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警憶克拉瑪依大火:出口遺體壘半人高(圖)


克拉瑪依大火奪走了325個生命(資料圖片/看中國配圖)

【看中國2014年01月13日訊】鳳凰衛視1月6日《鳳凰大視野》,以下為文字實錄:

男:戈壁灘上沒有水,那個地方就有點泉水,長了幾棵胡楊樹,所以就起的名字叫小西湖。

記者:這麼多啊。

男:安葬了將近280個。

解說:小西湖墓地位於克拉瑪依市西部約五公里的成吉思汗山腳下,墓地的四周是凸起的戈壁山頭,寸草不生,墓地的東北面規整有序的排列著幾百座大小外觀幾乎一模一樣的墳墓,每一座墳墓的墓碑上都有一張照片,每一張照片上都是一個滿臉稚氣的孩子的臉,在照片的下方幾百座墓碑都刻著一個相同的時間,1994年12月8日。

陳曉楠:各位好,這裡是《鳳凰大視野》,今天我們繼續帶您回望《冷暖人生》走過的十年,在冷暖人生十年的歷程當中其實有一期節目是在網路上被轉載最多的,而且很特別的是它幾乎是在每一年的同樣的一個時刻會忽然又被很多人開始重溫,重新提及,而這每一年的屬於嚴冬的特別時刻,對我們來說也是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1994年12月8號,這不僅僅刻在墓碑之上,而且永遠刻在西部戈壁灘上的一個抹不去的日子,那一天克拉瑪依市友誼宮發生了大火,過去十年間我們三次走進新疆,也走進克拉瑪依,我們追訪了那傷逝19年的城市,也追尋到了那些倖存者。

女:我是瓦力姑娘,名叫瑪依拉,白手巾絲邊上繡滿了玫瑰花,年輕的哈薩克人人羨慕我,羨慕我,誰的歌聲來和我比一下呀,瑪依拉,拉依拉。

解說:楊柳是12·8大火中燒傷最為嚴重,也是目前唯一一個還在醫院治療的12·8大火的倖存者,2006年秋天,我們第一次見到楊柳的時候她和父母、妹妹在明園醫院這間病房裡已經生活了整整十年。

記者:平時家裡人會出去玩上一下嗎?去公園啊,街上走走啊。

女:很少去,出去也不方便,幾乎都是有什麼事才去,沒什麼事不出去。

記者:常年一家人都在這個小屋子裡面。

男:對。

記者:克拉瑪依的家還在嗎?

女:在,沒人住啊,在那空著呢,她從出事我們就沒在房子待過,就在醫院裡頭。

解說:離開克拉瑪依後,一家人再也沒有回去過,直到2005年因楊柳的傷口嚴重潰爛,為了通過檢查,爭取已被嚴格限制的到北京治療的名額,近十年後一家人才又一次踏上了克拉瑪依的那片土地。

楊柳:心裡面有一個家鄉的那種感覺,但是同時改變一生的那種災難也在那,所以就是特別複雜的那種感情,特別是經過那個友誼館的時候,我心里特別發慌,根本就不敢往那邊看。

解說:12年了,楊柳說她還是不敢再次看到友誼館,但那慘白色的建築物早已深深的鐫刻在了她的心裏,那是她永遠揮之不去,也必將伴隨她一生的一場噩夢。1994年12月7日,新疆自治區教委「義務教育與掃盲評估驗收團」一行25人到克拉瑪依市檢查工作。12月8日16時,克拉瑪依教委組織15所中、小學15個規範班和教師家長等769人在友誼館為檢查團進行文藝匯報演出。

遇難學生家長:那些孩子在那個地方跳啊,12·8那天還比較冷,都穿的貼身的衣服,在那邊跳啊,跳給他們下面看。

解說:匯報演出現場氣氛熱烈、歡歌笑語。18時20分左右,當第2個節目在歡快的音樂聲中開場後不久,舞台上方的一盞照明燈突然烤燃了附近的紗幕。

楊柳:就是有點恐怖,那個幕布就好像後面一陣大風把它吹起來,吹起來然後又落下然後又起來又落下,一次比一次高,火勢特別的快,聽到些什麼,好像也就是說的鎮靜鎮靜什麼的,讓領導先走。

遇難學生家長:孩子太聽話了,當時會場裡說了嘛,讓領導先走嘛,一直就這樣想著領導先走,學生聽話得很,就坐在那兒等著。

解說:15分鐘後,火勢迅速蔓延,電線短路,所有燈光瞬間熄滅。沒有任何組織,人們在大火,在恐懼的驅趕下,在黑暗中就著火光開始憑著本能瘋狂的衝向任何一個可能求生的通道。

