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天空,我們失去了什麼?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扑流螢。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當我們充滿感情地讀著杜牧的《七夕》時,我們已經在艷羨古人了。古時候,先人們白天能看到藍天白雲,晚上能看到皓月和繁星;雨後有彩虹劃出美麗的曲線;在海邊和沙漠還有海市蜃樓,幫助人們編織瑰麗的神話。
可是,今天,就在這幾日的今天,我們仰望中國天空,還能看到這充滿詩情畫意的景象麼?混合著煙塵的濃霧、灰濛濛的天空、黑褐色的雲朵……明澄淨澈的空氣在許多地方已經成為永遠的傳說。或許我們只能在充滿懺悔的憑弔中,回味曾經擁有的美好。
就在上個世紀1930年12月,寒冷的冬天。在比利時的馬斯河谷,氣候反常,大霧籠罩。馬斯河谷是比利時著名的工業區,許多重型工廠聚集在這個狹窄的地帶,包括煉焦、煉鋼、電力、玻璃、煉鋅、硫酸、化肥等工廠,還有石灰窯爐,光大型的煙囪就有13個。它們每天不斷地向空中噴煙吐霧,以致馬斯河谷的居民們對空氣中的怪味都習以為常了。大霧一直沒有散,這使馬斯河谷顯得更加陰暗,氣候潮濕寒冷,天空陰雲密佈,一絲風都沒有,空氣失去了上下的垂直移動,出現逆溫現象。在這種死風狀態下,工廠的煙囪卻沒有停止排放,就像要衝破凝住了的大氣層一樣,不停地噴吐著煙霧。兩天過去了,天氣沒有變化,只是大氣中的煙霧越來越厚重,工廠排出的大量煙霧被封閉在山谷中。空氣中散發著刺鼻的二氧化硫的(SO2)氣味,令人作嘔。空氣能見度極低,除了煙囪之外,工廠都消失在煙霧中。隨之而來的是居民中有6000人突然發病,症狀為眼病、咽喉痛、流鼻涕、咳嗽、頭痛、四肢乏倦、胸悶、嘔吐、腹瀉等,一個星期內就有60多人死亡,是同期正常死亡人數的十多倍。許多家畜也未能倖免於難,紛紛死去。這就是曾經轟動一時的「馬斯河谷煙霧事件」,這次事件,是20世紀最早記錄下的大氣污染慘案。
這只是一個開始,在此後的幾十年裡,類似的悲劇在世界各地不斷上演:
1943年,美國洛杉磯,250萬輛汽車排放的廢氣,在強烈的陽光下形成以臭氧為主的光化學煙霧,400餘人死亡,七成以上的居民得了紅眼病;1948年,美國賓西法尼亞州的多諾拉鎮,由於當地的鋼鐵廠、硫酸廠和煉鋅廠排放了過多的廢氣,造成5900人患病,20人死亡;1952年,英國倫敦,燃煤產生的二氧化硫混合著濕氣形成大霧瀰漫全城,有4000多人死亡,殯儀館的棺材都用光了,倫敦成了一個恐怖的大毒氣室;1955年,日本四日市石油冶煉廠排放大量二氧化硫和金屬微粒,結合成有毒的硫酸煙霧,發生著名的「四日市哮喘病」,6400人患病,甚至有人不堪痛苦而自殺;……
空氣是人類最基本的生存條件之一。人沒有食物和水,尚可支撐若干天。但若沒有了空氣,幾分鐘內人就得死亡。空氣污染,已經成了看不見的殺手,濃霧是它騰騰的殺氣,烏雲是它黑色的斗篷,煙塵是它手中的利刃,隨時隨地,致人死命。蘊育這個殺手的,恰恰正是人類自己,是毫無節制地發展、竭澤而漁的利用、不計後果的開發,造就了空氣污染這個畸形兒,在它的陰影籠罩之下,整個地球都要窒息了。
人類自從發明瞭火之後,開始進入了自己的「文明」時代。在希臘神話裡,火神赫菲斯托斯的一隻腳是瘸的,這個形象就像一道隱喻性的咒語,道出了以「火」為代表的能源給人類所帶來的福和禍。
人類利用能源來維護生命,並使它越來越完善,這種努力一直是人類從遠古至今追求的目標。但是,能源故事直到200年前,當歐洲工業革命時才翻開新的一頁。
最先被大量利用的是煤和石油,它們成為工業革命的動力之源,因此被稱為「烏金」和「黑色血液」,人類的「文明」空前地發展起來。然而,能源在給人類帶來福祉的同時,也帶來了無窮的禍患。當煤和石油化為一縷青煙之後,就從造福人類的天使搖身一變成為禍害地球的魔鬼,它們在天空中積聚自己的力量,等待機會伸出它的魔爪。
