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遇知音 君子之交内涵玄妙(圖)
人們一說起朋友,就會用「知心,知己,知音」來形容,更有「高山流水覓知音」,這句話。(圖片來源:Adobe Stock)
人們一說起朋友,就會用「知心,知己,知音」來形容,更有「高山流水覓知音」,這句話。豈不知這裡除了有個感人的故事,更有世人不知道的玄妙在其中。
春秋時期,有個叫俞伯牙的人。自幼與名師連成先生學琴。日久練習,伯牙操琴日益嫻熟。一日,師父連成聽了他彈曲後說:我只能傳授你彈琴的技藝,教授你曲譜,至於曲中蘊情,則非我所能了。不過我有個師父,名方子春,他不僅善於琴藝,更能寓之以情。他現在在東海上,你願不願意與我一同去見他,向他學習呢?伯牙欣然與師前往。
兩人來到蓬萊山,連成對伯牙說:「你在這裡先自己練習,我去迎接師父。」於是連成駕船而去,留下伯牙自己。
伯牙在島上等待,每天自己練琴,過了十幾天,也沒有見到師父回來。自己面對大海,每天但聞海水洶湧,海浪滔滔,看日出日落,山林杳冥,海天一色,不由心中生發古之幽情,愴然長嘆,「先生移我情矣!」於是操琴而作歌,名曰「水仙之操」。
伯牙從此盡得琴藝之奧妙,名聞遐邇,成世間高手。被周天子拜為司樂太師之職。他奉命修樂譜,遍遊各地采風。
一天,俞伯牙帶著琴僮及僕從乘船順漢水而下來到漢陽江口,突然烏雲蓋頂,狂風大作。霎時之間,波湧浪翻,驚濤怒吼,暴雨傾盆,江面上雷鳴電閃,金蛇狂舞。船夫速將船搖到山崖下江灣處拋錨繫纜,單等那風雨過後,再行開船。
這風雨來得急,去得也快。沒一個時辰,就只見風停浪靜,雨住雲開,那深藍色的夜空中,靜靜的推出了一輪圓月,瀉下了遍地銀光。
伯牙此時獨坐艙中,面對如此皎潔一輪滿月,覺得不可辜負,就命隨身童子,擺上琴案,捧上香爐,自己淨手焚香,童子取出琴來放到案上,伯牙坐在案前,調息靜心,轉軫調弦,十指隨意,絲竹叮咚,一曲悠揚。那伯牙正彈到意濃處,忽然指下「刮剌」的一聲響,琴弦斷了一根。伯牙不由驚訝。
古時候,彈琴時出現這樣的情況,人們認為是有人在暗處聽琴,而且是聽的人是聽懂了,才會出現琴弦斷了的情況。於是伯牙忙叫童子問船家現在停留的是什麼地方?有無人家?那船家告訴說因為偶有風雨,臨時停泊於一個山腳之下,四處並無人家。
伯牙心想:「這也奇了。看起來是荒山野嶺了。如果說是城郭村莊,可能會有那聰明好學有識之士,暗中聽琴,所以才有琴聲忽變,琴弦驟斷之異。可這荒山野嶺之處,又是雨後風停之時,會有什麼人在此聽琴呢?」想了想,吩咐左右,到那岸上,柳蔭深處,蘆葦叢中,搜上一搜,看是有何人在此?
