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清搞的全是錯的」
文化大革命前一年,有一個學期原是畢業班學生在工廠的實習時間,為搞畢業設計作準備的。但學生被安排去農村搞「四清」,分散在不同大隊。文革開展數月後,我想起了四清時農村的那幫朋友,於是去農村探望他們。回來時,村裡的女青年要跟我來城裡。到了大路,十幾個人在路上拉開一排,截住一輛空卡車,上了大卡車進了城。我帶他們到了學校,又請來附近一學校的同大隊四清工作隊員,大家暢談分別後的情況。
這時我知道了一件事。文革一開始,村民就租了一輛轎車,把四清的一位副隊長──從某研究所抽派去的黨員幹部,請回了村子。車子一到村子,副隊長跨出車門,人還沒站穩,就急忙說:「錯了。四清搞的全是錯的。」這句話讓我大吃一驚。當時我想,共產黨員不是講堅持原則嗎?他為甚麼不能堅持說四清是對的呢?他一定是嚇壞了,怕農民會傷害他,所以就亂講話。
當事情過去四十年的時候,我看到了「九評共產黨」,認識了共產黨「假、惡、鬥」的本質。回想起當年的四清,我為自己覺得可悲。「四清搞的全是錯的」這是我在學生時代聽到的唯一指出共產黨錯誤的話,然而我卻沒能順籐摸瓜去思考一下四清是否錯了,錯在哪。文革的一個口號不是「懷疑一切」嗎?然而,共產黨和其領導人的所做所為是不容懷疑的,可懷疑的只是共產黨指定的。可憐的中國人,包括我被洗腦得那麼徹底。
大隊裡四清的情況
四清搞清經濟、清組織、清思想、清理階級隊伍。那麼四清中大隊裡有些甚麼情況呢?
低聲下氣的大隊黨支書
他在50年代初入黨。他的問題是當時的入黨介紹人無法核實,問題在過去已有結論。在由四清工作隊長、隊員、貧下中農代表組成的小型會上,要他說明和交待。他總是一付唯唯諾諾的樣子,說話輕聲細氣,表示願意配合搞清事情。
理直氣壯的小隊長
她是大隊黨支書的妻子。50年代初當她還未成年時,參加搶政府糧倉,兩年後入了黨。公社化後,她領導的小隊不僅是全大隊最富的,在公社也是出名的。她是公認的有能力的小隊長。同她的丈夫截然不同,在專對她的同樣規模的小組會上,她總是振振有詞。她否定一切追查她的歷史的提問和指責。在她看來,她能在事後入黨,就是對她的肯定,對她的歷史的肯定。她能隨手拿起桌上的杯子來高談闊論,說明自己的完美和不容人質疑。加上她當前的資本,她領導小隊有方,她時時表現出盛氣凌人,趾高氣揚。
天衣無縫的配合
這對黨員夫婦在態度和語調上的一軟一硬、一弱一強、一低一高,現在看來真是天衣無縫的配合。他們是商量過的,還是自然而然的呢?無論如何,可能就是出於農村幹部自我保護的本能。
無關痛痒的會計核實
大隊的會計是清經濟的對象。賬目送公社由專人核查。在清查過程中,雖然大隊裡沒有專門小組會針對他,會計還是難免給人一種灰頭土臉的感覺,最後也沒有查出甚麼問題。其實當時的農村經濟相當簡單。每個小隊有個記工員,農民幹活記工分,年終分配扣除年內分到的口糧、實物外,一般勞動力能分到幾十元現金。超過一百元的不多,就屬於富的了。也有個別是透支戶,欠大隊的錢。現金在農民生活中佔很小比例。農民心裏有一桿稱,會計的清白能稱得出來。
顛三倒四的貧下中農再劃分
四清工作隊主要的大量工作是調查農民當時的經濟情況。在原來的中農中劃出新貧下中農,使革命主力的貧下中農隊伍壯大。在所謂的「解放」十五年後,按理說農民的經濟情況應該比第一次劃分階級成份時好,成份應往上劃,才能說明「解放」的好處,如俗話所說「人往高處走」。而這種貧下中農再劃分,把人往低處拉,以「窮」為榮,以劃多些「窮人」來壯大革命力量,是顛倒黑白的。再說,在農民沒有私有土地和生產工具的情況下,農民經濟情況的差別是由家庭中勞動力的多少強弱及有否務工的收入造成的,其實那時的差別並不大。這種再劃分在農民中製造了新矛盾,拉攏一批排擠一批。
灰心喪氣的團支書
團支書曾對我說過一番心裏話。自擔任團支書以來,他常為了團的工作耽誤掙工分和家事,和團員們相處也很好,但四清開始後,他感覺自己像是四清對象,被工作隊冷落,因而團員們也疏遠他。他不明白為甚麼。我理解他的感受,我也不明白為甚麼,我只覺得團支書太實厚,不是會隨風轉舵的人。我對他說要信任組織,要經得起考驗,那是那年代誰都能說幾套的大道理。文革中我特地去看了他,他已沒興趣過問文革在村裡的事。
走投無路的富農後代
大隊裡只有一戶富農,剩下兩姐妹。姐姐聽天由命,按份守己在農村勞動。妹妹不甘命運安排,她離開村子去求學、去謀出路。最後她屈服了,不得不回到大隊,向團組織靠攏,清理自己不安份的思想。
四清的積極份子──最窮的貧農和活躍的青年
那是全國最富饒的農村,但除了大隊辦公室有電燈外,農民家都點油燈。天一黑家家戶戶閉門不出,農民們大多數並不熱衷四清運動,積極份子只是少數。貧農代表是全大隊僅有的一間茅房的女主人,清算大隊黨支書夫婦時,她是干將,她是入黨對象。其他年青的積極份子大多是劃下中農、入黨入團的對象。
四清是荒唐的
現在回過頭來看,就知道當時在大隊搞的四清是荒唐、不可理喻的。那時,學醫、學工、學文的三所學校的學生、科研人員、公社幹部共二十多人來清理一個大隊。每個小隊平均有兩個以上工作隊員,停工停學半年或更長時間來搞政治運動。只有一個獨裁政權才能利用政府機制,才能如此勞師動眾,為的是達到它實行恐怖統治的目的。它的鬥爭加欺騙的手段,在當年使人人被迫參與政治,而如今人人冷漠參與政治。
回顧歷史,反思自己,是清醒的時候了。中國人不應再做它的順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