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應該恨自己貪色好淫

一、兒子死後的故事

(紀曉嵐的)先兄長晴湖說:有一個名字叫王震升的人,晚年失去了愛子,痛不欲生。一天夜裡,他偶爾路過兒子的墳墓,便徘徊留戀,不忍心離去。忽然間,他看見兒子的鬼魂,獨自坐在田隴的盡頭,他便急忙跑過去。那鬼也不躲他。然而他想握兒子的手,鬼便後退。他和兒子說話,兒子卻很冷漠,彷彿不愛聽。他感到奇怪,便問他:「你怎麼了?」

鬼嘲笑道:「父子之情,不過是宿緣,如今緣分已盡,你就是你,我就是我,為什麼還要再來互相關照呢?」說完掉頭就走了。王震升從此以後,便不再痛念兒子了。

有個客人說:「如果西河(為想念兒子而失明的人)明白這個道理,也不會失明瞭。」

先兄晴湖說:「這是孝子的至情,他做出這樣的冷漠行為,目的是要斷絕父親對他的思念之情。但這並不是正理。假如每個人都心中存有這種念頭,那麼父子、兄弟、夫妻之間的情誼,都被看做萍水相逢,人情不是會更加淡薄了嗎?但是,兒子已死,把情放淡一些,還是必要的!」

二、「你們應該恨自己貪色好淫」

吳林塘說:從前他漫遊陝西、甘肅一帶,聽說有一位獵人,在少華山麓,見到了兩個人,病弱不堪地躺在樹下。喊他們,還能勉強起來。

獵人問:「為何因病在此?」

其中一個說:「我倆都遭到狐仙的媚惑。當初,我走夜道,迷了路,便投宿到一個山民家。有一少女,長得十分漂亮,趁機勾引我,我把持不住,就和她廝混起來,被她的父母看見了,挨了一通臭罵,我跪在地上求饒,才免遭痛打。接著,便聽見她父母絮絮叨叨地說話,似乎在商議著什麼事。第二天,他們竟招我作女婿。少女說山上有主人,必須輪番去幹活,隔五天便去值班,五天後才回來。我也答應了。半年以後,我病倒了,夜裡咳嗽得無法入睡,便在林中散步。忽然聽到有笑語聲,無意中尋聲望去,發現有幾間房子,有一個人,摟著我的妻,坐在石頭上賞月。我怒火中燒,用力和他廝打。那個人也怒氣沖沖地喊:『膽大鼠輩,竟敢打我妻子的主意。』也奮勇與我搏鬥。幸虧他也病得夠嗆,拉扯著都倒在地上。那女人卻安然坐在石頭上,嬉笑著說:『你們不用爭鬥了。我明白的告訴你們二人,我實際上來往於你們兩家,都撒謊說去值班,為的是叫你們休息五天,養精蓄銳,好供我採補。今天,我的事已經敗露,你們倆的精氣,已沒有了,你們已毫無用處,我該走了!』那女人轉眼就不見了。我倆迷路走不出去,都餓倒在這裡。幸虧遇到了您,我倆才能得救。」另一個人說的話,也都相同。

獵人拿出乾糧,給他們吃了,他們才能勉強走路。獵人請他們帶著去看一看原來的住處。到了原地,兩人都很驚詫:「原先的牆是土的,樑柱是木頭的,門能自由開關,窗戶也能自由開關,都是實在的東西,不是幻影。現在,為何忽然就變成土窟窿了呢?院子裡原來地面平整,潔淨得像擦拭過。現在為何除了土窟窿之外,狹窄得沒有落腳之地!這些土窟窿只有幾尺寬,狐仙可以藏身,怎能容得下我們?難道我倆的外形,也被幻化了?」

另一個人,看到對面山崖有破碎的磁片,說道:「那是我端著上樓時,不慎摔壞的。如今懸崖峭壁,無路可走,當時,我是怎麼上去的?」兩人四面環顧,茫茫然,如同南柯一夢。

他們兩人,都非常痛恨狐女,請求獵人進山捕殺狐女。獵人說:「你們倆與狐女邂逅相遇,又結成了夫妻。世上本沒有這麼便宜的事,事情太便宜,便蘊含著不便宜,內涵必有凶險!魚吞鉤,是因為貪吃釣餌;猩猩被捉拿放血,是因為貪吃酒食。你們倆,都應該恨自己貪色好淫,恨那狐女有什麼用?」

那兩個人,難受地低下了頭,無話可說!

