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意徵稅猛於虎

中國必須從重稅走向輕稅,釐清稅費,建立法治稅收體系、喚起經濟活力。

重稅主義消滅市場活力,比重稅主義更可怕的是隨意徵稅,徹底消滅市場的預期。

9月初,《21世紀經濟報導》披露,在溫州有企業5月底接到稅務通知,提前預支增值稅,讓企業「幫幫忙」完成上半年徵稅任務。到7月份,傳出遼寧瀋陽等城市商家白晝閉戶應對檢查的事件,集中檢查、運動式執法使整個事件看上去不是為了打假、提高產品質量,更像對財政不足的可笑彌補。不顧財政部與國稅總局官員防止徵收過頭稅、防止虛增非稅收入的表態,各地「再接再厲」確保完成今年稅收任務的新聞層出不窮,說明稅收隨意性有增無減。

為了按計畫完成稅收指標,征過頭稅或者延期徵稅,從稅收上看,中國似乎沒有經濟週期,每年穩步增長,這種熨平經濟波動率、粉飾太平的事,首先讓稅收失去了溫度計的作用。稅收有任務、按年上升本身就是可笑的,在經濟下行期政府財力不足徵收過頭稅,在經濟上升期則延期徵收以避免次年稅收指標更高,這些常見手段說明瞭稅收的隨意性。

重稅與輕稅指向兩種不同的社會經濟體制,重稅的國家政府主導能力強,福利相對較高,而輕稅國家則反之。世界總有黑天鵝,稅收高低與政府主導能力之力的關係並非千篇一律,新加坡是有名的低稅國家,但政府的主導能力並不弱。

中國重稅(雖然一些部門並不承認),政府主導能力極強,但沒有公共財政的重稅,必然導致不公。重稅養活了龐大的公務員隊伍,知識精英、權貴裙帶等紛紛被吸納到體制內,龐大的、接受過一定教育的人進入體制內,必然會加劇政府對社會的控制力,這是個不可逆的過程。當政府對社會的控制力增加時,必然需要更多的體制內的人士,由此加劇重稅、重費現象。沒有基於對稅費的基本控制,中國不可能起立起經濟法制與公共財政,大政府現象無法避免,並且還將日益惡化。

只有基於法治原則,嚴厲控制隨意徵收稅費,才能從根本上削減公務員隊伍,降低公務員、事業單位福利特權,實現公共福利均等化。稅費如同血液,當源源不斷的血液輸入體制,希望減少公務員隊伍、希望減少福利特權是不現實的,那相當於自己革自己的命,沒有人下得去手。看看事業單位改革遭遇的強大阻力,數年無寸進之功,就可以得知社會的重要運行邏輯之一,就是經濟人之間的利益博弈。稅收成為衡量地方執政能力的硬指標,無論多少減稅的軟性口號,都難敵硬指標強有力的考核。

從根本上來說,稅收輕重沒有絕對標準,以「拉弗曲線」聞名於經濟學界的供應學派代表人物,一向主張減稅,但其理論遭到斯蒂格裡茨、克魯格曼等經濟學家的嚴重質疑。美國共和、民主兩黨的稅收政策從來南轅北轍、輕重不同,惟一相同的一點是稅收的法治原則、對於破壞現行稅收制度的行為嚴懲不貸。

相比重稅,更致命的是稅收隨意性導致不公。

政府對於某些行業、某些企業實行稅收優惠政策,而對另一些企業實行較為嚴厲的稅收,表面上是扶持符合發展方向的企業,更有可能扶持出一些大而不能倒、效率低下的怪胎,扶持出一些爭取地方政府青睞、今天在此享受稅收優惠、大圈其地、明天換個地方繼續安享優惠的無數投機者。以隨意的低稅、低地價吸引企業,是撕毀規則的「競次主義」零和博弈的典型現象。沒有人清楚,哪些企業符合未來發展方向、哪些企業是大而虛弱的,如果我們向車庫中的喬布斯徵收重稅,美國不可能有蘋果,如果地方政府救助太陽能企業,這些企業將患上稅收依賴症,產能過剩在政府「父愛主義」蔭庇下茁壯成長。

稅收畢竟還在規則範圍之內,各種收費則是附骨之蛆,是扼殺企業活力、難以建立信用社會的根本。溫州中小企業協會會長周德文曾經表示,「民營企業的行政性費用涉及30多個部門,70多種費,這些大部分應該取消」。收費實質是稅收規則外的潛稅收,給予了地方政府按照財政缺口隨意調節的權利。隨意性極大、層層盤剝的收費體制,從根本上動搖了稅收的嚴肅性,導致企業產生朝不保夕的不安全感。沒有明確預期的稅費體制,產生的是稅費尋租、以及企業與個人的短期行為,因為未來不可預期。

無庸諱言,目前中國稅收信用不足,開著寶馬吃救濟的現象就發生在你我身邊,企業主將個人消費打入企業成本之事並不罕見。此時應該做的是從頂層開始,建立嚴厲的財產公開與監管體系,而不是像上世紀80年代一樣「廣稅基」「從重徵收」,而是在釐清稅費的基礎上建立法治稅收,以有尊嚴的稅收體制建立經濟法治的根基,建立正確的激勵機制。

稅收官與企業討價還價、徵收過頭稅、隨意增加企業費用,所有這些做法只有一個效果,降低稅收的嚴肅性,增加尋租空間,同時昭告世人,中國的稅費體制是前現代的。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本文留言

作者葉檀相關文章


近期讀者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