左右領命,正要上岸,就聽岸上有人大聲應道:「船中大人,不必起疑。在下非奸非盜,一介山中砍柴人也。因砍柴誤時,趕上風雨,避身山崖之下躲雨,適逢大人雅興操琴,在此聆聽了。」
伯牙聽了,心中未免不信,區區一個山中樵夫,也敢稱「聽琴」?!不由笑笑揮手說到:「山野樵夫,也只是聽個新鮮熱鬧罷了。哪裡就懂得琴音,可知什麼才是聽琴?算了,左右的,叫他去吧。」
誰知那人卻不去,站在崖上高聲說道:「大人此言差矣!豈不知『十室之內(邑),必有忠信』,『門內有君子,門外君子至。』大人若認為這山野之中沒有聽琴之人,那如此夜靜更深,荒崖之下也不該有這操琴雅客了。」
伯牙聽他出言不俗,心想或者真的是這荒山野嶺之中的隱士高人,也未可知。於是擺手止住左右的呼喝,走近艙門,對著上面問道:「崖上那位君子,既如此說,你可知道我剛才所彈是什麼曲子?」
只聽那人回道:「小人若是不知,也就不下來聽琴了。方才大人所彈,乃是『孔仲尼哀嘆顏回』。曲詞是『可惜顏回命早亡,教人思想鬢如霜。只因陋巷簞瓢樂,……』到這一句,就斷了琴弦,不曾撫出這第四句來,小子也還記得第四句是:『留得賢名萬古揚。』」
伯牙聽了不由心中大喜,說道:「先生果非俗士,隔崖遙遠,難以問答。」
命左右:「請那位先生登舟細講。」
此人上船,果然是個樵夫,只見他:頭戴蓑笠,身披蓑衣,手持扁擔,腰插板斧,腳踏芒鞋。
手下人哪知言談好歹,見是樵夫,就低眼相看:「喂!那砍柴的,下艙去,見我老爺要叩頭,問你甚麼言語,小心答應。不要冒犯!」
樵夫卻是個有意思的,說道:「列位不須粗魯,待我解衣相見。」
摘了斗笠,脫了蓑衣,身上是藍布衫兒;只見他那時不慌不忙,將蓑衣、斗笠、尖擔、板斧,都安放艙門之外。脫下芒鞋,潾去泥水,重新穿上,步入艙來。官艙內燈燭輝煌。
樵夫面對伯牙長揖而不跪,朗聲道:「大人施禮了。」
俞伯牙是周天子大臣,平日裡交接的都是達官士子,哪有這短衫布衣?要下來還禮,恐失了官體,既然已請他下船,又不好叱他回去。
伯牙微微舉手道:「賢友免禮罷。」吩咐童子看坐。童子取一張杌坐兒置於下席。伯牙把嘴向樵夫一努,道:「你且坐了。」你我之稱,怠慢可知。
那樵夫亦不謙讓,儼然坐下。
伯牙見他不告而坐,微有嗔怪之意,因此不問他姓名,亦不叫手下人看茶。默坐片刻,怪而問之:「適才崖上聽琴的,就是你麼?」
樵夫答言:「不敢。」
伯牙道:「我且問你,既是聽琴,必知琴之出處。此琴何人所造?撫他有甚好處?」
正問之時,船家來回話:「雨停風順,月明如晝,可以開船。」
伯牙吩咐:「不急。且慢些!」
樵夫道:「承大人下問,小子若講話絮煩,恐耽誤順風行舟。」
伯牙笑道:「只恐你不知琴理。若聽你講得有理,就不做官,又有什麼,何況行舟的快慢呢!」
樵夫說道:「既如此,小子方敢僭談。這琴是伏羲氏時,見到五星的精華照耀在梧桐樹上,百鳥之王鳳凰飛棲在梧桐樹上,伏羲因而知道這梧桐是樹中良材,可用來做高雅的樂器。命人伐樹,截成三段。取中段,輕重正好,聲音清濁相宜。放在長流水中,浸泡72天,取出陰乾。選良辰吉日,請高手匠人劉子奇製成。取名瑤琴。」
樵夫接著說:「瑤琴全長三尺六寸一分,對應周天三百六十一度;前寬八寸,對應八節;後寬四寸,對應四時;琴身厚二寸,對應兩儀。有金童頭,玉女腰,仙人背,龍池,鳳沼,玉軫,金徽。那徽有十二,對十二月;又有一中徽,對閏月。開始是五條弦,外對金、木、水、火、土五行;內應五音:宮、商、角、徵、羽。
