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群眾專政的殺人的場面(資料圖片/看中國配圖)
文化大革命過去近半個世紀,老一輩的記憶已漸模糊,年輕一代對它的認識更是支離破碎──因為歷史書本很少提,報刊不講,文學電影更是難有對它公正的反映。對親身經歷過那段歷史的幾代人,有責任留下信史;而對尊重歷史、願意獻身探尋歷史真相的人們,更是留下了一個廣闊而又未深刻發掘的領域。
今日人們對文化大革命的追憶和研討,常會涉及到文革大屠殺,那是發生在一九六六年紅衛兵運動最猖狂的八月,至一九六八年的清理階級隊伍;不同地區發生在不同年份。關於文革大屠殺,已有譚合成、宋永毅等人的專著《血的神話》、《文革大屠殺》(均在香港出版)及眾多人的蒐集、調研和揭露批判文章,但是在所有這些涉及文革大屠殺的記憶和研討中,似乎都沒有提及一個重要地區,那就是江西,特別是當年革命蘇區紅色首都瑞金發生的「民辦槍斃」。
本人由於一個偶然機會曾經到過那個地區,聽到了這件聳人聽聞的事件;後來又由於寫作之故,做了一點查詢,獲悉一些情況。
一九七八年,我因公出差到江西,先在南昌短時間逗留,然後去了瑞金。那次是乘坐江西省地質局提供的一輛吉普車沿公路南下。當時一位地質局張姓保衛科幹部搭我們的車同去,他另有任務──解決他們系統下屬單位文革遺留問題.沿途這位張同志坐在我的旁邊,他一路上孜孜不倦地告訴這裡過去那些年發生的事情,其中他說起我們要去的瑞金縣,有段話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說,一九六八年清理階級隊伍時,那裡發生過亂殺人的事,當時下面有很大的權力,可以隨便殺人。我問他是什麼人殺什麼人?他說殺人的是當權的;被殺的不光是黑五類和他們的子女,也有兩派的對立面、或舊帳的仇人,什麼都有。我問他怎麼殺的?他說五花八門什麼方式都有,連當年紅區用的梭標槍都從箱子底下翻出來了。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說的:「那些天,那裡吃不到豬肉了──屠夫都去殺人了。」我問他總共殺了多少人,他說大概有幾百。
那次我沒有機會再深問。回來後,我難忘他說的這件事。後來給他寫了一封信,想瞭解更多情況。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九日他給我回信,只作了很概括的回答:
「你要問的問題:我記得當時江西的‘三查’運動有這樣的一段時間和內容。六八年四月份起就開始:一查叛徒,二查特務,三查走資派的活動。後來被造反派搞亂了,什麼都要查,凡是他們認為要查的都進行打擊。周紹仁(?)同志是其中重點被打擊的。江西在三查運動被打死的幾萬人。」
大開殺戒:不用證據想殺誰就殺誰
醞釀了三十年,二○○五年我提筆寫一部文革小說,初時定名為《長夜漫漫》。其中有一章就是清理階級隊伍運動中的亂殺人,其起源即是這次出差中所聞。在寫作過程中,我查詢了一些資料,發現有些文獻涉及到我一直想要瞭解的江西文革殺人細節。現在摘錄如下:
(一)汝其的《支左日記》。其中日記最重要的有幾篇:
「一九六八年九月二十五日星期三
接待組向我報告一個重要情況。瑞金縣一個幹部來反映:二十二日縣裡召開了公社專案組長會議,強調深入開展‘三查’,大反右傾,學習廣東一些地方的經驗,權力下放,搞‘民辦槍斃’。敵人很猖狂,他們要殺我們,我們怎麼辦?要拿出成績向國慶獻禮.會議結束後,二十三日上午,律陽公社就殺了七個人。他說,這個殺戒一開,不得了。公社、大隊幹部可以隨便殺人,他們想殺誰就殺誰,不要立案,不要證據,不要審批。這樣下去,後果不堪設想。現在各公社集中了‘三查’對象五千多人,如不立即制止,幾天之內,可能全部殺光。我立即把這個情況報告了保衛部領導。
一九六八年九月二十六日星期四
瑞金縣今天繼續來人反映該縣搞‘民辦槍斃’、亂殺多人的問題.據不完全統計,二十三日、二十四日兩天之內,全縣各公社、大隊大約殺了一百二十多人。大多是以組織‘反革命集團’、‘暗殺團’的名義,(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殺害的。殺人的方法除了槍斃外,還有用石頭砸、木棒打、刀子捅的。有的把人殺死後,推倒懸崖下,連屍體都找不到。真是駭人聽聞!
