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反胃 文革中的虐殺俘虜
【看中國2013年07月15日訊】無論從哪個意義上講,我都不認可張藝謀先生說的那一句話:「文革都成歷史了,還要讓人沈重多久啊!」歷史是不能忘記的。尤其是那些凝聚了國家民族巨大災難的歷史,忘記了它,就意味著新的災難有可能襲來!
1968年8月6日,隨著一陣陣的槍聲,兩個月來八縣一市武裝合圍雲陽的武鬥,以「紅雲」(稱為「秋派」)正式佔領雲陽縣雲安鎮而宣告結束。但爾後,淒厲的槍聲卻依然不斷:一是追逃戰鬥,突圍的「11.27」(稱為「拐派」)沿雲(陽)巫(溪)城(口)的崇山峻嶺尋求生路,還是被圍追堵截,直到潰逃陝西安康被繳械。當時尚小的筆者未曾目睹這驚心動魄的山地叢林戰鬥,但據倖存的鄰居後來告訴我,那真是血與火九死一生如同當年紅軍過湘江。三千餘武裝人員及其家屬在沿途打死逃散後只剩下684人。二是佔領者復仇的怒火通過槍桿子噴射出來,肆意射向兩手空空的對立派,不論是有無公仇私仇,也不論認識不認識,只要你願意,你都可以自己或請求本派的外地戰友將你要置於死地的人立馬槍殺,無需任何人批准,也無需收屍,就像在路上踩死螞蟻一樣。濫殺俘虜濫殺無姑且手段殘忍,四十多年前雲陽武鬥以此駭人聽聞於全國。此時才12歲的我「有幸」親眼目睹了慘烈一幕其中的一個小小片段,至今回想起來愈來愈覺得觸目驚心!
8月6日下午。雲安。烈日炙烤著大地,號稱火爐的熬鹽古鎮正在經歷著血腥殺戮。沿河兩岸聚集著密密麻麻的人群,恐怕不下萬人都顧不得天氣的酷熱,都想看看勝利者的風采。人們把湯溪河流經鎮中心的左右兩岸叫作石嘴上和沙灣河壩。此刻,我正好立於石嘴上的石欄上的最佳視角,盡看著對岸沙灣河壩上發生的一切:大約有一個班的武裝人員沿對岸街邊撒下一條警戒線,只有兩個人看押著三個一眼就可看出是農民的俘虜,這時一個指揮員模樣的人走過來,只見他頭戴一頂鋼盔,鼻樑上架著墨鏡,上身赤裸著,斜挎著公文包和駁殼槍的皮帶在胸前背後交叉著,很像電影裡經常見到的游擊隊長。他雙手呈戰鬥姿勢握著上了刺刀的三八大蓋步槍,這使我體會到什麼是威風凜凜殺氣騰騰。他朝其中一個裸露上身的俘虜揮了揮手,這個俘虜就前去用鋤頭在沙灘上刨坑,幾分鐘後,形成了一個兩米長見方的沙坑。砰!槍聲突然響起,只見俘虜倏地倒下,腦袋上鮮血直噴。聽見槍響的兩個俘虜馬上嚇癱在地,其中一個跪著向看押人求饒。這時鋼盔走過來,向嚇癱的俘虜揮手並說著什麼,只見這個穿著花布衫的俘虜拖不起腳步似地慢慢走過去,用雙手有氣無力地刨沙掩埋著可能是他曾經的戰友。當屍體完全被沙子覆蓋時,只聽見又是砰的一聲槍響,鋼盔在後面頂著花布衫的背心扣動了扳機,第二個俘虜應聲趴倒在沙坑裡。這時鋼盔環沙坑繞了一圈,接著又朝噴血的身體開了一槍,趴倒的人體一下被子彈的力量推得仰面朝天。我當時想,這麼近距離開槍子彈的力量好大喔!該輪到第三個俘虜了,他癱倒得只能被兩個武裝人員強架到沙坑邊,又開始緩緩地用手著刨沙,掩埋他第二個剛剛斷氣的戰友,其結局和前兩人沒有任何兩樣。這三個俘虜自掘墳墓埋葬在鎮中心的同一個沙坑裡。我想,這可能是武裝佔領雲安以後第一批被公開虐殺者,武裝當局或許是出於以此殺一儆百鎮住局勢的考慮。