堯舜時操五弦琴,歌『南風』詩,天下大治。後因周文王被囚於羑里,哀悼兒子伯邑考,添弦一根,清幽哀怨,謂之文弦。後武王伐紂,前歌後舞,添弦一根,激烈發揚,謂之武弦。先是宮、商、角、徵、羽五弦,後加二弦,稱為文武七弦琴。
此琴有六忌,七不彈,八絕。何為六忌?一忌大寒,二忌大暑,三忌大風,四忌大雨,五忌迅雷,六忌大雪。何為七不彈?聞喪者不彈,奏樂不彈,事冗不彈,不淨身不彈,衣冠不整不彈,不焚香不彈,不遇知音者不彈。
何為八絕?總言之,清奇幽雅,悲壯悠長。此琴撫到盡美盡善之處,怒吼的老虎聽了會停止呼嘯,哀鳴的野猿聽了會停止悲啼。這就是仙音雅樂的好處啊!」
鍾子期洋洋灑灑,娓娓道來。伯牙見他對答如流,說的頭頭是道,心裡還想他這恐怕都是從書上學來,靠記憶背誦下來的學識。
伯牙又想:「就是如此,山野村夫,也難為他了。容我再試他一試。」
不過此時伯牙已不再先前那樣你我稱呼了,問道:當年孔夫子在自己的房中彈琴,他的學生顏回從外面進來,覺得老師的琴聲幽沉,懷疑老師心中有貪心殺戮的意思。就問孔夫子怎麼回事?夫子回答說:我在彈琴,正好看到一隻貓要捉老鼠,心裡希望它能抓住老鼠,又擔心牠抓不住,因此這心裡活動都呈現在琴聲裡了。由此可知,這音樂入聖之理,在於微妙。假如我現在彈琴,心中也是有所思有所想,不知道你能不能也像顏回一樣的能聽出來呢?
那樵夫回道:「《毛詩》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請大人操琴撫弄,小子憑心猜度。若猜不著時,大人休要見罪。」
於是伯牙將斷弦重整,沉思半晌。其意在於高山,撫琴一弄。
樵夫讚道:「美哉洋洋乎,大人之意,在高山也!」
伯牙不答。又凝神一會,將琴再鼓,其意在於流水。
樵夫又讚道:「美哉湯湯乎,志在流水!」
只這兩句,道著了伯牙的心事。伯牙大驚,推琴而起,與子期重施賓主相見之禮。連呼:「失敬!失敬!石中有美玉之藏,若以衣貌取人,豈不誤了天下賢士!請問先生高名雅姓?」
樵夫欠身而答:「小子姓鍾,名徽,賤字子期。」
伯牙拱手道:「是鍾子期先生。」
子期轉問:「大人高姓?榮任何所?」
伯牙道:「下官俞瑞,被周天子拜為司樂太師之職。因修樂譜,到得此地。」
子期道:「原來是伯牙大人。」
伯牙推子期坐於客位,自己主席相陪,命童子上茶。茶罷,又命童子取酒共酌。
伯牙道:「藉此攀話,休嫌簡慢。」
子期稱:「不敢。」
二人入席飲酒。伯牙開言又問:「聽先生口音是楚人了,但不知尊居何處?」
子期道:「離此不遠,地名馬安山集賢村,便是荒居。」
伯牙點頭道:「好個集賢村。」又問:「道藝何為?」
子期道:「也就是打柴為生。」
伯牙微笑道:「子期先生,下官也不該僭言,似先生這等抱負,何不求取功名,立身於廊廟,垂名於竹帛;卻混跡樵牧,與草木同朽?實是可惜了。」
子期道:「實不相瞞,子期上有年邁雙親,下無兄弟手足。採樵度日,以盡孝養父母之餘年。雖然位為三公之尊,不忍易我一日之養也。」就是說,哪怕是做三公的高官,也不能換來我一天對父母的盡孝啊。
伯牙道:「如此大孝,越發難得。」二人杯酒酬酢一會。見那子期寵辱不驚,伯牙心中對他愈加愛重。又問子期:「青春多少?」
