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龍闕下君不來,白鶴山前我應去。(圖片來源:Pexels)
〈行路難〉盧照鄰
君不見長安城北渭橋邊,枯木橫槎臥古田。
昔日含紅復含紫,常時留霧亦留煙。
春景春風花似雪,香車玉輿恆闐咽。
若個遊人不競攀,若個倡家不來折。
倡家寶襪蛟龍帔,公子銀鞍千萬騎。
黃鶯一向花嬌春,兩兩三三將子戲。
千尺長條百尺枝,丹桂青榆相蔽虧。
珊瑚葉上鴛鴦鳥,鳳皇巢裡雛鵷兒。
巢傾枝折鳳歸去,條枯葉落狂風吹。
一朝零落無人問,萬古摧殘君詎知?
人生貴賤無終始,倏忽須臾難久恃。
誰家能駐西山日?誰家能堰東流水?
漢家陵樹滿秦川,行來行去盡哀憐。
自昔公卿二千石,咸擬榮華一萬年。
不見朱唇將白貌,惟聞素棘與黃泉。
金貂有時須換酒,玉塵但搖莫計錢。
寄言坐客神仙署,一生一死交情處。
蒼龍闕下君不來,白鶴山前我應去。
雲間海上邈難期,赤心會合在何時?
但願堯年一百萬,長作巢由也不辭!
作者簡介
盧照鄰,字升之,自號幽憂子,幽州範陽(今北京附近)人,與王勃、楊炯、駱賓王齊名,合稱初唐「四傑」。
盧照鄰,他十多歲就遠下淮南,師從曹憲、王義方學習《蒼雅》及經史。他勤奮學習希望「明主以令僕相待,朝廷以黃散為經。及觀國之光,利用賓王,謁龍旗於武帳,揮鳳藻於文昌。」但事與願違,他才高位卑,不被賞識,一生坎坷,命運多舛,晚年得了風疾,境遇悲涼,手足痙攣,痛苦不堪,自投穎水而死。
高宗永徽五年,盧照鄰任鄧王府典簽,總管文書之事,很受鄧王李元裕賞識。麟德二年(665年)鄧王去世後,他離開鄧府。不久因事入獄,作有《獄中學騷體》,以記其事。總章二年(669年),他離開長安赴新都(今四川新都縣)尉任上。在蜀期間曾與王勃相遇,並作詩紀念。在新都時染風疾,任職期滿辭官北歸。咸亨四年(673年),臥病長安,後遷居陽瞿(今河南禹縣)具茨山下。此期仍繼續堅持寫作,著有《幽憂子集》二十卷,今存七卷。
賞析
《行路難》是《樂府•相和歌辭》舊題,在盧照鄰之前,鮑照就作過一首七言《行路難》,仄聲促韻與長句宛轉,充分表達悒鬱不平之氣。盧照鄰這一首則展現了從容舒展,徐緩不迫,多次轉韻;其聲律、修辭、與對仗明顯受六朝詩歌影響,從中也反映了詩風轉變期的藝術特點。
全詩共四十句,分兩大部分。第一部分,從開頭到「萬古摧殘君詎知?」。首句「長安城北渭橋邊」為虛指,即物起興,從眼前橫槎、枯木倒臥古田引起聯想,「昔日」領起下文十六句,對「枯木」曾經擁有的枝繁葉茂,溢彩流芳的青春歲月,進行淋漓盡致的鋪陳與渲染。圍繞著它「千尺長條百尺枝」,有黃鶯戲春,鳳凰來巢,鴛鴦雙棲,高貴的丹桂青榆也依附庇蔭,更有香車寶馬時常經過,馬蹄聲斷續相聞;富有而輕薄的公子,妖艷的娼女,紛趨競騖,攀龍附鳳……。
詩人以工整的結構,華麗的語言,為我們展現了唐長安城內繁榮市井,驕奢生活的世態風情全卷。從行文遣辭看,整齊的偶句與變換的角度,避免了呆滯散亂;層迭的詞句增添了構圖的對襯感與節奏感。末兩句是全詩關鍵,也是主旨所在。從現實的「一朝零落無人問」,由此及彼提出「萬古摧殘君詎知」,已如桓溫當年「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的人生感喟,將比興之意進一步升華了。「人生貴賤無終始,倏忽須臾難久恃。」由隱而顯,是對前述的總結,富貴榮華不過是過眼雲煙,來去匆匆,難以長久。
第二部分,從「誰家能駐西山日?誰家能堰東流水?」開始,這部分運用超時空框架,不斷變換敘述角度,使生死枯榮的主題呈現出多元層次與豐富內涵。先寫時光流水,無人能阻,再寫改朝換代,秦川漢陵,無可奈何;再寫富貴公卿,頃刻歸於青棘黃泉。由此進一步指出富貴不可驕,交情不足恃,都用復迭或對比手法。金貂換酒為李白《將進酒》所本;「玉塵」指玉驄馬揚起的飛塵。
唐朝時,佛教、道教在中原頗為盛行,朝野上下,貴族百姓都普遍相信修煉有素的修道之人,不會真正死去而會羽化升天。所以「寄言坐客神仙署,一生一死交情處。蒼龍闕下君不來,白鶴山前我應去。」是指縱然平日有生死交情,但只要大限到來,你未抵「蒼龍闕下」(蒼龍,東方之神,二十八宿東七星總稱),我則已羽化白鶴山前。至於「雲間海上邈難期,赤心會合在何時?」是指在那雲間海上,相會更是飄緲無期。
既然功名利祿,生死之交都只是過眼雲煙,人生的真諦就是返本歸真了,詩的結末兩句點明瞭本詩的主旨。「但願堯年一百萬,長作巢由也不辭!」堯年,代長壽;巢由,巢父與許由,古時隱士。「但願」「長作」可見其辭情懇切。也反映了盧照鄰對人生的體悟,只祈求長生不老,不奢求富貴榮華。
詩外之音
初唐四傑對於詩體詩風的轉變,最突出的貢獻是擴大了時空境界,將目光由宮廷移向社會,轉向豐富多彩的現實人生。他們對歷史、對人生百態、對物質世界、對理想都常常有發人深省的理解與闡釋,使詩歌氣勢宏遠,哲理性強,有很深的社會意義。
〈行路難〉表面是看淡世事炎涼,人生百態,其實融注了作者對永生的嚮往和追求,點明功名利祿,生死之交都只是過眼雲煙,人生的真諦是返本歸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