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師和同學
教我們音樂課的趙老師,白白淨淨,溫文爾雅,是50年代從天津來大西北支邊的知識青年。趙為人單純直爽,教學認真,深受大家愛戴,可是文革不久卻被槍斃了,罪名是偷聽敵臺。
槍斃趙老師那天,看的人很多,我也去了。他被打倒在河灘裡,屍體放了幾天沒人管。後來他家來了一個老漢,據說是趙老師的父親,跑前跑後請當地農民幫忙,可農民怕惹事,不敢出頭幫他,老漢急得直哭。看見兒子的屍體沒哭,這時卻急哭了。折騰了幾天,河灘裡趙老師的屍體不見了,不知道埋到哪兒了。
教語文的張老師,有一天被抓了起來,罪名是寫了一部中篇小說,犯了現行反革命罪。這小說大家都沒看過,不知道寫的什麼。人家說反革命就是反革命,這是不容辯解的。張老師被抓後,公檢法下發材料,讓老百姓進行民主討論、民主判刑。材料後面有一句「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大家據此認定張老師必死無疑。
張老師的愛人(是我們村的人)抱著一線希望,哭著跑到會場,哀求大家口下留情。討論的結果上報後,張老師還是被殺,不過不是立即執行,是死緩。一個住隊幹部說,死緩是我們國家特有的十分仁道的刑律,擱資本主義國家,這樣的犯人早就槍斃了,哪有死緩一說,說得大家都喊起「毛主席萬歲」來。
範同學比我高一級,屬於保守派。造反派對頭是一個姓王的同學,瘸腿,滿臉橫肉,飛揚跋扈,兇惡得不得了。有一天,範同學心血來潮,在一張紙上寫道:「同學們,聽我言,不要跟著老狗轉,要好好聽你爺爺的言。」老狗指王瘸子,爺爺是範自稱。
王瘸子的一個姦細立即拿著這張報紙去告密。告什麼?那張報紙上有一篇社論《緊跟毛主席偉大戰略部署》,範同學寫的「老狗」二字與「毛主席」三字連在一起了。這案情實在太重大,保守派不但不敢保範,為了自保,反而馬上開會批鬥他。為了表示自己的革命性,保守派的同志們下手更狠,將範打得趴在地上起不來,又讓造反派架去繼續批鬥。
群眾專政之後,範同學被送交公檢法。一個星期後,範同學瘋了,嘴上老在說:「我沒說毛主席是老狗!我沒說毛主席是老狗!」公安局見是個傻子,也不抓了,說繼續群眾專政。斗來斗去,群眾也覺得沒意思了,就把他送到所屬的生產隊,讓貧下中農繼續專政。范家有人在生產隊當幹部,不久把他弄到煤礦當工人。他被安排看管一個廢品庫房,嘴裡仍不時叨叨「我沒說毛主席是老狗」。人常說,倒霉的人走到蜜州也不會甜。有一次,一輛汽車倒車,範某傻愣愣地跟在後面看,竟被汽車撞死了。死就死了,家裡人也沒說什麼,叫司機買口棺材埋了完事。
我還有一個高年級同學,姓陳,那時剛開始批判劉少奇,但又不能提「劉少奇」三字,只能用「中國的赫魯曉夫」代替。陳同學無意中在毛主席畫像後面寫了句「打倒中國的赫魯曉夫」,成了現行反革命。群眾專政期間,陳被打得遍體鱗傷,哀求道,還是對他實行無產階級專政(送監獄)吧。造反派答應了他的要求,將他送到公檢法。公檢法根據公安六條,判了他八年刑。
坐滿八年,陳獲釋回山溝老家務農,文革結束後得到平反。公家發給他五百塊錢補償金,他激動得熱淚盈眶,雙手捧著錢,一個勁地高呼「共產黨萬歲!」這時候毛澤東已死了,如果毛沒死,他肯定還會喊「毛主席萬歲!」拿到錢的當天,陳將錢捐給大隊黨支部,並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入黨申請書。後來他不僅光榮地加入了共產黨,還擔任了大隊黨支部書記。陳當官不幾年,查出患了癌症,已是晚期,不久就死了。
補白: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有一天用長柄糞瓢澆菜,一下子沒掌握好,潑偏了,糞灑到了菜地外。農民隨口罵了句「狗日的,淋飈了」,不料旁邊幹活的人思想覺悟高,馬上跑去向上級反映。這個農民遭殃了,罪名是公然辱罵敬愛的林副主席。
補白:西安康縣農民易道均,因住房窄小,陰暗無光,無法張貼毛澤東標準像,再加上小孩呼喊毛主席萬歲時,他說過「哪裡能活一萬歲」,被縣軍管會認定為現行反革命,判處死刑,一九七○年六月被槍斃。
補白:湖南黔陽縣高陽大隊黨支部副書記,一心想搞出點成績陞官,把自家狗打死,向公社報告說狗被人毒死。公社書記正為揪不出反革命而犯愁,馬上批評大隊支部書記右傾,並責成該副書記主持專案組破案。副書記馬上在大隊部架起一挺機槍,將社員抓去過堂,最後聲稱揪出一個16人的反革命集團,導致一人被槍殺,2人被打殘,自縊身亡2人,受株連者115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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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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