楊柳:我叫這個旁邊的這個女孩,我說快跑,拐彎的時候就等到她跑到我前面,我就馬上轉身,一轉身就是一股特別強的那種氣浪,特別強的氣就擋在我的面前了,然後我就再往前邁不了一步了,然後我就打到火裡了。

解說:最初一批逃生的人成功的由友誼賓館後排的卷帘門逃出,但斷電後不久,原本開著的卷帘門突然掉落下來,而此時其它幾個供人逃生的安全門卻全都死死關閉著,掌管鑰匙的工作人員也不知去向,友誼館頓時變成了一個完全封閉的大火爐,一個充滿哀號和慘叫的死亡之館。

楊柳:周圍就是只是那個火的那個聲音,和身上那個疼,和那個碰在那個牆上,我自己覺得我可能就是那個過道裡面,可能就是從這個牆滾到這個牆,從這個牆滾到那個牆,就不停的來回碰,把我身上碰的特別疼,又是著著火。

解說:距離事發現場數百米的克拉瑪依消防支隊的消防隊員接警後趕到了現場,但因為沒有相應的準備也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到了現場才發現所帶的工具根本不足以打開緊閉的大門。

遇難學生家長:那些領導出去了以後他們幹啥了,他們不去破門,而是直接往醫院跑,到醫院去幹啥去?這蹭一下,肯定是哪兒刮著點皮到醫院去了。

楊柳:後來一下子就覺得就是特別安靜了,突然意識到現在怎麼這麼安靜,什麼什麼聲音都沒有了,那時候一下子就很害怕,就覺得沒人知道我在不在了,我也不知道我也看不到任何東西,因為眼睛都燒傷了嘛,我也看不到什麼都看不到,就那麼蜷著的那種姿勢,一團也動不了。

解說:消防隊員趕回駐地拿來所需要的工具,幾經反覆終於打開了緊緊封閉的死亡之門。大門打開,呈現在人們面前的景象,讓一名參與了整個火災搶救、善後工作的女警察,至今難忘。

僅僅看了一眼,只一眼我就差點癱了下去。大門裡面熱氣騰騰,橫七豎八躺著不少人體,一個摞著一個,足有大半個人高,全都是些戴紅領巾的孩子,有男有女,有的還在喘息呻吟。在拖出來的女孩兒旁邊,已經小山一樣堆了二三十具燒焦了的屍體。天已經黑了,整個現場霧氣騰騰,煙霧瀰漫,人們的影子在呼喊著,奔跑著。

陳曉楠:1994年12月8號的這個夜晚留在人們的集體回憶當中,人們至今還記得那個夜晚幾乎全城的人都自發出來,參加了搶救工作,街上的每一個司機都承擔了運送死者和傷員的工作,那一天很多人淚流滿面,實際上人們是淚流成河,這個城市也是淚流成河,那至今是人們記憶當中最為寒冷的一個冬天,而這場大火也給人們留下了很多的數據,大火一共吞噬了325個生命,其中大部分都是年少青春的獨生子女,大火留下130多個傷殘者,其中60個人是重度傷殘。

遇難學生家長:你看這邊可能有七、八十個,這一片比較低窪,最後水都出來了,把水弄乾了以後棺材就下去了,也就沒有換,沒換地方這邊,王小婷這個孩子和我們那個孩子是一個班的學生,本來他們是有5個人去參加辯論去了,誰知道他們班主任呢臨時決定說了這場辯論不參加了你們,一塊兒參加會去,他們這一個班全部拉上去了,30多個,一下子就都沒有了。它這是一個單位,單位全部停產,你這一家和兩家定下來了,三天、五天把它埋完,棺木弄好了,大傢伙一塊兒,一弄一個一個車往上拉,這邊就忙著就連夜把這一片晚上罩上燈挖坑,把那個好多是孩子這些遺物、鋼琴弄到這兒了,稀裡嘩啦砸掉了,都弄到這燒掉了。

解說:白色的雪花漫天飛舞,此時,燒傷嚴重,渾身纏滿繃帶躺在醫院隔離間病床上生死未卜的楊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很多同學、老師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為了不讓爸爸媽媽擔心,傷痛稍有減緩楊柳就掙紮著通過一臺小錄音機給醫院外的父母送出自己還活著的訊息。

楊柳的母親:她都是用說話錄帶子,給我們傳話這樣子。

楊柳:我在那個病房的時候還給他們唱呢,那個時候老唱這個,在那個錄音機裡面給他們唱,然後再送出去,我爸來看我的時候我就讓他跟我一塊唱,那時候我不是沒勁嗎,弱弱的唱這個歌。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們走過了她的帳房都要回頭留戀地張望。