子期道:「虛度二十有七。」
伯牙道:「下官年長一旬。子期若不見棄,結為兄弟相稱,不負知音契友。」
子期笑道:「大人差矣!大人乃高士名公,鍾徽乃窮鄉賤子,怎敢高攀,有辱俯就。」
伯牙道:「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下官碌碌風塵,得與高賢結義,實乃生平之萬幸。若以富貴貧賤為嫌,我俞瑞成了什麼人了!」遂命童子重添爐火,再燭名香,就船艙中與子期頂禮八拜。
伯牙年長為兄,子期為弟。今後兄弟相稱,生死不負。拜罷,又命童子取暖酒再酌。子期讓伯牙上坐,伯牙從其言。換了杯箸,子期下席,兄弟相稱,彼此談心敘話。
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不覺月淡星稀,東方發白。船上水手都起身收拾篷索,整備開船。
子期起身告辭,伯牙捧一杯酒遞與子期,把著子期的手,嘆道:「賢弟,我與你相見何太遲,相別何太速!」
子期聞言,不覺淚珠滴於杯中。子期一飲而盡,斟酒回敬伯牙。二人各有眷戀不捨之意。
伯牙道:「愚兄心中難捨,想請賢弟同行數日,不知意下如何?」
子期道:「不是小弟不欲相從。怎奈二親年老,『父母在,不遠遊。』」
伯牙道:「既是二位尊人在堂,回去告過二親,到京都來看愚兄一看,這就是『遊必有方』了。」
子期道:「恕小弟不敢輕諾,答應了賢兄,就應當踐約。萬一稟命於二親,二親不允,使仁兄懸望於數千里之外,小弟之罪更大矣。」
伯牙道:「賢弟真所謂至誠君子。也罷,明年還是我來看賢弟。」
子期道:「仁兄明歲何時到此?小弟好恭候兄台。」
伯牙屈指道:「昨夜是中秋節,賢弟,我來仍在仲秋日。若誤了時日,就是爽信,不為君子,」叫童子:「吩咐記室將鍾賢弟所居地名及相會的日期,登寫在記事簿上。」
子期道:「既如此,小弟來年仲秋日,准在江邊侍立恭候,不敢有誤。天色已明,小弟告辭了。」
伯牙道:「賢弟且住。」命童子取黃金二笏(鑄金銀成笏形,一枚為一笏),不用封帖,雙手捧定道:「賢弟,些須薄禮,權為二老甘旨之費。斯文骨肉,勿得嫌輕。」
子期不敢謙讓,即時收下。再拜告別,含淚出艙,伯牙直送至船頭,各各灑淚而別。
光陰迅速,過了秋冬,不覺春去夏來。伯牙心中惦念子期。想著中秋節近,伯牙打點行裝,仍從水路而行。
那日剛剛八月十五夜,水手稟覆,此去馬安山不遠。伯牙依稀還認得去年泊船相會子期之處。分付水手,將船停靠。那夜月色晴明,一線月光,射進船艙朱帘。
伯牙命童子將帘捲起,自己走出艙門,立於船頭之上,仰觀星斗。立等良久,不見子期人影,心中疑惑。
伯牙又等了一會,忽然想道:「我知道了。江邊來往船隻頗多。我今日所駕的,不是去年的船了。吾弟急切如何認得?還是讓我撫琴一曲,吾弟聞之,必來相見。」
於是命童子取琴桌安放船頭,焚香設座。伯牙調弦轉軫,才泛音律,卻聽那商弦中有哀怨之聲。
伯牙停琴不操:「呀!商弦哀聲淒切,吾弟必遭憂在家。去歲曾言父母年高。若非父喪,必是母亡。他為人至孝,事有輕重,寧失信於我,不肯失禮於親,所以不來也。來日天明,我須親自上崖探望。」
話說這伯牙一夜不能入睡,輾轉反側,看看月落星稀,日出山頭。伯牙起身命童子攜琴相隨,又取黃金十鎰帶著,想:「如果吾弟居喪,可為贈禮。」
