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維平:孫蔭環,一個有愛心和良知的億萬富豪
每天晚上,我都是這樣:一目十行,心不在焉地瀏覽網上的信息,有許多新聞剛看完就忘了,幾乎不留什麼印象,但今天不同,這是一條有關全國工商聯的消息,它是這麼說的:12月10日,中華全國工商業聯合會十一屆執行委員會一次會議10日在北京舉行。會議選舉產生新一屆領導班子和領導機構,王欽敏當選為第十一屆全國工商聯執行委員會主席,全哲洙當選常務副主席。後者過去在東北工作,有點記憶的痕跡,好像見過面,我的心動了一下,沒有停留,我接著看了下面的文字:會議還提議並通過黃孟復為全國工商聯名譽主席,同時選舉王欽敏為中國民間商會會長,全哲洙等22人為副會長。我記得王立軍事發後,海外輿論一片嘩然,薄熙來為了穩住陣腳,邀請黃孟復和羅豪才下重慶,給自己裝潢門面,我一針見血地發表了《豪才幫助薄熙來擦皮鞋》文章,也提到黃孟復,所以,我的心又動了一下,但還沒停止閱讀,最後,我的眼睛移到了當日會議選舉產生的副主席名單:黃小祥、謝經榮、黃榮、莊聰生、李路、安七一、王志雄、盧文端、史貴祿、許健康、孫蔭環、蘇志剛、李河君、李彥宏、陳經緯、何俊明、張建宏、茅永紅、周海江、徐冠巨、董文標、程紅、潘剛,其中第11位的是大連億達集團老闆孫蔭環跳入我的眼帘,猛然,我的心被震撼了,淚水湧上我的眼眶,我來加拿大已經三年多,此人無時不在念中。
我不必重複網上多如牛毛的有關億達集團的文字,它是大連商場僅次於王健林所辦萬達的一家民企,孫蔭環是赫赫有名的億萬富豪,但依我的親身經歷,有錢人當中,有愛心和良心的老闆,大連非孫蔭環莫屬,現在,我如實詳細地披露與其交往的二三事,從中窺視人生歷程的酸甜苦辣,並悟出做人的道理。
君子之交淡如水
以前,我認識孫蔭環比較早,大概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政府不允許建立民營企業,他就挂靠在紅旗公社的農民企業家王學義門下,辦了一家裝修公司,他是書記,李如穎是經理,我與李是好朋友,常去見他,也邂逅孫,那時我自以為出版過兩本詩集,恃才傲物,目中無人,對孫淡然處之,後來做了香港《文匯報》記者,經常參加各種會議,與孫經理見面便多了,不知什麼原因,李如穎的事業不如孫蔭環,慢慢地孫成了大連商界的嬌子,但我從未用自己的筆寫過他,我也看不起錦上添花的那些愛拍馬屁的記者,故與孫老闆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每每在一些公開場合碰面,打個招呼而已,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有求於他,只記得應其所邀,參加過一場飯局,是在教委辦的位於體育場附近的一家餐廳裡,那時,他搞房地產開發,與薄市長走得很近,已經蓋了很多大樓,名利雙收了,但他也因一件小事為難,他與我的一位同事很熟,就求她辦,原來,孫的一位朋友要把駕照由外地辦往大連,他不認識交警支隊的某某人,恰好我們認識,就大家約好在一起吃飯,當時都談及什麼內容,時間太久,也就淡忘了,反正我記憶裡唯一的懇談僅此一次。
