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週刊:對您的最大侮辱,和您可能的辯解。
程益中:有人說我本人和南方都市報遭受挫折,是因為我做人不夠圓滑、玲瓏、世故,不遵守潛規則,這個觀點我堅決反對。相反恰恰應該這麼講,南方都市報最成功的地方和最成功的原因,都是我程益中做人不夠圓滑、玲瓏、世故。更重要的是,南方都市報最偉大之處,便是它的挫折。
中國最大的糟粕,就是所謂的做人學問,中國人缺乏的是率真和純粹。中國到處充斥著各式各樣、似是而非的做人做官的學問、庸俗管理的學問,其祖師爺都是厚黑學和潛規則。從這些學問那裡,我看到的都是爭先恐後的、創造性的無恥。我經常會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怎麼那麼多教人做人的學問裡邊,都不教人怎樣做一個正直、正派和有道義的人,反過來都教人怎麼做一個圓滑、世故和不吃虧的人。
人物週刊:數年前所言「只有不好的制度,沒有不好的人性」,現在對制度和人性之間關係的新認知。
程益中:最不好的現實是,制度性的敗壞,與國民性的敗壞在雙重作用於這個時代,一方面制度性的敗壞改造和傷害了國民性,加劇了國民性的敗壞,另一方面日益敗壞的國民性也為制度性的日益敗壞提供了肥沃土壤,兩者相互相成,互為因果,又相互推波助瀾。但可怕的是我們不以為意,或者渾然不覺,就像溫水煮青蛙一樣。
人物週刊:是否苟且?在現在中國如何生活得更平心靜氣?
程益中:我現在不憤怒,因為我已經掌握了在這個時代生存的兩大秘技,荒誕和戲虐。我認為這已經是我最大的不妥協、不苟且了。我們生活在一個充滿戲劇性的時代,禮崩樂壞,江河日下,積重難返。倘若沒有一點戲虐和荒誕精神,面對這樣的時代我們何以自處;所以我現在不再容易出離憤怒了。我羞愧我多了一絲對現實的冷漠和對自己的熱情。
人物週刊:面對鮮花掌聲、明槍暗箭時的心態,以及孤獨感的緣由。
程益中:無論鮮花掌聲還是明槍暗箭,無論得意還是失意,我都知道我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我不會在成功中迷失自己,也同樣不會在挫折中迷失自己。
有不被理解的孤獨,但我也不是太過不了這一關,並且我感覺我得到的理解遠遠大於不理解。我的孤獨感並不源自發生了多少不幸,遇到了多少挫折。我在不幸、挫折時並不覺得無助,為我挺身而出、拔刀相助的人,比我想像的要多,他們的努力比我想像的要大。
我的孤獨也在凱旋歸來時。我常常會在高堂華座,觥籌交錯,熠熠生輝場合,一個人從後門出去,在如華的月光之下悲從中來。這是我最大的落寞和孤獨。
人物週刊:您在媒體職業裡的的自我定位?是否是天生的帶隊者?
程益中:我不自我定位成最好的記者、編輯、專欄作家或者校對。但我起碼是當代中國最優秀的前報人之一,最有格局的媒體資源管理和整合者,優秀的媒體環境、氣氛、文化的製造者。我不認為我天生就是帶隊者,我認為我之所以可以帶隊伍,是因為我敢於承擔責任,並且也往往有能力承擔責任。我不是一個好下屬,但的確會是個好領導。我認為我與下屬相處相對容易,與上級相處相對不易。
人物週刊:如何看待都市類報紙起家時代言弱勢、和發展到一定階段苟合強勢的角色轉換?
程益中:我不認為都市類報紙靠代言弱勢起家,而發展到一定階段就苟合強勢。我認為這樣的判斷是對都市類報紙的偏見和侮辱。都市類報紙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主要不是這個問題,再說即使有問題也比那些喉舌和工具好。我認為,所謂代言弱勢也好,苟合強勢也罷,都是一種道德主張,並沒有是非和高下之分。需要搞清楚的是,新聞觀有沒有問題?真實性、公正性、專業性是否有保證?發行量、影響力、美譽度如何?現在,一些報紙由於盈利上的壓力,偶爾會做出一些短視的行為,我覺得當然最好不要這麼做,也沒必要這麼做,但我同時也覺得做了也無傷大雅,以後改了就好。問題是,面對所向披靡的政治壓力,報紙自取其辱地選擇妥協的方式生存。我們應該抨擊施壓者,而不是被壓者。是不是?
都市類報紙生存的政治環境非常不易,我們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人物週刊:你對「精神教父」角色的理解?領袖氣質、感染力是否也是危險?
程益中: 我覺得這說法讓我很難堪,我無意也無力擔當這樣的角色,我是一個偶像的破壞者,我拒絕成為偶像。首先說明,我認為這個問題跟我無關。我必須說,我對精神教父、領袖氣質之類的東西,一向還是很警惕的。領袖氣質這東西,實際上是一種以暴易暴的氣質,無非是以一種更大的暴力,成功性地壓到了另外一種相對較小的暴力。我對自己的期許是,我的見解有很強的說服力和可操作性;我的主張能得到認同和支持,並且符合情理;我的規劃能很有效率地變成現實。
當然我也承認,越是落後的國家越是需要精神教父和領袖氣質。
人物週刊:你對過去一百年中國知識份子命運的總體描述是?是否意識到自己已經添加到這一序列中?添加到這一序列中的榮和辱是什麼?
程益中:第一個問題有點大有點泛,我只能說,過去100年,大陸中國知識份子命運總體上沒變——不對,應該是每況愈下。雖然物質條件有變化,但知識份子近60年來並沒有真正獲得尊重和尊嚴,人格上越來越不獨立,學術上越來越不自由,被豢養和包養的命運並沒有改變,相反越來越依附和依賴權勢。這很可悲!更可悲的是,現在連「公共知識份子」都竟然成了一個不準提及的詞語,多麼卑鄙!不容許「公共知識份子」,只容許「私有知識份子」,何其荒唐!
雖然命運和地位沒有改變,但是待遇和俸祿可以改變。我現在看到的情況是,大部分所謂的知識份子,已經徹底廢了謀生能力,也樂得被豢養和包養;極少數有良心、有情懷、有道義的知識份子,通常情況下都活得並不容易,觀念上磕磕碰碰,生活上踉踉蹌蹌。
我不知道您把我劃為哪一部分?大多數,還是極少數?做大多數,我不願意;做極少數,我不夠格。所以還是不要把我劃在什麼序列中。我對自己現在的要求是,以知識和專長自謀職業,不失良心、情懷和道義,自食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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