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秦牧雲說不願讓自己幹這樣的髒活兒,瑞雪心裡一熱,心想:「真是個憐香惜玉會疼人的男人。」(圖片來源:Adobe Stock)
接續〈冬去春來(五)相約黃昏〉。
李叔點了一下人數,向船上的領航人點了一下頭,領航人放聲大喊:「起錨!揚帆!開船!」船兒緩緩離岸,向中流遊去。人們把自己的貨物送到底部貨艙,然後到了臥艙,挑選床鋪,打開行李,鋪床疊被。瑞雪拉了一下牧雲的衣角,兩人走到了甲板上,瑞雪說:「我怎麼辦?」牧雲說:「離天黑還早,咱們再看看,總有辦法的。」瑞雪說:「看來這船上,只有一個大臥艙,我不能睡甲板上吧,只有到庫艙裡湊和著睡了。」牧雲說:「別急,現在若搬過去,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會引起他們的猜疑。」
這時劉大哥忽然喊:「牧雲兄弟,你們的床鋪安置好了沒有?」牧雲連忙笑著說:「我這個小表弟就是貪玩,說要多玩一會。」「那好,就多玩一會吧,不急。」
劉大哥進了船艙,甲板上只有他們二人,瑞雪說:「咱們到貨艙看看吧?」兩人下了幾層台階,到了貨倉門口,推門進去,只見貨艙並不小,但黑糊糊,亂糟糟,髒兮兮。牧雲說:「你上去吧,他們不見咱兩人,會到處找的。我稍微整理一下,馬上就上去。」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本書,說:「你玩膩了,就看看書。」瑞雪上了甲板,扶著欄杆,望著滔滔流水,心緒萬千:我的命運將會駛向何方呢?望著流水,愣了一回神,「嗨!不管它了,聽天由命吧。」又坐到甲板上的木椅上看起書來。
看了幾乎半本書,仍不見牧雲上來。剛想到下邊看看,只見牧雲走了上來。他滿頭大汗,滿臉滿身全是灰塵,衣服上還粘上一大片蜘蛛網。瑞雪忙替他撣身上的灰塵,又掏出手絹為他擦汗,牧雲忙後退兩步,往四周看了看,說:「小心,別讓人看到了。」瑞雪一笑,忙端了一盆清水過來,「好好洗洗臉吧。」牧雲說:「我索性下去擦個澡。」不一會,牧雲走上來,又到臥艙找了件乾淨衣服換上了。瑞雪說:「你坐在這裡休息一會,我下去看看。」
進了貨艙,瑞雪眼睛一亮,真是煥然一新:原先七零八落的貨物全移到倉房一端,不知從哪裡弄來兩塊大白布,把貨物全蓋上。騰出約一小半的空間,地板上,板壁上,擦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左右兩扇小窗戶也擦得淨亮透明。此時窗子已經打開,微風吹來,把原先的濁氣逼了出來,全換上了新鮮的涼絲絲的空氣。只見右邊窗下,鋪了個厚厚的墊子,墊子一頭又放了個小木箱……瑞雪既驚喜又感動;沒想到他竟是個如此細心的人!走上甲板,牧雲正在讀書,忙抬起頭來,問:「怎麼樣?」瑞雪微笑著給牧雲施了一禮:「謝謝大哥,您辛苦了,只是這麼重的活,為甚麼不喊我幫幫忙?就一個人默頭幹。」牧雲也笑著說:「你這樣的嬌貴女孩兒怎能幹這樣的髒活兒?」瑞雪心裡一熱,心想:「真是個憐香惜玉會疼人的男人。」牧雲說:「也只能湊合著睡吧,委屈你了。」
瑞雪坐下來,說:「你以為我是個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嗎?我是個農戶人家的女兒,沒有那麼嬌氣。我父母是種田人,我家四口人,父母還有小弟,父母略識幾個字,我和小弟從小就跟父母學認字。我家有良田七八十畝,兩頭牛,還有一個磚瓦房的院子,雖不算大富大貴,但也算小康,衣食無憂。我們的村莊是個兩百多戶的大村莊,每年都請戲班子來唱幾天戲。在村頭的打麥場上搭個大舞台。那幾天是我們孩子最快樂開心的日子。