人生如夢
不料,人生如夢,轉眼到了2006年初,我從南關嶺監獄放出來,當時的困境真是難以言說,薄熙來指示專案組,強壓法院,不僅判了我有期徒刑8年,還非法沒收了我信用卡上的5萬元,搞得我一貧如洗,我回家第一天,就有人來討取暖費,太太2004年移居多倫多,沒來得及預繳冬季取暖費,累計兩年多,加上滯納金,多達一萬多元,我很無奈,只好求借,當時,我讀了報上的文章,想起三個老闆:李桂蓮,王健林,孫蔭環,我之所以如此排列,是依我與他們工作上的交情而定,第一位的是大楊集團的女老闆李大姐,我從未間斷地與其交往了20多年,從她當新金縣楊樹房村的大嫂隊長,到她的企業成功地在上海證劵所股票上市,我都是盡己所能幫助她的記者,我多次撰文宣傳過她,也給她引見一些人,2000年5月被報社辭退後,她邀請我去她公司工作,我上了一天班,但我發現薄熙來的秘密警察在跟蹤我,就果斷地離開了她,當然,我編造了一個理由,這是善意的謊言,與她的交情就這麼結束了,不過,我想,經過這幾年的風雨傳奇,她想必知道薄熙來為什麼要抓我,一定會原諒我的「不識抬舉」,不論如何,她一定同情我,至少她心裏瞭解我的人品,我不是壞人,我想,只要我張口,向她求借,她必定幫我,但我錯了,儘管我給她寫了信,打了電話,還去了她在開發區的公司,但她都冷漠地拒絕見我,因此,帶著失望的心情,我又給王健林寫了信,如同石沉大海,我給他的女秘書打,她說,找不到老總,以前,我當記者時,只要想找,就能見到他,至少可以見到黃平,黃是他的貼身秘書,與我們《文匯報》記者站來往比較密切,我不怨他們,因為我從未吹捧過王健林,他不幫我,自有理由,但恰好《大連日報》發表了一篇讚揚王老闆多年來致力於公益事業的專訪,我看了有點生氣,我想,你連一個熟知的記者都拒見和幫助,何談慈善家?就在一個中午,去了萬達總部大樓,但我沒找到任何人,只把一封寫給王的親筆信放在他的接待室,轉身離去,我知道他的公司有監控錄像,與我同在的人,一定在暗處觀察我的一舉一動,但沒人願意見我,在當時的這座城市裡,薄熙來是「國王」,我是從地獄裡爬出了喪家之犬,我走出辦公樓時,迎面是北方嚴冬的風,它掠過我滾燙的面頰,使我打了一個冷顫,面對漫天飛舞的雪花,我仔細想了想以後的生活,沒有任何媒體會聘用我,孫蔭環是排在有錢人名單的最後一個,前兩個沒戲,他就更無希望,我心裏膽怯了,不能再去自討沒趣吧,怎麼辦?必須找一份工作,但既便找到了,幹上兩年,也未必能還上這筆欠賬,還得想辦法,但辦法在哪裡呢?
喜出望外,恩重如山
以前,我是港媒的一名記者,官商需要我捧場,現在,我是刑滿釋放人員,時過境遷,今非昔比了,再找孫蔭環會有奇蹟發生嗎?我猶豫了幾天,正好又讀到孫寫得一篇文章,發表在《大連日報》上,他說,經營企業的過程,就是延長和推遲破產的過程,也就是說,什麼事都會由盛而衰,我禁不住拍案叫絕,他真有憂患意識啊,薄熙來當時紅得發紫,但頂峰到了,拐點就到了,我想,總有一天,他會垮臺,貪腐的內幕會水落石出,人們會重新認識我,既然孫總如此有悟性,說不定能幫我呢。於是,我給他寫了信,果然兩天後,一個自稱姓張的秘書,打電話約我去見他,我發現凡是擁有漂亮女秘書的老闆,都不是有愛心和良心的人,因為他們的心被女色迷住了,孫與以前毫無二致,還是一個年輕的男秘,他一點不擺架子,在億達位於中山公園旁邊的辦公樓的頂層,他非常熱情地給我端茶倒水,讓我等了十多分鐘。