解說:楊柳是克拉瑪依大火中燒傷最為嚴重的一個,但她卻奇蹟般的活了過來,在生死的邊緣掙紮了半個月後,楊柳終於見到了自己的爸爸媽媽。

楊柳的母親:看到她啊的手黑黑的,我當時就想還是把我這手截下來換在她的手上,反正我也老了嘛,她還是小,後來醫生說不能移植,別人的皮也不能用,所以只有她,她身上植的皮,都是從頭上取的皮植的全身。

楊柳:等到我剛搶救過來的時候,我爸就看我,我就先跟我爸說了一句,我決定了我以後當醫生,因為醫生把我命救了。

解說:渾身纏滿棚帶,身體就像一根干樹枝的楊柳,躺在病床上想像著重返學校,再次登上舞臺為同學們唱歌的情景,13歲的她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場大火,對於她的一生究竟意味著什麼。

記者:請問是史先生嗎?

遇難學生家長:你好。

記者:你好,我是《鳳凰衛視》的,你好,你好。

遇難學生家長:坐吧。

記者:什麼時候搬上來的?

遇難學生家長:1997年。

記者:這是你女兒的照片。

遇難學生家長:嗯,這是我們的大女兒。

記者:大女兒,右邊這個是大女兒,這邊是小的。

遇難學生家長:這是現在的。

記者:小女兒幾歲了?

遇難學生家長:今年10歲,剛好10歲。

那個大女兒也是10歲照的。

那年就是照完相後來沒多久就出事了。

你看這是他們班的照片,只要在他們班的人幾乎都沒有了。

記者:幾乎都沒有了。

遇難學生家長:沒有了,出來的是這個女孩,這是他們班主任,她妹妹的孩子,她把她拉出來了,別的其他同學她都沒有救,然後她一根毫毛都沒有事,這些娃娃全都堆在那兒嘛,趴倒,都絆倒在那個地方,當時就穿著校服根本跑不出來。

記者:像這些照片你們還會經常拿出來看。

遇難學生家長:會呀,覺得她還活著一樣,她的事情都好像歷歷在目,總覺得她沒走。

解說:女兒走後,史夫婦花了近兩年的時間四處奔波,尋找女兒的點點滴滴,從學校、電視臺,從一切可能的地方撿拾女兒留在這個世界上的音容笑貌,他們把蒐集來的照片、視頻分類整理並製作成了光碟,經常拿出來觀看,史先生說這是他們永遠也看不完的一個節目。

遇難學生家長:這都是幼兒園做的,他們參加那個。

在幼兒園的底帶子上找到的。

學生們:準備著,為共產主義事業奉獻出一切力量。

陳曉楠:在1997年的前後,有五十幾戶人家在新疆烏魯木齊市的明園小區落戶了,這五十幾戶人家有個共同的特徵,都是兩口之家沒有孩子,而且夫婦都在四十歲上下,都提前退休了,雖然這些人很少和外界接觸,非常沉默,但是後來人們還是很快知道他們就是12·8那場大火的遇難者家屬,所以後來在小區裡人們對他們有一個很特定的稱謂,說他們是12·8的人,在多年過後在小區裡發生的一些變化,人們發現這些已經五十幾歲的夫婦身邊大多添了一個孩子,不知情的人分不清他們究竟是孩子的父母呢還是他們的爺爺奶奶。

畫中音:你好,你好,都在。

到我房間嗎?

在我那兒。

在你那兒。

聊的聊的時間久了。

遇難學生家長:這是最後一張照片,出事的前兩、三分鐘時間,就是十歲左右的一張照片。

記者:這個就是演出的時候。

遇難學生家長:這個是演出時候的照片,這個就是我那個兒子,這是我那個兒子,再也沒有回來。不是萬不得已輕易不去上街去,我寧可守在房子裡頭,也不願意去到外面去,你說像我這種心情我在克拉瑪依我只要長期待下去,結局會是什麼樣子,我自己心裏明白。

解說:為了減輕不堪承受之痛,50多個支離破碎的12·8家庭離開了多年工作生活,早已視為故鄉的克拉瑪依,幾年後這些遇難者的父母在烏魯木齊又生育了他們的第二個孩子。

遇難學生家長:我們三個都是收養的,我們到四川為了要孩子看了三年的病,那個罪都受大了,沒有要上,沒有辦法乾脆我們收養吧,我們收養的。

我們自己的孩子不行養不活。

陳曉楠:在烏魯木齊的明園醫院,病人和醫生們常常會聽到在一樓拐角處的那間病房裡會傳出陣陣的歌聲,這歌聲時不常地在醫院響起,已經有十幾年的時間了,十幾年裡歌聲從一個稚嫩的小女孩的聲音,到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成熟的女性的聲音,而且這種歌聲好像已經成了醫院裡的背景音樂,大家都習以為常了,唱歌的人叫楊柳,她和一直在醫院裡陪伴她的退休的父母,還有在大火之後出生的妹妹始終住在一樓拐角的房間裡,一家人在十幾年裡很少回克拉瑪依的家,實際上那個家已經空了十幾年,楊柳說這麼長的時間之後,他們真的不知道究竟哪裡是家了。

