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於自焚藏人已逾百人,現將袁紅冰先生所著《通向蒼穹之巔——翻越喜馬拉雅》在網路刊載,以表達對自焚藏人的聲援與敬意。 ——《自由聖火》編輯組】
西藏壁畫(看中國配圖,網路圖片)
第十章 大寶法王(下)
——西藏文化中盛開的紅蓮花
雪頓節過後不久,西藏流亡政府官員桑傑加通知金聖悲,會見大寶法王的時間定在兩天之後。一位藏人朋友為使金聖悲更充分地瞭解法王,給他送來厚厚的一疊從網路摘印下來的法王的演講和答記者問的談話,以及一本法王的水墨畫畫冊。
金聖悲並沒有閱讀熱心的藏人朋友送來的資料——智者對人的瞭解主要依靠靈智,而不是閱讀。十餘年前,為追尋秋韻,金聖悲曾前往北京香山,夜宿於山間農舍。清晨,鳥鳴婉轉、菊香沁心,金聖悲在木塌上醒來,看到一根黃櫨的枝條橫斜在農舍窗外;枝條上,輝映著淡金色陽光的幾片紅葉,如燃燒的血跡。那一刻,金聖悲意識到,漫山遍野的紅葉定然美得令鐵石之人也會心碎。然而,他卻久久躺臥在木塌上,讓目光迷戀於那一根黃櫨枝條,不肯起身,縱目遙望山野。因為,此刻山野之美在他心靈間,起身遙望之後,山野之美將完全進入他的視野。那樣一來,他雖然獲得了清晰而完整的感官印象,卻喪失了用靈智採擷的形而上的美感。現在,他不願閱讀大寶法王的演講和談話稿,心情同當時不願起身遙望山野一樣——他也想把大寶法王的生命之美留在形而上的意境中。
不過,金聖悲卻饒有興致地翻開大寶法王創作的畫冊,其中有三幅畫最令他感動。
第一幅是枯樹猛虎圖。畫面上,一株枯死的古樹,枝桿扭曲如火焰中的蟒蛇,色澤蒼白似氂牛的頭骨;枯樹旁,一隻猛虎踏黑石而立,生機勃勃,彷彿下一個瞬間便會躍上太陽之巔,讓虎嘯迴盪在蒼天與大地之間。哲人觀圖,凝神于思想意蘊。金聖悲領悟到,枯樹象徵大寶法王生命中的俗世慾望已死,猛虎長嘯則象徵著這位年輕的精神之王對佛教的使命感。
第二幅是鳥踏梅枝圖:梅枝深黑如生鐵雕成,梅花點點似血染的初雪;一隻鳥,藍翼黃胸,黑尾白額,安詳地蹲伏於鉄枝紅花間,側首仰望天上半輪金月。詩者觀圖,專注於神韻。金聖悲感動至深的,不在畫的意境之美,而在那隻鳥的神韻——鳥胖得似乎難以振翅飛翔,顯示彿心慈悲,願生靈心寬體胖,安詳喜悅;而黃金鑄成的月亮,正是彿心的圖騰。
第三幅是竹圖。大寶法王之竹,色呈墨黑,節如石雕;主幹雄壯堅挺,宛似根植於大地中心,竹葉卻情態飄逸秀麗,有清風微拂之韻。大丈夫觀圖,首重氣節。金聖悲相信,能畫出此竹之人,胸中定有浩然正氣直貫蒼穹,握筆的指掌間定然有萬里風雷激盪。
觀賞大寶法王畫冊的過程中,金聖悲領悟到大寶法王喜歡用詩來表述彿意和哲理的原因:「因為,這位年輕智者的心也是審美激情的源泉,他願來自虛寂意境的智慧在現象世界中呈現出美的形式。… … 噢,大寶法王不但是彿學大師,而且是畫家、詩者、宗教之舞的舞者、梵唱的歌者和樂曲的創作者——一個多麼豐饒的生命,一個多麼富麗的靈魂。人格狀態是判斷文化優劣的至上的標準。大寶法王表現出西藏文化教育的最高成果;在社會科學的範疇內,這個輝煌的人格成果是主導現代人類教育的西方教育體系難以企及的。那種文化教育體系,更像生產庸人學者的機器。而每一個課程設計,幾乎都把學習者將來尋找工作作為至上的目標。西藏文化的教育,則把培育具大悲之心的聖徒和心靈豐饒的智者,視為最高價值。
合上大寶法王的畫冊,金聖悲的意識間湧起一個意念——「大寶法王是盛開在西藏文化之巔的紅蓮花,美而又高貴、聖潔。」
這一天上午,彩虹環繞著太陽,金羽的鷹群在藍天中盤旋,金聖悲走入大寶法王住錫的上密院。越過上密院大殿的金頂,可以看到西藏高原最南部鐵黑色的群峰峭立在蒼穹中;陡峻的高峰之上,白雪閃耀,像遼遠的思鄉之夢。
儘管金聖悲竭力不去注意幾個印度警衛,可是,他夷鄙的目光還是落在他們黃褐色的制服上,似乎醜陋有一種超越堅硬意志的吸引力,而且越醜陋,吸引力越不可抗拒:印度警衛像陳屍德裡街頭的死牛般無神的大眼睛瞪著金聖悲;他們挺起的啤酒肚隨著腳的下意識顫動而搖晃,彷彿裡面裝滿粘乎乎的污泥。這些印度警衛與其說在保護法王,不如說是充當獄卒的角色更準確。