我有點坐立不安,多年的監禁使我患上了恐懼症,我面對走廊裡不時來往的人影,渾身上下有點微抖,會不會這是一個陰謀,他們設了一個圈套,把我騙來,再次拘捕我,隨便找一個藉口,我忽然想起那天在雅苑吃飯的情景,交警支隊的那個處長在笑,孫蔭環也在笑,我們喝得酒不多,孫不長於豪飲,也不太善應酬,但他聲音特別富有磁性,他的身材和動作,絕對是典型的男子漢,但那天約見的人畢竟是警察,他有一雙鷹般犀利的眼睛,現在,我在回憶他琢磨不透的目光,竭力掩蓋我的恐懼。
但時空倒轉,畫面切換,張秘書的聲音剛落,孫蔭環高大魁梧的身軀擋在我的面前,他說,維平啊,好久不見了,我聽說你放了,讀了你的信,心裏不是滋味,一個名記者,變成這樣了,唉,他一邊說,一邊握著我的手,淚海捲上我的眼眶,我強忍著,不讓他流下來。
我們併肩走了幾步,他的辦公室在隔壁,我發現他眼圈也紅了,那絕對不是裝出來的,而是自然流露的,他讓我坐下,是一張非常高的椅子,靠我很近的一張圓形的辦公桌,不太協調,像酒店的吧臺,過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他給我介紹說,這是辦公室主任,他對那人說,你去拿兩個過來。他沒提錢的事。
那人看了我一眼,點點頭,轉身走了。
秘書小張已回到隔壁房間,只有我和他。
他說,這幾年你怎麼過得,給我講講。
我簡單講了牢獄中的遭遇,盡量把自己的困苦淡化,語調和聲音都力求詼諧和幽默,我還講了原省長劉克田在監獄偷白菜的故事,他問:條件那麼苦嗎?
我點點頭,他始終站著聽,深深嘆了一口氣,問,我兒子在加拿大讀書,他經常帶一些報紙給我看,有關你因言獲罪的事,都知道了。
我們也許會繼續談下去,也難免提及薄熙來,彼此會尷尬,還好,有兩個他的部下來請示工作,是講一個素不相識的老人和孩子慕名求助的事,他們沒房子住,睡在露天地裡,孫說,真是這種情況嗎,你們核實一下,如果准了,就給他一套吧,先住著再說,這麼冷的天氣,別凍壞啦。
我知道他們蓋了很多樓,但都是對外出售的,他真有愛心,我想。
那兩個人走了,他說,你喝點水吧,門打開了,辦公室主任把一個托盤端過來,上面有一杯熱茶,茶杯是藍色的,旁邊放了一個牛皮口袋,大大的,鼓鼓的,縫隙裡露出紙幣的一角,我的心在狂跳。
他說,你回去吧。辦公室主任把茶杯和東西放在桌上,轉身走了。
我又講了一段在監獄裡的事情,他靜靜地聽著,我沒再講下去,因為他的眼睛又漫上了雲霧和淚水。
他說,這些你拿去吧。原本想中午再一起吃個飯,但臨時來客,免不了應酬,對不起,不能陪你了,以後有什麼困難,你誰也別找,就來找我,好不好?、
我想,絕對不可能再麻煩他。過去沒有交情,他能這樣,真的沒想到啊。
我假裝高雅深沉,端起茶杯,想喝口茶,鎮靜一下情緒,但水撒了一片,把褲子濕了,他找一張紙巾,幫我擦乾淨,笑了,眼角露出幾縷皺紋。
我拿過信封,厚厚的,重重的,喜出望外,說,要不要簽個字,我先借你的。。。。。
他沉默不語,表情很平和,問,你身體怎麼樣?
