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土改以後,在農村,地主富農是一個賤民群體,他們的後代也是一個賤民的群體。
中國有個特殊的種姓制度,就是農民和市民的制度,農民在幾十年裡,政治上和經濟上,和市民相比,都處在一個低劣的位置。過去我們說工人是老大哥,而農民只能是兄弟。也就是說,城市是老大哥,農村是兄弟,小兄弟就應該聽從老大哥的。而在小兄弟低劣身份的隊伍裡,又分離出來更加低劣的地主富農分子及其子女、歷史反革命分子及其子女、壞分子及其子女、開除公職回到農村的右派份子及其子女,他們的身份在種姓制度分割出來的農民中間,更低了一等。
農民儘管在政治上經濟上低於城市的市民,但是回歸到不同城市市民比較的原則下,貧下中農相對於地主富農,在農村的政治氛圍裡,他們的身份還是高一個等級的。貧下中農的子女在找老婆這個人生最基本的問題上,還是佔有極大優勢的。
地主富農也是農民,但是他們的兒子,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下,是很難找到老婆的。就是那些建政之後上過初中甚至高中的地主富農兒子,回到農村,也是很難找到老婆的。
但是人不是豬馬牛羊,不是公雞母雞,也不是狼蟲虎豹,只要是人,都要考慮找個老婆的問題。就是地主富農的兒子,也要在艱難的生存空間發揮自己最大的優勢,盡最大努力,找到一個老婆。
誰願意嫁給他們呢?沒人願意嫁給他們。不說是稍微漂亮一點聰慧一點的姑娘了,就是那些很不漂亮的姑娘,也是不願意嫁給地主富農的兒子當老婆的。因此,地主富農的兒子們,尋找老婆的而過程,就是一個艱鉅又羞辱的過程。
地主富農的兒子找誰當老婆呢?
當然要找貧下中農兒子找掉下的姑娘做老婆。那些本來十分醜陋的姑娘,也要先在貧下中農兒子的隊伍裡挑選一下,實在沒人要的前提下,他們才願意下嫁給地主富農的兒子。有些醜陋的姑娘,並不愚笨,嫁給地主富農的兒子後,生出來的孩子也並不愚笨。這就是地主富農兒子找到的最好老婆了,農村說:又不憨,又不傻,就是牌面差一點,嫁給地主富農的兒子也算是屈就了。他們嫁給地主富農的兒子後,在家裡身份很高,受到了很好的待遇。
醜陋但不憨傻的姑娘資源也是有限的,畢竟不能解決地主富農兒子們的老婆問題。地主富農的兒子們就找那些有病的但是不憨傻的姑娘當老婆。有的長得比較漂亮的姑娘,疾病纏身。貧下中農不要他們,他們就只好嫁給地主富農的兒子。嫁過來之後,全家人傾其所有給姑娘看病。也有運氣好的,娶一個病病怏怏的姑娘回來,治上年兒半載,竟然大病痊癒。這些地主富農的兒子就算是找到了一個比較好的老婆。農村說:這傢伙真走運,說的老婆和貧下中農說的老婆一樣漂亮。
還有的地主富農的兒子,自身條件差一點,就找啞巴當老婆。啞巴分能啞巴和憨啞巴,地主富農的兒子們在找完了醜陋的姑娘、有病的姑娘之後,就開始找能啞巴當老婆。能啞巴會做飯,會幹活,會體貼男人。畢竟人是需要溝通的,地主富農的兒子找到了啞巴當老婆,就失去了語言溝通的可能,他們是很痛苦的一個群體。
比找一個能啞巴當老婆更次一點的地主富農的兒子,就找憨傻的姑娘,缺胳膊少腿的姑娘,半瘋子的姑娘,癱了的姑娘當老婆。他們幹完地裡活之後,回到家裡,還要做飯洗衣,生活十分艱難。
也有的地主富農,害怕自己的兒子找不到老婆,就採換親的辦法來解決問題。地主的女兒嫁給富農的兒子,富農的女兒再嫁給地主的兒子。也有轉親的,三家地主富農的子女,轉了一圈,成為夫妻,讓三家地主富農的孩子通過血親的姻緣,成了親戚。