山路崎嶇,走了大約十幾里,面臨左右兩邊大路。卻不知該往哪邊走才是集賢村。伯牙就近坐在石上休息,要等一個過路人來問路再走。
不多時,只見左手官路上走來一個老翁。雪髯銀髮,箬冠野服,左手拄籐杖,右手攜竹籃,徐步而來。伯牙起身整衣,向前施禮。
那老者不慌不忙,將右手竹籃輕輕放下,雙手舉籐杖還禮,道:「先生有何見教?」
伯牙道:「請問哪一條路,往集賢村去的?」
老者道:「那兩頭路,就是兩個集賢村。左手是上集賢村,右手是下集賢村,不知先生要往哪一個集賢村?」
伯牙聽了默默無言,暗想道:「吾弟是個聰明人,怎麼會如此糊塗?你知道有兩個集賢村,或上或下,就該告訴明白了。」
伯牙正在沉吟,那老翁問道:「看先生這樣,一定那說路的,沒說清上下。只說了個集賢村。」
伯牙點頭稱是。老者道:「兩個集賢村中,有一二十家莊戶,大抵都是隱遁避世之人。老夫在這山裡,住了多年,這些莊戶,不是舍親,就是敝友。只說先生所訪之友,姓甚名誰,老夫就知他住處了。」
伯牙道:「學生要往鍾家莊去。」
老者道:「先生到鍾家莊,要訪何人?」
伯牙道:「要訪子期。」
老者聞言,放聲大哭道:「子期鍾徽,乃吾兒也。吾兒白天砍柴,夜晚秉燭讀書,心力耗廢,染成怯疾,數月之間,已亡故了。」
伯牙聞言,五內崩裂,淚如湧泉,大叫一聲,傍山崖跌倒,昏絕於地。
鍾公用手攙扶,回顧小童道,「此位先生是誰?」
小童低低附耳道:「就是俞伯牙老爺。」
鍾公道:「原來是吾兒好友。」扶起伯牙甦醒。
伯牙癱坐地下,口吐痰涎,雙手捶胸,慟哭不已。道:「賢弟呵,我昨夜泊舟,還說你爽信,豈知已為泉下之鬼!你有才無壽了!」
鍾公拭淚相勸。伯牙哭罷起來,重與鍾公施禮,不呼老丈,稱為老伯,以見通家兄弟之意。
伯牙道:「老伯,令郎還是停柩在家,還是(出瘞)埋葬郊外了?」
鍾公道:「一言難盡!亡兒臨終,老夫與拙荊坐於臥榻之前。亡兒遺語矚付道:『生死有命,修短由天,兒生前不能盡人子事親之道,死後還望把兒葬於馬安山江邊。兒與義兄俞伯牙有約,侍立江邊欲踐前言耳。』老夫不負亡兒臨終之言。適才先生來的小路之右,一丘新土,即吾兒鍾徽之塚。今日是百日之忌,老夫提一陌紙錢,往墳前燒化,何期與先生相遇!」
伯牙道:「既如此,奉陪老伯,就墳前一拜。」命小童代太公提了竹藍。
鍾公扶杖引路,伯牙隨後,小童跟定,又進谷口。果見路左一丘新墳。
伯牙整衣下拜:「賢弟在世為人聰明,死後在天有靈。受愚兄一拜,誠永別矣!」拜罷,放聲又哭。
哭聲驚動山前山後,山左山右黎民百姓,不問行的住的,遠的近的,聞得朝中大臣來祭鍾子期,迴繞墳前,爭先觀看。
伯牙卻不曾擺得祭禮,無以為情。命童子把瑤琴取出囊來,放於祭石台上,盤膝坐於墳前,揮淚撫琴一操。那些看者,聞琴韻鏗鏘,鼓掌大笑而散。
伯牙問:「老伯,下官撫琴,吊令郎賢弟,悲不能已,眾人為何而笑?」
鍾公道:「鄉野之人,不知音律。聞琴聲以為取樂之具,故此長笑。」
伯牙道:「原來如此。老伯可知所奏何曲?」
鍾公道:「老夫幼年也曾學習琴藝。如今年邁,五官半廢,模糊不懂久矣。」
伯牙道:「這就是下官隨心應手一曲短歌,以吊令郎者,口誦於老伯聽之。」
伯牙誦云:
憶昔去年春,江邊曾會君。今日重來訪,不見知音人。
但見一坯土,慘然傷我心!
