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關於「自信」的議論很多。以訛傳訛,積非成是,需要正本清源。始作俑者,起源於李長春去年的一篇講話。李長春是去年的九常委之一。正是這位前常委,最早提出了「理論自覺」和「理論自信」。接著就出了一篇有權威的詮釋文章。
篇幅雖長,講來講去是兩點:一,中共以人類解放為己任,作出了改變世界的歷史性選擇,因此就具有清醒的理論自覺和理論自信。二,正是靠著這種高度的理論自覺和理論自信,中共就不斷創造出舉世矚目的成就。這篇詮釋,載在《中國共產黨新聞》網上,作者署名衣俊卿,是李長春的助手,其內容應該具有被李親自認可的權威性。如其不然,想必早會有所澄清——但從來沒有。
這是一篇不講道理的說理文。第一,他說,甲要解放人類,要改變世界,因此,甲的自覺和自信,就是清醒的而不是糊塗的。然則,乙也要解放人類,也要改變世界,為什麼乙的自覺和自信,因此就不是清醒的,而是糊塗的?然則,丙不認為自己有能力解放人類或改變世界,難道丙的自覺和自信,就一定不是清醒而是糊塗的?第二,甲的舉世矚目的成就,他說,應該歸功於這種自覺和自信。然則,他的舉世矚目的無法無天的瞎折騰,和由此造成的史無前例的浩劫,以及有目共睹的遍地腐敗,和正在導致社會斷裂的鴻溝,難道就不應該更加歸功於這種自覺和自信嗎?這算什麼道理?
這是不講道理。不講道理的理論,是無理取鬧。不講道理的自信,是自我迷信。
這種理論自信,我認為,屬於王婆賣瓜的欺人之談。自己對自己要求嚴一點,這是「行為自覺」的一種。行為自覺有時是可取的,「理論自覺」則是不可取的,越說得天花亂墜越不可取。理論者,意識形態也,立場觀點也,不去觀察和研究客觀的現象,卻去把我所崇拜的理論高高舉起,大談什麼自信,這是半個多世紀以來流行於中國的世界觀方法論。如果你的目的本來就是不講理,當然不妨如此這般一邊倒,如此這般先入為主,如此這般暢談「理論自信」。但是,究其結果,不管這種自信最後虛化為空談,還是落實為埋頭苦幹,說得輕一點,叫做誤導年輕人,誤人子弟;說得嚴肅一點,叫做禍國殃民。毛澤東強迫全體中國人替他繳的學費,難道還嫌不夠嗎?
毛澤東喜歡說大話,招搖撞騙。但是,總不能以人廢言。他也講過一些道理,有的還講得相當好,相當實在,相當透徹。比方說,他的《七大報告》中的某些段落就是如此,為他添了光彩,籠絡了人心。特別是其中關於「自我批評」的話,講得非常動人,好多老人至今尚能背誦如流,這裡用不著我來抄書。我只願意指出,毛澤東那一段不朽的關於自我批評的論述,具有嚴密的邏輯。他也同樣把事業的正義性作為立論的出發點,但最後得出的結論,恰恰和李常委相反。毛非但沒有侈談「自信」,反而把結論老老實實落到了「自我批評」之上。下面是毛澤東文章中那一句承上啟下的話:
「以中國最廣大人民的最大利益為出發點的中國共產黨人,相信自己的事業是完全合乎正義的,不惜犧牲自己個人的一切,隨時準備拿出自己的生命去殉我們的事業,難道還有什麼不適合人民需要的思想、觀點、意見、辦法,捨不得丟掉的嗎?」
有人說,七大報告的起草,根本不是毛澤東主持的,而是在別人主持下,由幾個秀才動筆的。但是,毛畢竟同意讓此文在他的名義下發揮了作用,因此我們除了把它稱為「毛著「以外別無選擇。不管怎麼樣,就文論文,下列思辨邏輯和表達方法是合乎理性的:為了人民,為了正義,不惜犧牲自己的一切,不惜丟掉自己的錯誤。
因此,下列論斷就同樣是合乎理性的:不為了人民,不為了正義,而為了保住自己既得的權力、利益和面子,很難丟掉自己的錯誤。
同樣,提出下列疑問也是合乎理性的:在制度性腐敗和制度性違法的案件層出不窮的具體時間、地點和條件下,反覆宣傳自信,難道是為了丟掉錯誤嗎?難道是為了人民、為了正義嗎?難道不是為了保住一種……面子嗎?
毛澤東在七大鄭重其事把「自我批評」和「馬列」與「群眾」一起,定位為鑒別共產黨與非共產黨的「顯著標誌」。但經過多年實踐檢驗,「馬列」是說不清楚的,「群眾」是可以任意被「代表「的。法國大革命時羅蘭夫人痛心疾首的遺言,「自由自由,多少惡行假汝之名以行!」——對自由如此,對馬列,對群眾,乃至對革命,對真理,又何嘗不可以「假汝之名以行」?真正靠得住的,是有錯就改,是聞過則喜。可惜毛澤東自己熱衷於堅持錯誤,把「自我批評」這個最可靠的「顯著標誌」丟掉了。
1954年春到1966年春,我在中央組織部,多次聽老部長安子文傳達劉少奇的一句話:「什麼是最大的錯誤?」安是這樣複述劉的論斷的:犯了錯誤,也已經知道錯了,但仍然堅持錯誤,這是最大的錯誤!後來層出不窮的悲劇,使我日益認識到劉少奇這個判斷的份量之沈重。果然,自我批評被毛澤東作廢後,中國共產黨就此走下坡路了。
最近提倡好作風,可惜批評和自我批評不在其中。只要這個被毛澤東廢掉的「顯著標誌」仍被束之高閣,中共要想「復興」恐怕不會太容易。
来源:
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