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 毀了我們的青少年?(圖)
文革中,青年學生不學習,鬥爭為主課(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看中國2021年6月28日訊】「老三屆」,是指上世紀1966、1967、1968屆初中、高中畢業生,他們的青春磨難和人生坎坷,一言難盡。
不過,「老三屆」有一點還算幸運,至少接受過較為完整的正常的小學、初中,乃至高中教育,夯實了基礎。1977年恢復高考制度後,他們中許多人重拾課本,考取了大學,成為令人羨慕的「新三屆」。
從1966年到1976年期間,同樣在小學、中學、高中讀書的,除了「老三屆」,還有人數眾多的學生,我姑且給他們命名為「老三屆之後」。
這批人命運多舛,參加過造反,「破四舊」,此後有的在城裡安排工作,有的插隊落戶,有的回鄉勞動,有的被推薦為工農兵大學生,有的考取了大學……情況比較複雜,但沒有引起社會的關注。
我就屬於「老三屆之後」,「文革」爆發,我在農村讀小學三年級。
這一時期,正是一個人從少年到青年的成長時期,是學習知識、儲備知識的時期,是播種理想種子的時期,是選擇人生道路的時期。然而,遇到了極其荒唐的「文革」,原本按部就班求學的路徑,被粗暴地扭曲了;原本對未來美好的夢想,被無情地擊碎了;原本需要的家庭教育、社會教育、道德修養、文明修養,包括談情說愛,均被殘酷的政治運動顛覆了。
「老三屆之後」同樣是深受「文革」影響的一代,耽誤的一代,摧殘的一代,毀掉的一代。「文革」對於我們是冷酷無情的,而我們卻以熱情和幼稚、盲目和無知擁抱了「文革」!
七制校:缺教師缺經費
「文革」伊始,學校的正常秩序完全被打亂了。取而代之的是停課鬧革命,貼寫大字報,參加批判會,鬥爭校長和老師,遊行示威,大破「四舊」……原來整天關在教室裡讀書寫字的小學生,一下子像沒人管了的羊群,被各種光怪陸離的新奇事物吸引著、激勵著,隨之狂熱地投身其中,尋求刺激,尋求快樂。
首先是學制發生了改變。我們村原來有高小,在校讀6年,畢業後報考初中。縣裡的初中根據考試成績分批錄取,有的設在縣城,有的在鎮上。考取初中後讀完三年,再報考高中,同樣按考試成績上不同檔次的學校,高中畢業然後報考大學。「文革」開始後,落實偉大領袖毛主席「學制要縮短,教育要革命」的最高指示,我們村的高小改成了初中,即小學1—5年級,初中6—7年級。學制比以前的初中畢業整整縮短了兩年。
一夜之間,高小變初中,教師從何而來?教學設施從何而來?教育經費從何而來?教學管理從何而來?這一切均談不上,只是在學校大門口換了一塊「丁樊七年制學校」的牌子。這時,國家相應配套的初中、高中、大學停止招生,我們這些農村孩子在本村上完七制校,就學到頭了。
我們村子大,學校最多的時候有四五百學生,有20多位教師,公辦教師和民辦教師差不多各佔一半。公辦教師多為此前的初中生考取了當地中等師範學校,中師學制二年,比讀高中還少學一年。這批教師教小學蠻能勝任,給七制校的六七年級代課,就顯得吃力了。而且,「文革」中師同樣停止招生,這批公辦教師還很稀缺。學校無奈,只好臨時招來許多民辦教師代課。民辦教師有初中生、高中生。高中生多為在初中學習成績較好,畢業後不願意或瞧不起考中師,考取了高中,抱負是畢業後報考大學,前途不可限量。
高中生比中師多上一年學,結果大學停止招生,只好回村當農民。而上了中師的,少讀一年書不說,畢業後是堂堂正正的公辦教師,吃國家商品糧,每月掙幾十塊工資,這時該輪到人家瞧不起當民辦教師的高中生了。在這樣的背景下,雖然有的民辦教師是高中生,教學水平往往高於某些公辦教師。有了教師沒有教育經費,民辦教師掙的是工分,參加本生產隊年終分紅,縣教育局每月發給幾塊錢生活補貼,實際等於國家把應該支付的一部分教師工資,轉嫁到了農民身上。
語文課:背語錄抄報紙
教師如此,教材呢?