難道這就是階級鬥爭嗎?
一九六八年十月二十二日星期二
群眾專政組組長慶賀一行三人,去瑞金縣調查‘民辦槍斃’、亂殺人的問題,共去了十天,昨晚歸來。
他說,瑞金縣有一個公社九月二十三日起至十月七日上,共殺了一百七十七人,年齡最大的七十歲,最小的只有十一歲.有四十多人是地富子弟,五十多人是貧下中農出身,其他是四類分子。都是以現行反革命或組織反革命集團的名義,(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殺害的。
九月二十三日,殺三十四人;二十四日,殺九十人;二十四日晚,縣革命委員會徐主任發現這個情況後,立即召開公社幹部會,叫堅決制止住。但又連續殺了三天。二十五日殺十五人,二十六日殺十六人,二十七日殺十九人。到二十八日才基本剎住車。
瑞金縣這次搞‘民辦槍斃’的,共有二十八個公社一個鎮。其中殺得最多的是律陽公社,共殺了八十九人,佔全縣殺人總數的一半。這個公社從解放到現在才槍斃三十四人。這次殺人相當於過去的兩倍半還要多。「
我當初(二○○五年至二○○六年)是從網上查到上述資料,並複印下來,近日我再到網上查這篇汝其日記時,發現上述最關鍵的幾篇日記已經不在網上了,好在這個日記還有一個出處可查,那是《天涯》雜誌一九九九年第一期。
用小說形式記憶文革
(二)南昌大學教授胡平寫的《程世清在江西》,它涉及到除了汝其在他的《支左日記》中提及的瑞金縣以外,殺人還波及到鄰縣的重要情況。《隨筆》二○○九年第二期可查到此文,另外胡平教授引用的數據來自《當代江西簡史》(二○○二年當代中國出版社出版──注意!不是《當代中國江西省》卷,該卷對這段重要歷史一帶而過;但那部《簡史》卻詳盡記述)。其中給我們提供了重要信息如下:
「汝其沒有提及的是,受瑞金‘民辦槍斃’風潮的波及,同屬贛州地區的興國、於都兩縣,也各殺了以‘五類分子’及其子女的二百七十餘人和五百餘人。
「……‘文革’中,越是瑞金、興國、於都這樣昔日的‘蘇區’,殺人的事件越是蔓延難止,越是暴戾成風,表現為一種群體性的走火入魔,民間性的血色狂歡.
據不完全統計,江西在‘三查’和隨後進行的‘一打三反’運動中,共揪鬥了九十多萬人,製造冤假錯案四千一百零二起,被錯誤打成‘反革命’的有十七萬一千多人,其中被打死、逼死二萬多人。「
據其他材料揭露,清理階級隊伍運動中,瑞金縣在「民辦槍斃」的恐怖政策下,總共殺死了三百多人。具體數據目前尚未看到,加上於都縣五百多人,興國縣二百七十多人,起碼就是一千多人了,距上文所述「被打死、逼死二萬多人」尚差甚遠,精確數字更待考核。
二○○九年三月,我寫的文革小說《似水流年》在廣州花城出版社出版,其中第二十一節「嚴院長的好意險些成了葬送」,即以「民辦槍斃」為背景,講述了農村的清理階級隊伍中亂殺人的恐怖。二○一○年四月,香港明鏡出版社出版了該書的繁體字完整版,書名為《悲情大地》,其中第二部第二十一章同為這個內容。
我是用小說形式記憶文革,也希望有人能作實地調查和考證,從紀實角度給出確切數字和具體實情,給歷史一個交待。
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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