三、老縣令死後請求替百姓免稅

我(紀曉嵐自稱)的老師、桂林人呂問齋先生說:他的家鄉有位新任縣令的人,上任那天,夜裡夢見他的房師某先生。某先生面容憔悴,好像有很深的憂慮。縣令急忙迎上前去,拜見說:「您的遺體寄居在外,是我們幾個弟子的過錯。但我心裏總惦念著這件事,並沒有忘記。如今,我託您的福,得了一官半職,正想方設法在籌備替你安葬。」原來這位先生死在職所,遺體還寄存在廟中。這位先生(死去的某老師)說:「這非常好。但是,與其歸葬我的骸骨,不如使我的靈魂有所歸。你只知道我的遺體在滇南,卻不知道我的靈魂仍被拘留在此地。當年,我曾在此地任縣令,有幾個農民,開墾了一些荒地,我誤報為升科,百姓紛紛寫狀子上告。我明知他們有理,卻又怕輿論對我不利,就千方百計地阻撓,使他們告不贏,所以到現在還使百姓受損失。土地爺報告了東嶽(泰山)神,東嶽神認為這是由於工作失誤造成的,雖然並非出於自私,但怕被檢舉影響升遷,所犯過錯和自私一樣。於是,神靈把我的靈魂,拘留在此,等待把那幾個農民的租稅免除了,才能回去。我所受的飢寒困苦,也不忍心再說了。回想起來,一時的爵祿,究竟又得到多少好處?如今業海茫茫,遙無邊際,實在令人痛苦萬分!今天,幸好你來這兒任官,倘若你念著我的知遇之情,請你呼籲上官:免除此地百姓的不合理的租稅。那麼,我就可以重新進入轉輪,脫離鬼界。我的遺體就是去餵螞蟻,我也毫無怨言。」

這位新縣令,翻閱舊時卷宗,發現真有這件事。他通過各種渠道,請求廢除那些人不合理的租稅之後,又恍惚夢見老師來告別,向他敬表謝忱!

四、狐仙遵照老子的教導

李慶子說:山東一家百姓,有狐仙居住在他家,已經幾代了。狐仙不見身形,也聽不見聲音。有時夜間如果有火警盜警,狐仙就敲門搖窗,讓主人知道。屋子漏雨,就用銀錢,鐺啷一聲,落到幾案上:用以修繕房屋,所費總是能富裕十分之二,好像是對主人的酬謝。到了過年時,狐仙必定贈送些小禮品,放在窗外。主人有時以禮物答謝,放在狐仙所住屋子的窗外,便轉眼不見了。

狐仙從來不擾人。有時候,小孩子去惹狐仙,往裡拋擲磚頭瓦塊,狐仙也只是再從窗戶扔出去。有時小孩子要看裡面怎麼往外扔,便不停地往裡投,狐仙不過不停地往外扔,始終不生氣。

有一天,忽然聽到房檐下有人說:「您雖說是農家,但是兒女孝敬,兄弟友愛,婆媳、妯娌和睦,常被神保護著。所以,我長期居住在您家裡,以避雷劫。現在大劫已過,敬謝主人,我要告辭了。」此後,這個家裡再也沒有狐仙了。

狐仙居住在這人家裡,從來都是這麼小心、自我約束的。它們說:這是他們領會了老子「和光同塵」(老子云:「和其光,同其塵。」大家在一起,不相互糾纏鬥狠,而是互相忍讓關照)的教導。它們始終因小心自我約束,保全了自己,避開了雷劫之禍。他們的見識,可以說高人一等了。

五、秉正除邪,重視因果報應

田白岩講了一件事,他說:某人娶了個二房,年輕漂亮,但她被狐狸精迷惑住了,鎮治也沒有用。後來有一位操行高尚的道士,命令神將把妖狐,捕捉到法壇前,責令它從實招供。

在場的人聽狐狸說:「我出生在河南,有一次偶爾把媳婦打了一頓,她就偷偷地逃到這裡,與某人相好了。我恨之入骨,所以來報復。」某人想起來自己年輕時的確有這麼一回事,但事情已經過去十多年了。

道人說:「既然怨恨結得那麼深,理應當時就報復,你為何遲遲不報復?該不是你從哪兒打聽到有這麼一回事,以此為藉口吧?」

狐狸說:「某人的前妻是位有貞操的女子,我懼怕受到上天的懲罰,因此不敢接近她。而這個女人輕薄放蕩,這才引誘她上了鉤。因果報應,就連鬼神都不加懲罰,尊師為什麼指責我呢?」

道士沉思了很長時間,問道:「某人和你的媳婦相好了多長時間?」回答說:「有一年多時間。」「那麼你和這個女人又相好了多長時間?」回答說:「有三年多時間。」

道士十分生氣道:「你的報復過了頭,理屈的又在你,你要是再不走掉,我將把你押送到雷神那裡去!」狐狸認罪後,就離開了。

清遠先生說:由此事可見:關於「邪正」的觀念,連妖精們都知道;因果報應,就算是鬼神,也不能阻攔。所以,秉正除邪,重視因果報應,十分重要。做人處世,勢在必行!