石油和煤燃燒後的主要化學成份是一氧化碳、氮氧化物、鉛化物、硫化合物、碳氫化合物等。一氧化碳對血紅蛋白的親和力比氧氣要大200倍,它能大大降低血液的輸氧能力,缺氧引起頭痛、眩暈甚至血管痙攣、窒息和死亡。氮氧化物包括二氧化氮和一氧化氮等。二氧化氮不易溶化於水中,因此進入呼吸系統後會侵入深層,然後緩慢轉變成硝酸,刺激和腐蝕人類的肺,引起肺氣腫;而一氧化氮對血紅素有極強的親和力,當一氧化氮和血紅蛋白結合後,血紅蛋白就會失去輸氧能力,導致體內缺氧。
20年代,美國汽車製造商開始在汽油中摻入四乙基鉛,以增進引擎的功能並降低噪音。但沒想到的是,汽車廢氣所排放的鉛嚴重地傷害了人類的腎臟和神經系統。在這個恐怖的大「鉛」世界裡,受害最深的是兒童。兒童鉛中毒會降低智商和導致反應遲鈍,還會引起衝動、暴力、孤僻等行為異常。
二氧化硫對眼結膜和上呼吸道粘膜的強烈刺激作用,引起支氣管炎、肺炎,嚴重時可發生肺水腫及呼吸中樞麻痺。碳氫化合物不但會造成可怕的光化學煙霧,威脅人類的呼吸系統和心臟,其本身也是強致癌物。
疾病、死亡、痛苦……這一切並沒有終止人類的作繭自縛。
僅以二氧化碳為例:至少從15萬年前以來,大氣中的二氧化碳含量一直保持在200pmv到300ppmv(1ppmv指同溫同壓下其體積所佔空氣體積的比例為百萬分之一)之間,直到1750年還處在280ppmv的數值。自從工業革命以來,由於人類急劇地燃燒煤炭和石油,目前已經接近360ppmv。
15萬年的不變和300年的巨變,驚人的增長啊。對於人類,不知道是該佩服,還是驚嘆。
目前,全球用於吃飯、取暖、工業生產、火力發電、交通運輸等能源的消耗,已無法計算,其排解的煙塵全部升入天空,僅以汽車尾氣為例,1979年全球汽車排放的一氧化碳約2億噸,鉛40萬噸。如果僅從某一局部某一點來看這些廢氣並不能形成威脅,但從整體而言,其廣泛性和嚴重性就非常之大。可以說,在這個地球上,很難找出一塊淨土,就連唯一的處女地:遙遠的南極,大氣的污染也已經令人咋舌。
城市,更加成了大大小小的毒氣室。世界衛生組織和聯合國規劃署調查報告指出:大多數城市居民正呼吸著嚴重污染的空氣,全世界每年平均散發二氧化碳和懸浮顆粒物達1.8億噸甚至更高,粉塵和煙霧在1億噸左右。曼谷、北京、孟買、洛杉磯、馬尼拉、墨西哥城、新德里……超過20億的人們就在這近3億噸的廢氣中行走、工作、吃飯、睡覺、娛樂。中國與朝鮮接壤的邊境城市本溪市,有400多家工廠,每年放出大約8700萬立方米污染氣體。幾年前,這個有100萬人口的城市完全被工業污染物所掩蓋,以至於從衛星拍攝的照片上完全消失了。
新鮮空氣,是我們用來說明健康生活的一個詞語。今天,空氣在任何地方都遠不如它以前那樣新鮮。空氣的不純有一個限度,超過該限度,空氣就喪失了它維持生命的功能。我們距離這個界限有多近?這個界限在哪裡?可能它比我們想像的還要近,近在眼前。
更為可怕的是人類的惡意。1991年海灣戰爭,伊拉克軍隊撤出科威特,撤退之前,伊拉克點燃了科威特700多口油井。大火燒了整整十個月,主要油氣井火光衝天,噴出濃濃的黑煙,夾雜令人窒息二氧化硫和二氧化氮的氣味,直向高空。整個科威特上空濃煙遮日、黑雲籠罩。科威特陷入了24小時的漫漫長夜,昔日的海灣明珠變成了人間地獄。氣溫降至20至25攝氏度,並不斷降下黑雨。油井大火的燃燒,使塵埃飄洋過海,在號稱世界屋脊的喜馬拉雅山都發現了這種酸性的「黑雪」。
現代文明,卻帶來了不文明的問題。其實又何止不文明,簡直危機四伏。
人間煙火,一個多麼美好的詞彙,它讓人聯想起溫暖的燈光、可口的佳餚、溫潤的情感,散發著美玉般的光澤。是什麼使它變成了災難的代名詞?「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嫦娥的落寞,來自於對人間煙火的思念;「你我好比鴛鴦鳥,比翼雙飛在人間」,七仙女的喜悅,來自於對人間煙火的嚮往;如果在今天,她們還會這麼想嗎?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