我還沒回答,秘書小張過來催他,說客人已經到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他說,要簽四個合同呢。
我只有告辭,他把我送到電梯旁,回頭看了一眼,小張回去了,他說,這事千萬別告訴任何人啊,你知道,有些人會起反作用。
我知道,他在大連商場打拼,與很多對手競爭市場,既有求於政府官員,又需提防別人的暗箭,實屬不易,就點點頭,說,你放心吧,謝謝你。
就這樣,我們分手了,到了樓下,我打了一輛出租車,在車上清點了一下,驚呆了,他慷慨地給了我整整兩萬元,我已經長達五年多沒看過紙幣了,在監禁中,犯人是不能持有現金的,因為擔心越獄,而回到家中,親人給的錢還不到它的十分之一,我數錢的手都發抖了,感覺自己一下子成了富翁,結清取暖費沒困難了,節余的錢留做生活費,可以過上大半年,我第一次奢侈地乘坐了出租車,司機把我送到家,薄熙來的舊居與我的住宅僅一道之隔,我忽然又來了恐懼症,把錢塞進懷裡,朝家門跑去。
知恩不報非君子
又過了一年,我在天津街的古玩城辦了字畫店,賣書法賺了一點錢,我信奉「知恩不報非君子」的道理,就買了一塊品相極好的木化石,它很大,用一輛手推車才能拉著出行,我又和張秘書聯繫,聲稱給他專門送去,我講了許多感謝的話,說此石是雲南的奇石,有上千年的歷史,非常有收藏價值,我心想這石頭是「水落石出」的意思,總有一天薄熙來的真面目會暴露,我送給孫總,以示信念,亦表情誼,他很快轉達了孫總的回話,說可以接受,但孫要出差,可能不在公司,就不安排會見了。因為石頭太重,出租車拒載,我專門雇了兩個民工,花了200元,他們用手推車,一直從天津街的古玩城,推到孫總的辦公室,費時兩個多小時,張秘書說,它太沉,太珍貴啦,你真夠朋友啊。
又過了很久,我常從電視上看到他,也有他和薄熙來往來的畫面,我很理解,無疑地,對一個商人來說,薄比我重要得多,於是,我們中斷了聯繫,但他助人為樂的事,我一直掛在心上,2009年2月1日,我即將離開中國,就主動去見他,與其道別,這回,張秘書沒擋駕,在人頭擠擠的會議室裡,他被叫出來,我成了不速之客,我告訴他,我得到了護照,要出國了,可能別想再回來,問他有沒有什麼事。
他和我站在走廊裡,陽光透過明亮的玻璃窗,照在他的臉上,他的鼻樑骨很高,前額非常飽滿,此時光線使它像一個青銅雕像,他說,我兒子在多倫多。他想再說什麼,卻猶豫了一下,我問,要不要找他。我想請他到我家吃飯。
他搖搖頭,我明白了,薄熙來還大權獨攬,只要他在位,我就是「海外敵對勢力」。但我們什麼也沒再說,併肩又走到電梯旁邊,即上次分手的地方,這一別,不知要多久,我有點傷感,想起過去的朋友,在東北各地,各行各業的都有,有的人,我對他們的幫助曾使其受益終生,但是,他們對我大都冷若冰霜,甚至落井下石,而孫蔭環,我從未報導過他,還有點瞧不起他,但是,他卻對我雪中送炭,這一瞬間,我真想失聲痛哭,假如我是女人,我就尋找這樣一個男人的肩膀,把一生放在上面,他不僅對我仁慈,後來我聽說,他對所有的人,包括認識和不認識的,都是這樣。
好人有好報
如今,我仔細看著這份名單,他成了中國工商聯的副主席,孫蔭環當之無愧,我念及他眾多的榮譽頭銜:他曾多次獲省市勞模、特級勞模;2005年度全國勞動模範;自2005年連續入選中國慈善排行榜,多次榮獲中華慈善獎和中國十大慈善家榮譽;中國公益事業十大新聞人物;2007年中國最具社會責任企業家、CCTV中國經濟年度人物;2010年中國經濟十大領軍人物;2011年中國十大民生人物;2012年4月再次獲得國內公益慈善最高獎項——民政部「中華慈善獎」。的確,他是一個有愛心和良心的民企老闆。現在,由於薄熙來徹底地倒臺了,他不再心有餘悸,所以,我才揮筆疾書,還原舊事,一吐心中塊壘,並借這篇文章,對孫蔭環兄道一聲珍重和祝賀,好人一生平安啊。
2012年12月11日於多倫多大學梅西學院。
萬維網《姜記者博客》12月21轉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