「文革」伊始,大概出版社編教材的編輯、印刷廠印教材的工人同樣鬧革命了,致使我們連課本也沒有了。語文老師上課,就是在黑板上抄毛主席語錄,抄報紙,課後作業就是背誦和抄寫毛主席語錄。終於盼來了新課本,選編的課文內容有毛主席著作,毛主席詩詞,魯迅雜文,報章社論,革命回憶錄。有一篇讚揚油畫《毛主席去安源》的文章,其中一句說毛主席「微鎖的眉頭,緊抿的嘴角」,至今記憶尤深。
我上語文課學會「排比句」修辭,來自一篇課文,是當時的中央文革小組組長陳伯達,在偉大領袖毛主席上天安門接見紅衛兵大會上的一篇講話,大意是:「全國各地的紅衛兵小將不遠萬里,風塵僕僕,來到了我們偉大祖國的心臟首都北京,來到了領導世界革命的中心,來到了偉大領袖毛主席身邊……」老師講解說,這一連串三個「來到了」,文字富有氣勢,意思層層遞進,叫「排比句」。
至於古文,七年級語文課本上選了兩篇,一篇是《武松打虎》,選自古典小說《水滸傳》》;另一篇是《愚公移山》,至今還記得「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萬仞」,學到的古文知識可見一斑。
數學課:講政治講鬥爭
語文課如此,數學課總該好點吧?其實不然。數學課本中的文字題,通篇不離政治,而且充滿了濃濃的火藥味。每道文字題之前,常常會引用一段毛主席語錄,用黑體字醒目地編排,如「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等。例題內容或是解放前地主霸佔農民土地,或是農民向地主交租子,或是人民公社糧食生產大豐收,或是工廠生產多少產品支援亞非拉。網上隨手一搜,就有下面這道題:
「地主階級對於農民的殘酷的經濟剝削和政治壓迫,迫使農民多次地舉行起義,以反抗地主階級的統治。」
解放前,地主階級利用權勢,霸田佔地,收租放債,敲詐勒索,致使貧下中農「債務叢生,如牛負重」。有一個地主以84%的年利率貸給貧農陳大叔24元,一年後貧農陳大叔欠債是多少?
這絕不是誇張,類似的數學作業題,我不知做過多少。
有段時間,上面要求搞「開門辦學」,就是請工農兵上講臺,打破知識份子「臭老九」獨霸講臺的局面。我們村七制校邀請過貧下中農代表憶苦思甜,邀請過大隊幹部講述土改鬥爭情況,還聘請大隊獸醫站李醫生講獸醫知識。李大叔原籍河南,多少年了一口河南話沒改過來,他挺認真地講了一堂課,全班學生幾乎沒聽清幾句。
學校還搞過「革命小將上講臺」活動,以此來證明革命小將什麼都能幹。有一次,教我們數學的牛永勝老師讓我登臺講課,他既是我的數學老師,又分管學校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我是宣傳隊員,整天在他手下排演節目,他對我比較熟悉。那天,我身穿宣傳隊的演出服裝,黃上衣,藍褲子,腰扎武裝帶,頭戴黃軍帽,臉上還塗了層油彩,神氣十足。我大步登上講臺,給同班學生講一元一次方程的解法。講解時,教室後面坐滿了前來觀摩的鄰村學校師生。下課後,大家對我的講課反應不錯,連那些觀摩者也讚不絕口。其實,我講的全是牛老師事先一字一句教好的,我照貓畫虎,滑稽可笑,實在是一場鬧劇。
理化課:沒用場不願學
在本村學校讀完五年級,不用考試,全班齊刷刷上了本村七制校的初中。初中語文和數學課程保留,沒有開設物理和化學課,改上《工業基礎知識》和《農業基礎知識》,內容多為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大躍進、農業八字憲法等,兩年一晃而過,沒學到多少知識。畢業時高中開始招生了,但實行推薦制度,且名額十分有限,有幸上高中的不到10%,其餘學生回家務農,修理地球。
我屬於「黑五類子女」,自然不會被推薦。後借1973年「智育回潮」的機遇,幾經輾轉上了閻景中學讀高中。這所學校在離我家30里的閻景鎮,利用地主兼資本家李子用家族的李家大院做校舍。因為是運城地區直屬學校,所以師資力量雄厚,教學設備完善。可是,我們農家孩子目光短淺,覺得上中專、大學靠推薦,且需要高中畢業回鄉參加勞動鍛練兩年才符合條件,希望極為渺茫。多數同學對數理化不感興趣,認為學那些熱能、加速度、燒杯、試管等,回到農村有啥用場?教物理的暢敬信老師徵求學生意見,我們竟然要求講授如何安裝電燈,如何開拖拉機、磨面機等實用技能。你說荒唐不荒唐?到了1977年高考制度恢復,這才傻眼了。不少學生報考文科,並非出於喜愛文科,而是數理化課程「抓瞎」,只能靠死記硬背歷史地理,「臨陣磨槍」,求得一搏。