楊柳的母親:在北京待了幾年,生了她然後完了就回來了,在醫院裡。

記者:她就是在這個醫院裡面長大的。

楊柳的母親:嗯,很小就說喜歡回克拉瑪依,我說等你姐姐病治好了就回克拉瑪依,再過兩年再大一點就說我姐姐病啥時能治好呢?我說快樂快樂,再大了她現在也徹底知道了,我看我姐姐一輩子也治不好,從十三歲到二十五歲都在醫院裡度過,在別人的想像中,這是無比漫長的路途,而在楊柳的心理,十二年只是一個簡單的數字。

楊柳:每天都是一樣的,什麼治療啊什麼的,也都是一樣的,我覺得我好像就是年齡很大了,但是心裡面還是沒有長大,就是從自身這個經歷來說沒有像別人這樣子一直就是高中、大學,然後這樣子,然後一步一步該經歷的這樣子,我沒有那種成長的那種經歷,年齡在增長,但是在心裏好像就,好像就沒有事情讓我再干了,感覺我好像少了很多東西,別人要是見到你之後,哎呦幾年了,我說幾年了,經常會聽到別人這麼說,但是別人這麼說的時候我心裏經常都是一樣的感覺,是這麼多年,但是對我來說只是聽個數字,5年、13年了,數字在變。

解說:2013年10月,我們再次來到了烏魯木齊明園醫院,時隔七年楊柳的妹妹已經長大,去北京讀書,房間裡一家三扣相依為命,32歲了楊柳依然離不開父母的照顧。

楊柳的母親:那個時候就是都是六個人,六個人弄她一個人,一個扶著腳頂著,後面頂著,直接就站起來,直接站起來身上的那個泡嘛嘩就往下流,又流水是又流血,就這樣子堅持鍛練,哎呦,我當時看這個,這種情況我說哎呀,你也別鍛練了,躺在床上我就伺候你一輩子就行了。

解說:事故發生後楊柳一直在烏魯木齊接受治療,因全身出現大面積感染,楊柳的父母幾次申請到北京進行手術治療,但一直沒有獲得有關部門的批准,2007年在申請無果的情況下,父母自作主張帶著楊柳來到了北京。

楊柳的母親:去了以後專家就把我訓了一頓呀,專家就說哎呦,這麼晚才來,膽子真大,差點敗血病是吧,說差點敗血病。

解說:在北京做了幾次手術之後,楊柳再次回到了烏魯木齊,因為醫藥費用過高,在申請報銷的過程中,楊柳的父母費勁周折,看著父母日漸憔悴,為報銷醫療費用整日奔波,楊柳的心情也漸漸低落。

楊柳:我出事以後他們一直陪在我身邊照顧我,哪也不能去,也不能離開我,到哪去就是,就是,少了誰到哪也去不了,等於說是我毀了他們的一生,毀了他們的希望,欠他們的幾輩子都還不了。

解說:經過了近二十年的病痛折磨之後,楊柳開始變得寡言少語,平日裡她通過看電視、上網來消磨時光,2011年12月間,有網友質疑火災現場是否有人說過「讓領導先走」,就此事我們也再次希望通過楊柳得到證實。

記者:實際上在最近的話呢對那場大火又有很多的一些另外一種說法,就說當時的話呢也沒說,沒有誰說過讓領導先走,還說就是很多的包括那個市長,她都不應該被判刑,那個女市長實際上很多的話呢現場也參與了救援。

楊柳:別人我就不知道,我就知道我自己的情況,我自己最清楚,是我們政教主任帶著我們三個,就是他就管我們三個,帶進去的,然後出事,出事的時候他就應該是自己一個人吧悄悄的就跑了,當時我身邊就沒有老師,只有我們三個。

解說:有關20年前那個夜晚的許多細節有的被帶進了墳墓,有的早已被人遺忘,有的卻變成了倖存者心靈上難以撫平的傷痛,2007年,有一位導演準備拍攝一部有關《克拉瑪依》大火的電影,他希望楊柳能給電影創作一首主題歌,歌曲創作完成後拍電影的事卻沒了下文,不過楊柳還是希望在我們的鏡頭前把這首歌唱完,那是她對遇難的老師和同學們的懷念,也是對克拉瑪依大火的祭奠。

楊柳:用我純潔的心靈給你獻一首歌,為了你世世代代平安而歌唱,願你常沐浴著清風和朋友共享快樂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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