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背後的詩句與人生(圖)
《惠州一絕》
蘇軾
羅浮山下四時春,盧橘楊梅次第新。
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註釋
羅浮山:在廣東博羅、增城、龍門三縣交界處,長達百餘公里,峰巒四百多,風景秀麗,為嶺南名山。
盧橘:橘的一種,因其色黑,故名(盧:黑色)。但在東坡詩中指枇杷。《冷齋夜話》卷一載:「東坡詩:‘客來茶罷無所有,盧橘楊梅尚帶酸。’張嘉甫曰:‘盧橘何種果類?’答曰:‘枇杷是也。
嶺南:古代被稱為南蠻之地,中原人士聞之生畏,不願到廣東來。此句有三個版本。本詩為「不辭長作嶺南人」、《蘇東坡全集》:「不妨長作嶺南人。」、《錦繡中華歷代詩詞選》:「總教長作嶺南人。」
紹聖三年(1096)作於惠州,此題下有兩首,這裡選第二首。
當時,蘇軾又面臨一連串新的政治打擊,五十八歲時被貶定州(今河北定縣),五十九歲時被貶英州(今廣東英德),尚未到任,又奉命貶到更偏遠的惠州。此時的蘇軾,已是兩目昏花,雙手無力,發白齒落的老人,受盡了宦海風波的折磨。
嶺南兩廣一帶在宋時為蠻荒之地,罪臣多被流放至此。遷客逐臣到這裡,往往頗多哀怨嗟嘆之辭,而東坡則不然,他在這首七絕中表現出他素有的樂觀曠達、隨遇而安,樂於以僻遠的嶺南作為自己的家鄉。兩句詩反映他隨綠自適的生活態度,至今仍可化用以表現一種四海為家的樂觀精神。
蘇軾被貶到惠州處之泰然。他愛荔枝,也愛南方山水,所以願意「長作嶺南人。」歷代詠荔之作甚多,然而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首推這一首詩,最為膾灸人口。
對於這兩句詩,廣州人是領情了,對詩意卻另有別解,他們說,「日啖荔枝三百顆」其實是蘇東坡對廣州話的誤讀,還原成廣東話,應該是「一啖荔枝三把火」才對。若一天之內狂吞三百顆荔枝,體內便會燃起毒火總計九百把,好好的一個人,必定會被一發「燒」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荔枝性甘溫,具有補氣養精、散寒行氣的作用,陰虛體質的人,多吃荔枝會加重「虛火」,故民間有「一顆荔枝三把火」的說法。
可以在吃荔枝前後喝一點鹽水或涼茶、綠豆水、冬瓜水、生地湯等,預防「上火」。也可以按《本草綱目》的說法,取一碗蜂蜜水或荔枝殼煮水服用,即可解決。
「荔枝詩」與東坡先生的心境
蘇東坡於宋哲宗紹聖元年被人告以「譏斥先朝」的罪名被貶嶺南,「不得簽書公事」。於是,東坡先生流連風景,體察風物,對嶺南產生了深深的熱愛之情,連在嶺南地區極為平常的荔枝都愛得那樣執著。
紹聖二年四月十一日,蘇軾在惠州第一次吃荔枝,作有《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枝》一詩,對荔枝極盡讚美之能事:「註釋......垂黃綴紫煙雨裡,特與荔枝為先驅。海山仙人絳羅襦,紅紗中單白玉膚。不須更待妃子笑,風骨自是傾城姝......」自此以後,蘇軾還多次在詩文中表現了他對荔枝的喜愛之情。例如,《新年五首》:「荔子幾時熟,花頭今已繁。」《贈曇秀》:「留師筍蕨不足道,悵望荔枝何時丹。」《〈和陶歸園田居六首)引》:「有父老年八十五,指(荔枝)以告余曰:‘及是可食,公能攜酒來游乎?’意欣然許之。」《和陶歸園田居》其五:「願同荔枝社,長作雞黍局。」《食荔枝二首》其二:「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蘇軾在嶺南時的心情與初貶黃州時相比,確實顯得更加平靜,不見了「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濕葦」的失意與苦悶。《宋史》本傳說蘇軾在惠州「居三年,泊然無所蒂介,人無賢愚,皆得其歡心」。貶為瓊州別駕後,居在「非人所居」的地方,「初僦官屋以居,有司猶謂不可。軾遂買地筑室,儋人運甓畚土以助之。獨與幼子過處,著書以為樂,時時從其父老游,若將終身。」蘇轍《東坡先生和陶詩引》介紹:「東坡先生謫居儋耳,置家羅浮之下......華屋玉食之念,不存於胸中。」蘇東坡在嶺南時,除了關心自然風光和民情風俗以外,還與出家人交往頻繁,詩文中就留有很多與僧人唱和的作品。