是夜,雲安鎮電閃雷鳴,下起瓢潑大雨,接連十幾個小時不減弱,冷瑟得居民都穿上厚衣裳。平日清澈的湯溪河水猛漲,嗚咽咆哮,像是在為冤死者吊魂似的,說來真怪。混黃的洪水淹沒了整個沙灣河壩,那三個新死的俘虜也被大水沖刷得不知去向。
第二天我才知道,那三個俘虜是從雲安津口(小地名)對面的巴岩井(疑是古人為探尋鹽礦而開掘的深井,一般十幾二十米)裡撈抬屍體後被槍殺的。周圍人紛紛說,在「拐派」撤離雲安的前夕,鎮人委附近的居民連續幾晚都聽見一陣陣慘叫聲,被關押在此的「秋派」俘虜不論男女老少被打得死去活來。這些人最後被趁著夜色統統扔進了鎮郊的幾個巴岩井。其中有未斷氣的,呻吟聲、哀求聲一路不絕,讓沿途居民聽得毛骨悚然心顫不已!得到這一訊息後,「秋派」前線指揮部立即派人循著點點血跡找到巴岩井,放繩下去才知道,幾個井裡大概扔下二三十人,屍體或缺手少腳、或遍體鱗傷,浸泡在被染紅的咸水裡,甚至還有一個年輕孕婦,她的肚子上還插著一根鋼釺,屍體已經發脹了,據說這是被俘的學生,蜂踴尾隨的人們看了這慘不忍睹景象,無不連連哀嘆!於是,接下來就發生了前面慘烈的一幕。
次日下午,洪水迅速消退。我又隨著好奇的人群來到石嘴上。從巴岩井撈起來的十幾具屍體被白布裹著,擺在涼板床上一字排列於河壩上,距離十米左右都能聞見一陣陣惡臭,令人發嘔。床的四周點燃起許多蚊香,在武裝人員的看押下,有幾個俘虜模樣的男女正在雙手用力揮動白布以驅趕著綠頭蒼蠅。在人群一陣騷動聲中,我聽見有人喊「敲了她(雲陽人把槍斃叫作敲砂罐)」,有人喊「叫她舔屍」等等嘈雜呼叫。循聲,我看見一個蓬頭垢面的中年婦女在刺刀逼押下走了過來,然後跪在地上,雙手扒住屍體的頭部,邊抽搐著邊用舌頭去舔臉上的血水,每舔一下又不停地仰天伏地嘔吐。我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真叫人感到骯髒至極!後來我記起了她,她是雲安鎮商業部門的一個幹部,人比較潑辣幹練,又比較漂亮,經常在兩派辯論會唇槍舌劍打口水仗,故而引人注目。但她顯然沒有隨著「拐派」撤走,就被抓了起來。但她是不是沒欠血債,因「民憤」大就弄去舔屍我不得而知。據說,這個婦女因為受到舔屍懲罰和求饒得好而倖免一死,這是後話。
第三天早上,紅火的太陽才冒出山頭。我和街坊小孩子又去石嘴上看熱鬧。聽說要押俘虜去後城洞起屍,我不知何為起屍,於是又跟著瞎攆。沿途,通過家屬斷斷續續的哭訴和隨行人擺談,我才略知原委,大意是:雲安附近毛壩公社三灣大隊解某系民兵排長,作為「秋派」他於6月從萬縣市(當時「秋派」大本營)悄悄潛回,被「拐派」探知,疑是負有刺探軍情或裡應外合(此時雙方大戰甚酣)使命。7月某夜晚被秘密抓走,家屬被告之是去問一下,結果不知去向。「秋派」克復後,有山民來報,月前半夜,忽聽得有人連續大呼他是何人何方人士,其聲之淒厲哀慟山谷。後城洞,離鎮中心石嘴上直線距離不過兩公里,轉過一個山彎便為僻壤,幾個石灰窯顯示出這是個工場所在。又是兩個農民模樣的男俘在溝邊的新土堆用鋤頭沒刨幾下,就顯露出這屍體已高度腐爛,陣陣惡臭遠襲一二十米,一聞到,其臭難以形容。當地人回溯起當時的情景說,他剛呼叫兩聲就被「敲」了,幸得我們記下了名字,不然死得無名無姓更冤。第二天早上幾個好心人才挖個坑把他埋了,哪知埋淺了,被一群野狗扯去一條腿為爭食打鬥得在溝裡亂叫,真慘道!