來上密院的路上,桑傑加就告誡金聖悲,見大寶法王時他不可以拍照,將來也不能把會見的情況寫成文章發表在媒體上——不是西藏流亡政府不允許,而是印度政府不允許。此前,金聖悲就已經知道,大寶法王處於印度政府的嚴格監控之下。在錫金,另有一個偽大寶法王。印度政府監控大寶法王,主要是想給偽大寶法王更大的活動空間。藏傳彿教噶舉派在錫金有廣泛的影響,印度政府暗中支持受其控制的偽法王,主要目的在於通過對偽法王的控制,以宗教的名義,強化對錫金的控制。這個曾經滅絕佛的國度,在接受了流亡藏人之後,又開始囚禁佛——無論作好事還是壞事,都基於自身的政治利益的考慮,而不是出於對正義的堅守。
中共暴政扶植了一個偽班禪,而讓真班禪消逝在太陽也照不到的極權鐵幕的陰影深處。這個鐵血強權已經作好準備,在達賴喇嘛尊者圓寂之後,製造一個偽達賴喇嘛。在製造和利用偽宗教聖者實現政治利益的問題上,印度的政客同中共的官員有相通之處:他們都不願讓藏傳彿教,這人類心靈的慰藉者,獲得真正的自由;他們都想用卑鄙的陰謀,把佛囚禁他們的政治利益的鐵牢內。
政治是骯髒的。政治的骯髒源於人類的骯髒。允許骯髒的政治污染聖潔的佛境,人類又怎麼能免於命運的詛咒。
印度警衛的身體間蒸發出彷彿塗在腐肉上的香料氣味,那是一種能讓蒼蠅都大聲作嘔的味道。屏住呼吸從印度警衛身旁走過,便踏上通往會客室的樓梯。那一刻,金聖悲強烈地意識到,大寶法王是透過塗著金飾的鐵窗注視這個世界;而鐵窗塗上金飾,比覆蓋著血鏽更虛偽——大寶法王仍然活在骯髒的政治造成的艱難之中,那種艱難屬於藏人的精神流亡命運和西藏文化的生存權。
移動的腳步終於使幾個印度警衛的形象退出視界,金聖悲走上通往會見廳的樓梯時,處於即將出席某種聖典的肅穆心境之中——對於唯美的哲人,面對一種至美,正是生命的聖典。金聖悲在會見廳的門前停了片刻,並產生一種感覺:似乎他正站在時間的邊緣,命運之風就要吹開混沌意境的帷幕,而他將進入超越時間的範疇。
會見廳的門打開了。大寶法王身披絳紅的僧衣,迎候來訪者。金聖悲覺得,那是一尊高大雄麗的銅雕,正從無極之處,緩步走來。從這一刻起,進入金聖悲心靈的,唯有大寶法王至美的形象。金聖悲第一次意識到,形象竟然也會有高于思想的魅力。
大寶法王如金羽鳳凰般秀長的眼睛直視金聖悲,眼神像高山的白雪融成的聖湖,淨潔得令人敬畏,兩道濃眉形似雄鷹舒展的長翅;法王鼻骨峻峭如山脊,鼻翼卻又有幾許詩與歌的俊秀。金聖悲佇立在法王面前,心中竟然湧起需要仰視的衝動,那是他在任何人面前都從未有過的感覺。
「需要仰視,或許是因為法王額頭的弧線像太陽的輪廓,或許是因為法王豐滿的嘴唇猶如盛開的紅蓮花花瓣一樣高貴——是因為法王的大雄之美;壯麗與輝煌之美,是只能在蒼穹之巔,由太陽吟頌的詩篇。」
「噢,真令人震驚:肉身之美和靈魂之美竟結合得如此渾然天成。形而上的意境和形而下的形式竟然以壯麗的雄性之美的名義,形成同一個生命意境——這正是唯美主義追求的至上理想呵!」在對意境和形式的至美組合的驚嘆中,金聖悲的思想被一道靈光照亮:大寶法王靈魂的明澈聖潔與形象的輝煌之美,正隱喻著藏傳彿教發展的趨勢——用純澈的形而上的哲學和冥思,使彿學更趨近虛寂而又豐饒的絕對真理,以顯佛的大智;用象徵性的形式和儀規向塵世表述彿理,從而為沒有能力進入形而上、只能存在於形而下範疇中的庸眾,送去心靈的終極安慰,以顯佛的大悲。
金聖悲沈迷於對大寶法王的生命美的理解,就像沈迷於神聖的思想事業。據說有眾多女人,特別是臺灣的年輕女人,為大寶法王而情迷意亂,甚至只從網路上看到法王的照片,就思戀若渴。金聖悲也相信,大寶法王的美足以讓石刻的美女心碎,讓雪雕冰塑的美女燃燒成翩翩起舞的金焰,但是,當他逼近地注視法王時,他意識到,那些以情慾之心渴慕法王的女性,即便羞花閉月,也不過是一群庸脂俗粉、殘花敗柳、枯枝落葉;法王的生命是形而上祭壇上的美的圖騰,那種美超越塵世,只有蒼天才配親吻。同時,金聖悲也發現,美到極致之處,竟是聖潔的雄性輝煌,而不是女色的妖嬈。
那天離開會見廳後,會見時的一切細節和過程都隨時間一起湮滅於虛無,他意識間只剩下一個悲愴的感觸:一輪千年之前的朝日,被當今時代囚禁在塗滿金飾的鐵牢中。因為,會見時他呼吸到了太陽的氣息——熾烈、聖潔、金色燦爛而又飄散出火焰的芳香。他悲愴並非由於朝日被關在鐵牢中,而是因為一個囚禁太陽的時代,人類必將受到惡運的詛咒。
那個夜晚夢境深沉。在青銅古鐘雄渾的震盪聲中,金聖悲聽到了纏著鐵鏈的太陽發出的誓願:「我將承擔起我的宗教責任,以實現佛對眾生的大悲憫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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