我是個有名的小戲迷。每場戲都擠在最前排,有時還悄悄地溜到後台,看他們排練,看他們化妝。他們在台上是那麼美,尤其女主角,像仙女一般,我嚮往極了。有時在夢中覺得在台上唱戲,自己就是花木蘭,崔鶯鶯,祝英台……聽娘說,有幾次竟在夢中唱起來。我萌生了想唱戲的念頭。那年我剛剛十歲,有一次我偷偷看他們排戲,被一個大叔發現了,他問:『丫頭,你喜歡聽戲?』我連連點頭,說:『喜歡,好喜歡!』又問我:『你想演戲嗎?』我說:『想,你們要我嗎?』大叔上下打量我幾眼,說:『你唱兩句試試。』我就大著膽子唱了幾句。這時排練的人都走了過來,圍著我,議論紛紛:『這丫頭長得挺俊俏,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會說話似的。』『身段也不錯,胳膊,腿,挺長的。』『嗓音也清脆。』大叔問:『你爹娘知道嗎?如果你爹娘願意,我們會要你的。』我把這事告訴了爹娘,他們起初反對,但我又哭又鬧,爹娘沒辦法,只好同意了。到了戲班子,才知道那光鮮亮麗的後面有多少辛酸,勞累,困苦?別的不說,單說那睡覺,有時要到各地演出,劇團的人,拉著幾輛板車,上面裝著道具,走到哪,睡到哪,有時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只好睡在路邊的草地上。我吃的苦多了。只是在這船上睡,還是第一次。不過總比在野外睡好些吧?」
牧雲專注地聽著,說:「沒想到你也是個苦孩子。」這時,夜幕降臨,人們陸續睡去。牧雲悄悄地進了臥艙,左手提著馬燈,右手拎著瑞雪的鋪蓋卷走了出來。兩人走進貨艙,牧雲把燈放在墊子旁的小木箱上,說:「這燈留給你用,這小木箱當床頭櫃吧。」瑞雪望了望墊子,牧雲說:「舊了點,但好像沒人用過,你若嫌髒,這裡有一大摞白布,可用白布蒙上它。」說著,拿了一塊大白布,折成幾層,鋪在墊子上:「這白布是新的,大概是想用它做船帆吧?每一塊都很大。」又要幫著鋪床,瑞雪說:「這些事我自己做。」牧雲把兩扇窗戶關上,說:「晚上海風很涼。吹了大半天的風,也差不多了。」瑞雪把被褥鋪好,枕頭放平,坐在地鋪上,笑嘻嘻地說:「挺好挺舒服,你也來試試。」牧雲站在那裡,臉兒紅紅地說:「女孩兒的床,男人怎能隨便坐?再說,我怕坐髒了。」
看一切收拾妥當,牧雲說:「這燈可以調光線,往左邊就變暗。你睡覺時把它擰最小,留點光,千萬別熄了。如果熄了,太黑了,晚上起來摔著,就糟了。」又看了看被子,「這個被子太薄了,晚上會冷的,我有個新被子,我從來沒用過,很暖和,我給你拿來。」說著要出去,瑞雪拉住了他,問:「你的被子給了我,你怎麼辦?」「我用你的薄被子。」剛說完,臉紅了。「不妥不妥,我怎能蓋你的……」瑞雪看到他憨厚的樣子,實在可愛,連忙說:「我不冷,你放心。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回去睡吧。」牧雲問:「你一人,怕不怕?」「滿船都是人,我怕甚麼?你快回去睡吧。」牧雲推出房門前又叮囑:「一定要把門插結實。」說完,帶上門。到了臥艙,只聽鼾聲一片。自己輕手輕腳打開鋪蓋,衣服也沒脫,躺在床上,進入夢鄉。
第二日,瑞雪早早起來了,洗漱完畢,就鑽到廚房幫王大伯切菜,蒸饅頭,熬粥,直到吃早飯時,才同王大伯一起出來。見了瑞雪,劉大哥忙問:「小表弟,你昨晚跑哪去了?怎麼沒跟我們一起睡?」瑞雪頓時臉紅了,忙扭過頭去,裝作盛飯。牧雲連忙說:「昨晚臥艙裡鼾聲如雷,小表弟半宿沒睡著,只好跑到下面貨艙裡睡去了。」一個小夥子說:「昨晚我也折騰半夜,小表弟,我也到庫艙裡陪你,咱倆擠擠睡,行嗎?」牧雲連忙說:「我這個小表弟毛病多了,同生人擠在一個床上,更睡不著了。」小夥子說:「睡幾夜,不就熟了嗎?」瑞雪直擺手:「不行不行。」這時李叔說:「貨艙裡怎能睡人?尤其這嬌嬌貴貴的一位美公子。這樣吧,咱們找幾塊木板,訂個小隔間,讓小表弟睡在小間裡。」瑞雪說:「你們的好意我領了,別費事了,我在貨艙裡睡得挺安穩的。」一位年輕人說:「你小心了,萬一這海裡的魚精從窗前遊過,看到一位俊俏的公子躺在那裡,准會化成美女來引誘你。」瑞雪笑著說:「那我就告訴她,上面臥艙裡睡著一大片美男子,你可以隨便挑選。」眾人都笑了。
