,則另一種內心的糾結。10月7日哈馬斯攻擊以色列時,作為預備役軍官的科恩,正在美國出差。隨後,他接到上級電話通知,要求他回國參戰。
科恩知道,一踏上國土,他將面臨的是一場殘酷的戰爭。作為一個預備役軍官,這對於他責無旁貸。據說,在恐怖襲擊事件發生後,已經有十幾萬猶太人從世界各地趕回或趕到以色列,準備參加戰鬥。這是在經歷1800年顛沛流離的生活,只是在最近幾十年才有了固定家園的民族的自然反應。
但在堅定的行為背後,不見得沒有內心的糾結。科恩說:我現在要去保衛我的國家,對抗那些想要殺死我的人民的敵人,這些敵人是被極端分子控制的致命恐怖組織。但巴勒斯坦人不是敵人,生活在我們身邊、地中海和約旦之間的數百萬巴勒斯坦人不是我們的敵人。就像大多數以色列人希望過上平靜、和平和有尊嚴的生活一樣,巴勒斯坦人也是如此。
文章儘管發表在《紐約時報》上,但只是一篇急就章。在這篇匆匆寫成的文章中,科恩反反覆覆要傳達的是兩個意思:我要參戰保衛祖國,但同時必須把恐怖主義與穆斯林區別開。同時,他對眼前的悲劇提出一種自己的理解:關鍵是雙方的極端主義。我們必須覺醒,不能讓極端分子統治一切。
其實,更讓我感興趣的是第三篇訪談錄,《對巴以衝突,我不像別人那麼悲觀》。趙萱是一位畢業於北京大學的人類學家,他曾經在耶路撒冷做了15個月田野調研,並出版了《耶路撒冷以東:一部巴以邊界的民族志》一書。在這篇訪談錄中,趙萱以實地調查為基礎,討論了他對當前衝突以及民眾心態的看法。
首先,趙萱對中東局勢做了一個令人有啟發的判斷:衝突實際上是在逐級變低的。他說,從第五次中東戰爭以後,中東戰爭就從阿以衝突(阿拉伯國家和以色列之間的衝突),變成巴以衝突(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衝突),現在我看已經有媒體說是加以衝突(此次發起襲擊的哈馬斯控制的主要地區是加沙地區)。換言之,戰爭正在從國家之間,變成以色列和「內部他者」之間的戰爭。總體上來說,這些年以色列跟阿拉伯國家是和解的趨勢。
當然,我更感興趣的是那裡普通民眾的內心世界。而這也正是人類學的關注焦點。
趙萱說,一些媒體的報導,會讓人們覺得巴勒斯坦人都有很強的政治訴求和傾向。但在我進行田野調查的時候,更願意自下而上看問題。政治當然重要,但政治不是生活的全部。不少巴勒斯坦人還是更在意衣食住行、教育醫療,是否有純淨的水源等日常。我們可以換位思考,如果我們是那裡的一個普通老百姓,柴米油鹽可能也是每天最大的關心。
趙萱認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鐵板一塊」的巴勒斯坦。因為不同地區的巴勒斯坦人生活境遇是不同的,比如約旦河西岸和加沙的巴勒斯坦人進入以色列的難度不一樣,生活水平不一樣,看到的世界也不一樣,他的政治傾向自然會不同。
老實說,儘管大家現在都很關心中東問題,但實際上我們對中東地區,尤其是對巴勒斯坦實際狀況的瞭解,都是很有限的,有些印象也都是很模糊的。而趙萱的實地調查,為我們的認識增加了細節,甚至改變了我們的一些刻板印象。
比如難民。趙萱說,我去過約旦河西岸的一些難民營,我們可以把它們看成是,由以色列主導的不同的城鎮和居住區。雖然那裡的巴勒斯坦人可能情感上覺得受到歧視,但人畢竟是感性和理性兼備的動物。現在這樣,收入比較高,比較安全,也更有保障,所以不少人也接受這種狀態。當然他說的是約旦河西岸,加沙的情況可能不同。
還有日常生活的交集。趙萱講道:有的定居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日常生活中,說完全不害怕也不可能,但樓下一般會有相應的安保措施。在這種地方居住,你必然和巴勒斯坦人有交集。比如說舉辦婚禮,這些定居點的猶太居民也會送禮物,雖然可能不會參加婚禮。
特別讓我有感觸的是,趙萱講到他的一個房東,一位做傢俱生意的阿拉伯人。他的大量客戶就是猶太人定居點的居民。按一些人的想像,他應該對定居點的「佔領者」有刻骨仇恨,但實際上,他並沒有那麼討厭猶太人。他跟猶太人聊天,討價還價,與我們跟裝修工人砍價沒什麼區別。他甚至說,從純商業的角度,猶太客戶可能比巴勒斯坦客戶還好,因為猶太人相對來說更有錢一點,付款更有保證。
那他是不是真的愛和猶太人做生意?也不一定。他的回答是「This is life(這就是生活)」。這裡面有無奈,但也反映出這是一部分人的生活態度和狀態,普通人不可能一天打打殺殺,還是要面對家長裡短。
是啊,這就是生活。其實,一個世界也好,一個國家也好,一個社區也好,如果生活成為人們內心世界的核心,很多的事情就會變得不一樣。什麼時候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