地主富農的後代,也有找到比較好的姑娘做老婆的。這部分地主富農的兒子由於出身低賤,必須學一門吃飯門路,才能找到老婆。因此,他們都成了手藝人。在改革開放之前,走村串戶的泥瓦匠、木匠、竹匠、石匠、閹匠、鐵匠、軲轆匠、套子匠,都是地主富農的兒子。手藝人除了能自己混個肚子圓,還可以掙到工錢,每月給給生產隊交26元之外,他們每個人每月還能落下6元或是8元人民幣。那個時代,一個民辦老師每月的津貼只有6元。一個地主富農的兒子,有了手藝,在經濟上相當於一個民辦老師,也就有了找一個比較好的姑娘當老婆的資本。他們中間的聰明人,在走村串戶過程中,有的漂亮一些農村姑娘硬是要跟他們當老婆,很是讓人羨慕。但是這個比例是很小的。到了改革開放之後,這部分比較聰明的地主富農子弟,都成了農村過得比較好的人家。他們的子女中間,高考時考上大學的比率,也高於農村其他階層。河南鎮平有個馬本昌,上世紀八十年代寫過一個短篇小說《不平靜的柳河渡》,就是寫的這個題材,在四川的《青年作家》發表後,被《作品與爭鳴》選載,曾經產生過較大的影響。
我們大隊有幾個地主富農的兒子,在文化大革命開始的時候,跑到新疆。其中一個會捉水獺,他就把手藝傳給另外幾個,他們都在新疆幹起捉水獺的活計,不但養活了自己,還找到了比較漂亮的外地老婆。現在他們的後代都在新疆,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老家在哪兒。只有他們家族的幾個人知道,他們還有一支本家生活在新疆。我的兩個表叔是地主成分,很早跑到新疆,後來都在橋樑工地上當工人,也娶來了外地的姑娘當老婆。
也有很偶然的一半個地主富農後代,由於十分聰明,在村子裡鶴立雞群,被農村最漂亮的姑娘看中,他們的婚姻成為鄉村中十分震撼的事件。首先是女方的父母極力反對,然後是大隊極力干涉,最後是公社不給開結婚證書。甚至有的地主富農子弟因此而遭到鬥爭,被女方的親戚狠狠揍一頓也是常有的事情。現在南陽師範學院當教授的聶振弢,是建政前別廷芳十三縣民團司令部副司令聶國政的孫子,由於聰明過人,上過初中,大隊支部書記的女兒竟然看上了他。在各方面干涉無果,又領不到結婚證的前提下,兩個人竟然私奔了。最後女方家庭不得不接受了這個現實,聶振弢由此當上了民辦教師。終於在恢復高考後成為教授,並在中國文字演變研究方面有很深的造詣,到韓國講學。這只是一個特例,在當時是一個很大的新聞,流傳於民間。就如同是一個民間戲劇,只有在鄉村上演。
在那樣的時代,地主富農的兒子找不到對象,就是地主富農的女兒,也不願意嫁給地主富農的兒子。漂亮一點的地主富農的女兒,也要嫁給一個貧下中農的兒子,用來改變自己賤民的地位。我們大隊曾經有一個很漂亮的地主的女兒,當時就漂亮的驚動了幾個大隊。有些憨瓜的大隊幹部的兒子想把她娶來當老婆,而她卻不願意嫁給憨瓜,就在上帶帽初中二年級的時候,忽然失蹤了。他的父母輩被鬥爭了幾十次,一直堅持說自己的女兒失蹤了,最後不了了之。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人們才知道那個漂亮的地主女兒,跑到新疆去了,嫁給了一個上海人,過得不錯。這也是一個特例,轟動了幾個大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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