晚年的蘇東坡似乎很喜歡陶淵明,不厭其煩地和陶淵明的詩,並把和陶的詩專門編為一集。蘇東坡和陶淵明詩以居嶺南時為最多。從紹聖二年正月在惠州貶所到元符三年八月遷舒州團練副使,徙永州安置,在短短的五年零八個月裡,和陶詩凡四十四次一百餘首。東坡先生還自述其和陶用意:「平生出仕以犯世患,此所以深愧淵明,欲以晚節師範其萬一也。」 (見蘇轍《東坡先生和陶詩引》)這彷彿在告世人:蘇東坡從此絕意仕途,欲效陶淵明歸隱園田,長作嶺南人了。
有意思的是,東坡先生那位心意相通的老弟卻對東坡自述的和陶詩用意提出了疑問,他在《東坡先生和陶詩引》一文中說:「嗟乎,淵明不肯為五斗米一束帶見鄉里小兒。而子瞻出仕三十餘年,為獄吏所折困,終不能悛,以陷大難,乃欲以桑榆之末景,自托於淵明,其誰肯信之!」清人紀昀也以為蘇軾「斂才就陶,亦時時自露本色」。
蘇轍不信其兄會真心歸隱,幾百年後紀昀的看法也一樣。他們的看法可以在蘇東坡和陶詩中可以得到印證。《和陶飲酒二十首》其十一曰:「詔書寬積欠,父老顏色好。再拜賀吾君,獲此不貪寶。」其十八曰:「蕪城閱興廢,雷塘幾開塞。明年起華堂,置酒吊亡國。」其二十曰:「當時劉項罷,四海瘡痍新。三杯洗戰國,一斗消強秦。」《和陶詠三良》有:「殺身固有道,大節要不虧。君為社稷死,我則同其歸。」這都可以看出蘇軾恬淡的外表掩飾不了其牽掛國運民生的憂患情懷。
這種憂患情懷在《荔枝嘆》一詩中表現得更加淋漓盡致。蘇東坡因仕途坎坷曾經想避世遁俗,又因戀戀不忘國運民生終於沒能做到歸隱山林。
荔枝嘆
宋哲宗紹聖二年(1095)乙亥正月,在寧遠軍節度副使惠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貶所,至十二月作。
十里一置飛塵灰,五里一堠兵火催。
顛阬僕谷相枕藉,知是荔枝龍眼來。
飛車跨山鶻橫海,風枝露葉如新採。
宮中美人一破顏,驚塵濺血流千載。
永元荔枝來交州,天寶歲貢取之涪。
至今欲食林甫肉,無人舉觴酹伯游。
我願天公憐赤子,莫生尤物為瘡痏。
雨順風調百谷登,民不飢寒為上瑞。
君不見武夷溪邊粟粒芽,前丁後蔡相籠加。
爭新買寵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
吾君所乏豈此物,致養口體何陋耶。
洛陽相君忠孝家,可憐亦進姚黃花。
譯文:五里路、十里路設一驛站,運送荔枝的馬匹,揚起滿天灰塵,急如星火;路旁坑谷中摔死的人交雜重疊,百姓都知道,這是荔枝龍眼經過。飛快的車兒越過了重重高山,似隼鳥疾飛過海;到長安時,青枝綠葉,彷彿剛從樹上摘採。宮中美人高興地破顔一笑,那揚起的塵土,那飛濺的鮮血,千載後仍令人難以忘懷。永元年的荔枝來自交州,天寶年的荔枝來自涪州,人們到今天還恨不得生吃李林甫的肉,有誰把酒去祭奠唐伯游?我只希望天公可憐可憐小百姓,不要生這樣的尤物,成為人民的禍害。只願風調雨順百谷豐收,人民免受飢寒就是最好的祥瑞。你沒見到武夷溪邊名茶粟粒芽,前有丁謂,後有蔡襄,裝籠加封進貢給官家?爭新買寵各出巧意,弄得今年斗品也成了貢茶。我們的君主難道缺少這些東西?只知滿足皇上口體慾望,是多麼卑鄙惡劣!可惜洛陽留守錢惟演是忠孝世家,也為邀寵進貢牡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