傷心傷心復傷心,心痛難忍珠淚紛。
來時何歡去何苦,蔓蔓江畔起愁雲。
向天呼子期,你我千金義,歷盡天涯無足語,此曲終兮不復彈!
說罷伯牙於衣夾間取出解手刀,割斷琴弦,雙手舉琴,向祭石台上,用力一摔,摔得玉軫拋殘,金徽零亂。
鍾公大驚,問道:「先生為何摔碎此琴?」
伯牙道:
摔碎瑤琴鳳尾寒,子期不在對誰彈!
春風滿面皆朋友,欲覓知音難上難。
鍾公道:「原來如此,可嘆!可憐!」
伯牙道:「老伯高居,端的在上集賢村,還是下集賢村?」
鍾公道:「荒居在上集賢村第八家就是。先生如今又問他怎的?」
伯牙道:「下官傷感在心,不敢隨老伯登堂了。隨身帶得有黃金十鎰,一半代令郎甘旨之奉,一半買幾畝祭田,為令郎春秋掃墓之費。待下官回本朝時,上表告歸林下。那時卻到上集賢村,迎接老伯與老伯母,同到寒家,以盡天年。吾即子期,子期即吾也。老伯勿以下官為外人相嫌。」說罷,命小僮取出黃金,親手遞與鍾公,哭拜於地。
鍾公答拜,盤桓半晌而別。
後人有詩讚云:
勢利交懷勢利心,斯文誰復念知音!
千古高義俞伯牙,摔琴只為謝知音!
俞伯牙摔琴謝知音,鍾子期死不忘踐前約。兩人的君子之交,故事流傳千古。
註:「此琴乃伏羲氏所琢,見五星之精,飛墜梧桐,鳳皇來儀。鳳乃百鳥之王,非竹實不食,非悟桐不棲,非醴泉不飲。伏羲以知梧桐乃樹中之良材,奪造化之精氣,堪為雅樂,令人伐之。其樹高三丈三尺,按三十三天之數,截為三段,分天、地、人三才。取上一段叩之,其聲太清,以其過輕而廢之;取下一段叩之,其聲太濁,以其過重而廢之;取中一段叩之,其聲清濁相濟,輕重相兼。送長流水中,浸七十二日,按七十二候之數。取起陰乾,選良時吉日,用高手匠人劉子奇製成樂器。此乃瑤池之樂,故名瑤琴。長三尺六寸一分,按周天三百六十一度;前闊八寸,按八節;後闊四寸,按四時;厚二寸,按兩儀。有金童頭,玉女腰,仙人背,龍池,鳳沼,玉軫,金徽。那徽有十二,按十二月;又有一中徽,按閏月。先是五條弦在上,外按五行:金、木、水、火、土;內按五音:宮、商、角、徵、羽。堯舜時操五弦琴,歌『南風』詩,天下大治。後因周文王被囚於羑里,吊子伯邑考,添弦一根,清幽哀怨,謂之文弦。後武王伐紂,前歌後舞,添弦一根,激烈發揚,謂之武弦。先是宮、商、角、徵、羽五弦,後加二弦,稱為文武七弦琴。此琴有六忌,七不彈,八絕。何為六忌?一忌大寒,二忌大暑,三忌大風,四忌大雨,五忌迅雷,六忌大雪。何為七不彈?聞喪者不彈,奏樂不彈,事冗不彈,不淨身不彈,衣冠不整不彈,不焚香不彈,不遇知音者不彈。何為八絕?總言之,清奇幽雅,悲壯悠長。此琴撫到盡美盡善之處,嘯虎聞而不吼,哀猿聽而不啼。乃雅樂之好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