六、父親刊刻秘方救人,子得善報

在刑都的案卷中,記載著許多被毆打後因破傷風而死去的例子。如果在保辜的期限內死的,造成傷害人的人,就不能不償命了。

太常地區的呂含暉,曾經刊刻過一劑秘方:用荊芥、黃蠟、魚鰾三味藥,各五錢,加艾葉三片,放進一碗無灰酒,再加開水煎約一炷香的工夫,趁熱喝下,出汗後,傷立刻就痊癒了。只是在服藥後一百天之內,不可以吃雞肉。這個秘方,救了不少人。

後來,他兒子呂慕堂,在乾隆十五年(公元1750年)參加鄉試,中了舉。人們認為這是其父呂含暉,刊刻秘方的報答。

七、業精於勤,專心至誠,方得上乘

郭石洲說:朱明經,字靜園,他和一個狐仙交了朋友。一天,狐友在靜園家喝酒,大醉不起,睡在花叢之下。等他醒後,靜園問他:「我聽說狐狸喝醉後,大多要現出原形,所以就用一條被子蓋在您身上,親自守候著。您居然沒現原形,這是什麼緣故?」狐友說:「這要看道力是深還是淺了。道力淺的,能變化原形,隱沒原形,因此喝醉了就變,睡覺時也變,驚慌失措的時候也變。道力深的能脫離原形,就像修道的人,死後留下形骸,而魂魄成仙一樣。他們已經歸入人道,人就是狐仙的本形,那還有什麼可變的呢!」

靜園於是打算跟隨狐友學道。狐友卻說:「您性格懶散,不能學。凡是修道,對人來說容易,對物來講則難,因為人的氣純而物的氣雜。凡是修煉成道,對於物來說容易,對於人來說則難。因為物心專一,而人心雜亂。修煉形體的人先要煉氣,煉氣的人則要先陶冶心性,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心志是氣的統帥。只有心靜,精氣才能聚集;精氣聚集,形體才能強健。而人心動搖,則精氣渙散,精氣渙散則形體枯槁。廣成子忠告黃帝的話,就是道家修煉的深奧主旨和精微的道理,並不是莊子的寓言。身處幽深的山谷之中,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只能聚精會神地使精氣運行,與天地、陰陽渾然一體,歷經百年如同一天一樣,人能做到嗎?」於是,朱明經(靜園)不再提學道的事了。

由此我(紀曉嵐自稱)記起乾隆十二年(公元1747年)與我同登舉人榜的一位御史,他曾經問他所寵愛的伶人說:「像你這樣唱坤角的伶人,多得很,唯獨你能技壓全場,這是為什麼呢?」他說:「我們這些人,都是扮演女人的藝人,那麼必須要把自己的心性也變成女人,然後在表演時才能表現出柔媚的神情姿態。使觀眾看後為之傾倒,為之消魂。如果表演時仍然保留著一絲男人的心性,那舉止做派,必然有一絲不像女人的地方,又怎麼能爭得與那些眉如細月、美目流盼的女人一樣的寵愛呢?至於說到上場演戲,要是扮演貞節女子的話,即使在嬉笑戲謔時,也不能失去所演貞婦的節操;如果扮演淫亂的女人,即使在莊重地坐著時,也掩飾不住所演女人淫穢的神態;假如扮演尊貴的女人,即使穿戴著百姓的服飾,也仍能保持高貴的氣派;如果扮演貧賤的女人,即使穿著華麗而低賤的意態依然存在;假如扮演賢良的女子,即使發怒也顯示不出嚴厲的神色;假如扮演凶狠蠻橫的女人,即使理屈詞窮也不肯讓步。而喜怒哀樂、恩怨愛憎等七情六慾,在表演時都要一一設身處地地著想,不認為是在演戲而當作真事一樣。只有這樣,看戲時才會讓人覺得像真的一樣。可別的伶人扮演女子卻不具備女子的天性,只會模仿女人的動作、表情而不瞭解各種女人的不同性格,這就是我能技壓全場的原因。」

李玉典說:「這些話聽起來有些下作,不值得一提,但其中蘊含的道理卻極為精闢。表演的事雖然很小,卻可以用它來說明大事。天下沒有心不在這件事上而能在這件事上登峰造極的,也沒有一心一意地去幹這件事卻不能登峰造極的。如果一門心思地鑽研一種技藝,這種技藝就一定精湛;如果一門心思地去從事一種職業,這種職業就一定能幹得十分出色。小而言之,則有善耍小球的宜僚、善造車輪的輪扁。大而言之,則有治理天下的皋、夔、稷、契等人。無論大小,道理是相同的。這和煉氣、煉心的主張,也是可以互相印證的。業精於勤,專心至誠,方得上乘!

(以上均選譯自清代紀曉嵐《閱微草堂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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