後來我們帶信告訴家屬,家屬又不敢運回去,找了人悄悄來培了土算是收了屍。這時我看見發泡的屍體被完全刨出來,其間夾雜不少泥土,果然缺少一隻小腿。兩個俘虜準備將腐屍抬到旁邊鋪著白布的板車上,哪知根本就不可能,整個屍體就像久燉在鍋裡的肉,完全粉了。俘虜只好慢慢一塊一塊把腐骨腐肉往幾米外的白布上捧去。可能是實在太臭了,其家屬也只好在遠遠處不停地述哭哽咽。火辣的太陽照射山谷,俘虜倆喘著粗氣,噗嗤噗嗤幹著,渾身大汗淋漓,但仍被呵斥著沒讓停歇。返途,我怕臭遠遠跟在人群後面,快走到石嘴上時,只聽見一聲槍響,其中一個俘虜應聲倒下,旋即被抬上石欄掀下了湯溪河裡。待我走近時,公路上只留下一塊頭蓋骨、一灘腦漿、一團還沒凝固的鮮血。
第四天,聽說有四五個在突圍中被抓獲的俘虜在石嘴上下游百米處的炭渣碼頭等待行刑。果然,被人群圍觀中幾個衣衫襤褸的俘虜蹲在一起,捲縮著身體,看樣子飢餓得很厲害,眼睛裡透露出絕望的目光。還有人在不停地求饒,大意說他是因為想吃飽飯才拿槍桿的,家裡還有婆娘娃兒如何如何。這時,一個挎駁殼槍的人走來,大聲宣告道,在追擊戰中我們犧牲了包括凍死餓死了多少戰友,現在要向他們討還血債,還說了,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同志的殘忍云云。於是,俘虜們一字排列跪在渣滓碼頭,一陣槍響之後,全部被滔滔河水沖走…….從「秋派」攻佔雲安大開殺戒之日起,湯溪河不斷漂浮著一具具屍體,我就親眼看見從巴岩井扔下幾具死屍,轟的一聲大響濺起很高浪花。那些時日裡,原本在河裡挑水吃的居民,只好統統到幾里外一個叫的老龍洞的地方挑山泉水吃了。
一個星期以後,殺俘暴行仍在鄉村肆虐。我回到了距雲安二十里左右的棲霞公社小學我的母校,走到花椒四隊一個叫作橋溝灣的地方,看到幾個武裝人員押著一個五花大綁的俘虜,走著走著就槍聲響起,俘虜倒進約一丈以下的溝凼裡,腦袋削去一半,倒栽蔥下來正好像坐太師椅一樣,背靠著岩壁,雙腿搭在坑沿上。武裝人員隨即長揚而去。我聽說此人姓余,系本公社小溪大隊的農民,曾當過兵是民兵排長。原本要押他到前線指揮部接受訊問,不料前來接應人員得知他曾參加了天池觀戰鬥(「秋派」在此初戰失利損失慘重),當即就毫不猶豫把他「敲」掉了。幾年後,我在此處插隊落戶當知青,每每經過於此都感到一陣陣心悸。
雲陽武鬥聞名四川,據說雙方死了一千二百多人。其中,逐漸升級的武鬥形式加起來總共戰死百餘人,絕大部分是作為俘虜虐殺殞命的。殺俘,雲陽堪稱全國之最!其手段之殘忍、方法之多樣令人膽寒。我以孩童的眼光目睹了歷史的慘劇,其時,我個人朦朧觀點傾向於「秋派」,雖然覺得這樣也有點解氣(親屬曾遭到「拐派」迫害),但又感到似乎過於殘酷了點。四十餘年歲月拂過,我已過半百之年,二十多年的理論研究生涯,催使我對當年所目睹慘痛景象的深層原因有了些新的認知。
「文革」中興起的群眾造反組織逐漸演化為兩派,肇始於上海「一月風暴」奪權以後。國家機器被砸爛,各級各單位因「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靠邊站所留下的權力空間迫切需要「新生力量」去填補。對於造反中崛起的群眾組織的潛意識中,誰能成建制地進入各級各單位的「革命委員會」掌權,就意味著誰就是文化革命的勝利者。就好似改朝換代中的論功行賞,賞賜越大越多,享受的榮華富貴就越多,還可蔭妻庇子雞犬升天。
於是,第一步,文爭席位:唇槍舌劍爭誰最先造反,誰最「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誰是真正的造反派,誰的功勞最大。結果「一碗水端平」是不可能的,因為「革命委員會」籌備權實際上都是由軍代表在掌握著,而問題是軍隊本身也分成了兩派。第二步,武力剪除對手:這時的造反派都在「誓死捍衛毛主席革命路線」的旗幟下,信奉著「槍桿子裡面出政權」一條顛扑不破的革命真理,分別在軍隊的支持下走上了一條民間的武裝奪權政權、戰爭解決問題的「革命」道路。先拳頭、後磚瓦、後鋼釺,再後就是槍炮,「文化革命」演變成為「武化革命」。戰端既開,唯一決定勝負的就是實力的強弱。在刀光劍影之中殺紅了眼的人們的眼中,人類社會的文明規則統統掃蕩殆盡。什麼人權啊、什麼良知啊、什麼法律啊,都只不過是資產階級溫情脈脈的面紗。
在復仇的烈焰中、在刺刀的強勢下、在對權力的貪婪慾望驅使下,沒有什麼東西是不可以被踐踏的!在政治爭鬥過程中,廣大民眾要麼決大多數充當看客漠然置之,要麼少數介入其中賭一把生死榮辱。什麼政治參與投票選舉,什麼少數服從多數但又要保護少數,什麼司法獨立,人權保障,公民的人身權利和財產權利未經法定事由不被任何組織和個人剝奪等等,都遠遠沒有在社會中紮下根來。直至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層出不窮的群體性事件,均可說明對立雙方法治精神之稀微,法治環境之缺乏。長久演變下去,當年黃炎培先生所指的那個「治亂循環週期律」是否還危及我們,值得考量。如果是這樣,三十幾年改革開放所取得的舉世公認的經濟成就,就存在被這個週期律所毀損之虞,但願這不是無數有識之士的杞人憂天。
原標題:親眼目睹「文革」慘烈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