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講的是「突出政治」、「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網路圖片)
1970年,周恩來指示,中央電臺要恢復「文革」中中斷的體育實況轉播。大家非常高興,非常擁護。那時的轉播主要是中央電臺的事,這任務就交給中央臺宣傳小組來研究落實。為此,中央電臺成立了恢復轉播小組研究方案,由我負責。這是我接觸的又一新的領域。
中央電臺的體育實況轉播是從1950年代初開始的。1951年5月,由張之解說轉播了3場籃球賽的實況,開創了中央電臺體育實況轉播的歷史。從此,這一轉播以它報導迅速、現場感強和感染力強贏得了聽眾,成為體育報導中一種很有特色的形式,受到聽眾的廣泛歡迎。那時的電視還不普及,廣播的體育實況轉播獨佔優勢,是聽眾和體育愛好者瞭解體育大賽的主要渠道。1961年我在上大學的時候,收聽了在北京舉辦的第26屆世界乒乓球賽的實況,那扣人心弦的動人情景,永遠難以忘懷。
從1967年起,中央電臺的體育實況轉播受到猛烈的批判,被戴上了「錦標主義」、「技術第一」和「大國沙文主義」的帽子,列入「大毒草」的名單之內,從此中斷了轉播。體育轉播這個領域,成了廣播工作者望而生畏的禁區。
1970年7月初,西哈努克親王由朝鮮來到北京,為歡迎親王在首都體育館舉行體育表演賽,周總理指示進行體育實況轉播,這是「文革」以後首開記錄。
一個月後的8月13日,朝鮮派出包括乒壇名將樸信一在內的乒乓球隊來我國訪問,同中國乒乓球隊進行友誼表演賽,雙方商定8月16日由中央電臺轉播開幕式和友誼表演賽的實況,北京電視臺同時轉播。如果說前一次的轉播是我們國內自己的事,許多話比較好說,那麼這一次是「文革」以來第一次轉播與外國隊的體育實況。
怎麼轉?遵循什麼原則,說些什麼,才能區別於過去,才能體現出「文化大革命的成果」?要由中央電臺提出方案。怎麼提?這可犯了難。過去的一套被批判了、被否定了,可新的路子該怎麼走,新的一套是個什麼樣子?誰也說不清楚。稍不留意,就是「穿新鞋走老路」、「否定文化大革命的成果」、「翻案復辟」,這如何得了!
在研究具體方案時,可真叫人犯難:體育比賽講的就是體育,可那時候講的是「突出政治」、「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否則就是「錦標主義」、「技術第一」、「大國沙文主義」,這些統統是「修正主義的流毒」。恢復後的體育轉播如何「突出政治」、「肅清修正主義的流毒」?
一大堆問題在腦子裡轉來轉去,不知如何是好。幸好,朝鮮是中國的友好鄰邦、親密戰友,有許多話好說,可以講歷史、講友誼,有許多成就好講,這成了不利因素中的有利因素。
對於這場比賽如何打,國家體委也非常重視、也非常為難,不知應該如何打,他們費了不少腦筋。朝鮮乒乓球隊的來訪,是為了參加即將在日本名古屋舉行的第31屆世界乒乓球賽作準備,進行練兵。中國乒乓球隊在「文革」中,沒有參加過第29屆和30屆世乒賽,在種子選手上很吃虧,對外國乒乓球的發展水平也心中沒有底,也想藉此練練兵,摸摸底。彼此想到一處了。彼此相約,這一次不叫比賽,叫「友誼表演賽」。由此而確定的轉播的指導思想是:貫徹毛主席的革命外交路線,局部服從全局,技術服從政治,比賽服從友誼,把政治和友誼放在第一位,搞得濃濃的。具體要求是多講政治,多講友誼,不報具體比分,不報比賽結果。
由此又增加了一層困難。
這是一場特殊的比賽,這是一場特殊的轉播。
使我們感到最困難的是體育比賽的轉播不能報比分、不能報結果,過去從來沒有遇到過,也沒有聽說過,似乎有點荒唐。這樣還能轉什麼?怎麼轉?又如何向聽眾交代?經過再三地斟酌,只好如實地把難處和想法向上反映。根據我們的意見和要求,後來作了某些有限度的鬆動,規定:
(一)雙方打到比分15以前(21分制),彼此相差不超過2分的,可以報比分,相差超過2分時不再報比分;
(二)雙方打到比分15之後,快接近比賽結果了,不再報比分;
(三)每一局的結果不報,最後的總成績不報,不報輸贏;
(四)轉播中不能使用誰領先、誰落後這種用語;
(五)現場裁判員宣布比分的聲音不能播出去,電視轉播可能讓人猜出結果的鏡頭要避開。
寫到這裡,也許讀者會發笑了:這叫什麼實況轉播?但這是事實,那時候就是這麼做的。
本來複雜的轉播更複雜了,本來緊張的心理更緊張了,盯著現場,想著轉播用語,又要緊盯著比分。要求轉播只能成功,不能出任何紕漏,要充分體現出與「文革」前轉播的截然不同,反映出新的精神風貌。困難之大,可想而知;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按照轉播的常規,轉播以前,解說員要到雙方球隊中瞭解情況,熟悉隊員的打法、特點、水平,臨場解說準確,有發揮的餘地。現在是打破了常規,打破了正常的思維,準備工作的重點是鑽資料室查閱資料,熟悉兩國交往的歷史,友好關係的發展,以及雙方國家的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成就,然後一條一條地記錄在卡片上。幾個小時的轉播,要說的話可不是一個小數字,現場實況又不能多說,解說員更不敢「口若懸河」地發揮,只好用事先準備好的厚厚一疊材料來填充,也只有這些材料才能夠體現出轉播的指導思想。乒乓球賽是沒有時間限制的,究竟打多少時間無法預測,材料準備只能是「韓信將兵,多多益善」。
儘管這樣,臨場使用起來也常常是捉襟見肘,只好反覆重播。除此以外,便是「喧賓奪主」地介紹背景材料,什麼雙方合練,親切交談,賽場上體現友誼和風格的小鏡頭。為此,還故意製造一些場景花絮,如給運動員送水、送毛巾,成了轉播中不可少的話題。
在轉播的現場,除了技術人員和記者,在轉播室就座的要有四個人:一是解說員,負責解說打球、現場氣氛、友好花絮;二是播音員,負責播出事先準備好的稿子和材料;三是現場指揮,掌握整個轉播情況,決定在什麼地方插播稿子,審定現場採訪稿件,處理臨時出現的問題,盯住比分,提醒解說員該不該報分。這一任務經常由我來擔任;四是請一位體育專家做顧問,畫龍點睛地評點賽場情況。一場轉播,幾個人忙得不得了,緊張得不得了。
轉播的效果如何呢?讀者已經猜到了。轉播者費力,聽的人納悶;話到嘴邊留半句,關鍵時刻隻言他;該說的一句不吭,不想聽的沒完沒了。就這樣,轉播中間還幾次接到有關方面的電話,提醒「不要再報比分了」,甚至質問「你們為什麼又報了」!另一頭呢?聽眾和觀眾不知道其中的奧妙,他們也紛紛打電話來質問:「你們為什麼不報比分?這是打的什麼球,算什麼轉播!」事後,一封封信從四面八方飛來,對此提出「強烈抗議」,要我們做出解釋。怎麼解釋呢?只有哭笑不得!
更沒有想到,這竟然成了一種轉播的模式,直到1971年4月美國乒乓球隊來訪時才告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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