課外閱讀:缺書看瞎胡看
在本村七制校讀書,大隊部、公社均沒有一間圖書館和閱覽室。村裡只有學校領導和大隊部訂閱《人民日報》《山西日報》,我們偶爾在學校會議室見到報紙,隨手翻一翻,瞎胡看。我後來上了復旦大學新聞系,第一學期有門課程是《讀報用報》,是葛遲胤老師講的,葛老師態度和藹,講課認真,卻很實用。
那時看課外書籍,全靠同學之間私下相互傳閱,大多為「小人書」連環畫。大部頭小說,有《烈火金剛》《紅岩》《歐陽海之歌》《青春之歌》《林海雪原》《苦菜花》《迎春花》等等,其中有的小說是受批判的毒草,好不容易借到手只能偷偷看。看小說主要對故事性強的、打仗的感興趣,什麼史更新大鬧豬頭小隊長和毛利太君呀,什幺小分隊奇襲奶頭山呀。
那時談情說愛是資產階級情調,學校又不開設生理健康課。個別小說有少量愛情描寫和性愛描寫,既充滿好奇想看,看後又感到害羞,害怕,自責。悄悄秘秘看了一遍又一遍,有的文字都能背下來。比如,《青春之歌》中林道靜跟余永澤在海邊談情說愛的場景;《苦菜花》中杏葉母親跟長工偷情的場景;王柬之跟情婦淑華調情的場景。看了這些,只能默默記在心裏,好像做了見不得人的醜事,不敢告訴任何人。現在想起來,十分荒唐可笑。
閻景中學圖書館藏書不少,遺憾的是批判封、資、修,優秀的圖書,老師不敢借給學生。借出的全是《虹南作戰史》之類新書,政治性太強,可讀性太差。倒是浩然寫的《艷陽天》《金光大道》,反映農村生活,我們讀起來很感親近。
我初讀《紅樓夢》是向教語文的王全軍老師借閱的,囫圇吞棗看過一遍。學校開展批《水滸傳》運動,毛主席說這本書「好就好在投降」,沒看過咋批判,我從同學史誌強那裡借來一本看了看。志強的父親很有學問,家中有不少藏書。
體育課:沒器材練跑步
體育課更有意思。本村七制校的體育設施幾乎為零,單槓、雙槓、鞍馬等一樣也沒有。乒乓球熱過一陣,是磚頭砌的台面,沒用多久就毀坯了。初中畢業前夕,學校操場才安裝了兩副籃板,勉強可以打籃球。沒記得學校開過正規運動會,沒有學過基本的體育常識。上體育課基本上就是練習立正稍息跑步。有次上課,體育老師突然神秘地說:臺灣國民黨空投來一個特務,就在咱們村外,我們去抓活的!同學們來勁了,摩拳擦掌,跟隨老師跑到村外一條壕溝,抓到的「特務」是老師事先安排的一位同學。
至於外語課,在本村七制校壓根沒有開設過。閻景中學設有英語課,卻發生了聞名全國的河南省「馬振扶事件」,「我是中國人,為啥學外文,不學ABC,也能做接班人。」那個自殺學生的遺言,竟然引發我們的共鳴,英語學習再次被澆了一桶冷水。我上大學後,英語基本上是從ABC開始學的。
想一想,這樣的氛圍,這樣的環境,我們學到了多少知識呢?
跟「老三屆」相比,「老三屆之後」從小學、初中直到高中,都荒廢了學業,荒度了青少年年華。倘若不是「文革」,他們中應該有更多的人考上大學,成為各個領域的棟樑之材。
如今都市高樓林立,建造一座幾十層高樓,需要挖掘相當深的地基,用鋼筋水泥一點一滴砌到地面,然後才能做到「萬丈高樓從地起」。1977年高考制度恢復後,有幸考取大學的77級、78級,就包括「老三屆」「老三屆之後」以及少數應屆生,成為時代的寵兒。其中不少人在各個領域頗有建樹。但是,由於先天不足,根基不牢固,絕大多數儘管刻苦努力,孜孜奮鬥,終難產生大師級的人物。
是誰,毀了我們的青少年?!
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曾說過:「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此話不僅針對大學,小學、中學教育同樣需要優秀的師資。
十年「文革」,十年浩劫,耽誤和毀掉的不是一個人,是整整一代或幾代人,是整個國家文脈和科技的塌陷式斷層,是傳統和文化的撕裂和毀滅。那些至今仍然盲目叫喊「接受鍛練」「青春無悔」的人,那些至今仍然盲目懷念「文革」的人,不知是出於無知,還是患了健忘症?!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