船又行了一天一夜,這日傍晚到了廣州港。廣州是我國最大的港口,又稱南方門戶,船一旦走出了這個大門,就意味著離開了家,就已經到了公海。來往船隻都要在此停留,接受海關檢查。船兒慢慢向岸邊靠攏,早見一位男子站在碼頭上向這只船招手。船剛停,此人就跳上了船。原來是老朋友!雙方熱情打招呼。此人說:「我們老闆早在酒樓擺好了宴席,今晚宴請各位,讓我來接你們。」「好啊!」眾人歡呼。「那就請各位準備一下,跟我走吧。」李叔走到王大伯跟前說:「王伯,今晚你就不用做飯了,有人請我們。不過,抱歉,還留你老人家在船上看家。」王伯說:「應該的應該的,你們放心去吧。」這時牧雲對李叔說:「我和表弟又不做生意,也不認識那老闆,我們就留下來陪王伯吧。」李叔說:「也好,那你們辛苦了。」人們洗了臉,換上乾淨衣服,浩浩蕩蕩上了岸。
船上的兩位舵手,早已上岸找朋友去了,船上只剩下三人,頓時清靜下來。王大伯說:「今晚他們好酒好肉的吃著,咱們三人也不能委屈了,咱們爺仨也喝點小酒,我去炒幾個菜來。」又回頭對牧雲二人說:「你們把甲板收拾一下,把小方桌抬出來,今晚咱們就在甲板上吃。」「好,我幫大伯做菜。」瑞雪嬉笑著跟著王伯進了廚房。
牧雲把甲板收拾乾淨,把小方桌和椅子擺好。不一會,四個菜上了桌:清蒸鱈魚,紅悶大蝦,韭菜炒雞蛋,清炒油菜心。瑞雪拍著手說:「好鮮豔!太美了。」只見蒸魚雪白,悶蝦鮮紅,雞蛋嫩黃,油菜碧綠。王伯又把一個小酒罈抱了出來,打開封口,酒香撲鼻。酒香混著菜香,太誘人了!王伯說:「先嘗嘗我炒的菜。」牧雲二人嘗了一口,「好香,好吃,真是色,香,味俱佳。」王伯拿了三個酒杯,說:「今晚咱們爺仨喝個痛快!」瑞雪說:「大伯,我從小滴酒不沾,一喝,渾身酸疼,我就以茶代酒,行嗎?」王伯說:「只好如此了。」牧雲說:「我也不勝酒力,我就陪王伯少喝點。」王伯說:「好!好!只要你們高興。」
三人邊吃喝,邊聊天。瑞雪問:「那客人是誰?為甚麼這麼熱情?」王大伯說:「是位波斯商人,在廣州府已生活了十幾年,會中國話,是個中國通。他專門收購商人從海外運來的貨物,再把這些貨物運到國內各地去賣,從中得利。他當然要拉攏商人了,不然這些商人把貨物賣給別人怎麼辦?這些商人也巴不得結交他,他們回來時把笨重的貨物賣給他,然後換成銀子或者銀票輕輕鬆鬆地帶回家,多好!雙方互助互利吧。」「原來如此!」
三人吃了些菜,王伯又喝了一杯酒,牧雲問:「這廣州府很繁華啊。」王伯說:「這裡人口稠密,物產豐富,各國商人來來往往,是中外商品的集散地,這裡富得流油,滿地是黃金。我若年輕二十歲,我就紮根在廣州,做點生意賺些錢安享晚年。」二人聽到這裡,不由相視一笑。牧雲問:「做生意要本錢啊,沒有本錢,怎麼做生意?」王伯說:「沒有錢,有力氣有兩隻手,也行啊,找點事做,積攢些本錢。有不少人也是白手起家的。」兩人不由心動,又對望一眼。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一回分曉。下一回為:〈冬去春來(七)喜認乾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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