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最近許多朋友前往山東探望大家敬重的一位盲人、農民、民權行動者陳光誠。去年他出獄以來,不僅未獲得自由,反而他及家人被監禁的程度升級了。而目前光誠已經便血,身體極為虛弱,孩子已到入學年齡,然而無休止的監禁讓其無法獲得正常的醫療,孩子無法獲得正常的就學。為大家探視的熱情所動,我將自己三年前,即2009年3月8日探訪陳光誠家的記錄再次貼出來。供大家瞭解光誠,瞭解這一切。
專門監視著名維權人士陳光誠的人,這個胖子網友稱叫張建,是看管陳光誠的打手頭目之一(看中國配圖/網路圖片)
陳光誠一家
這幾日,在山東的採訪很不順利,許多當事人怯於種種壓力不敢說話,更不敢會見記者,我被擱淺了。
今天是3月8日,星期天,工作已經無法開展。想到身陷牢獄的陳光誠家在山東,我便想了卻一直以來的夙願——探望在監獄裡的光誠,看望他的妻兒老母。光誠是我在當下中國所最為敬重的人。
我與光誠四年前便認識了,記得2005年秋的一天,在北京,被妻子牽著雙目失明的光誠與我在一間咖啡館見面了。握手時,十分有力。清瘦、溫和、堅定,還有他那著色極深的墨鏡以及簡樸的著裝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當時光誠正在致力於當地計畫生育中野蠻行為的調查,他們夫妻倆期望我給他們講講新聞調查的主要工作方法,那天我們談了好幾個小時,交流的十分愉快。在此之前,我便知道他,好多要好的朋友介紹過,從一些相關的資料裡我也讀過他的許多事跡。
陳光誠,1971年出生於山東省臨沂市沂南縣雙堠鎮的東師古村。一歲時,因病導致雙目失明。18歲之前未上過學,1994年開始,他先後就讀於青島盲校、南京中醫藥大學。期間他自學了許多法律知識,進而走上依法維護民權之路。
——根據1991年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殘疾人保障法》,殘疾人可減免稅收,但直到1996年臨沂政府依然在向殘疾人徵稅,陳光誠與當地政府多次交涉未果,1996年寒假,到京上訪。此後,臨沂地方政府根據上級批示,終於表態要停止向殘疾人徵稅。
——1997年,東師古村開始實行兩田制,加重了村民的負擔,陳光誠通過《半月談》瞭解到上級政府不允許搞「兩田制」,1998年夏,他到京上訪,最後終於中止了村裡的兩田制。
——根據《殘疾人保障法》第44條的規定,殘疾人可以免費乘坐地鐵。2003年9月,陳光誠在北京乘坐地鐵,檢票員以其沒有當地的盲人免費乘車證為由,要求其購買車票。陳光誠而後將北京市地鐵運營公司告上法庭,並獲得勝訴。通過此案,終於使外地盲人也可免費乘坐北京地鐵。
這些年來,當地村民每每遭遇不公、權利受損都會來找光誠,不僅殘疾人在找他維護權利,很多身體健康的人也不斷來找他維權。對此,光誠不僅來者不拒,而且主動的幫助更多鄉親,共同捍衛法律尊嚴,守護公民權利。於是當地村民都稱他叫「陳律師」,其實他是沒有律師資格證的。
2005年秋,他來北京時,在一次會見外國媒體的過程中,被山東警察強行抓走。之後軟禁在家。2006年3月被臨沂警方帶走,從此與外界失去聯繫。2006年8月24日,沂南縣人民法院以故意破壞財產和聚眾擾亂交通罪,判處盲人維權人士陳光誠有期徒刑四年零三個月。
也是這一年的5月,陳光誠被美國時代週刊評選為「影響世界的100人」,其中華人僅僅5位,包括國家總理溫家寶、環保人士馬軍、著名電影導演李安、時任國美電器總裁的黃光裕。
此後,有許多朋友前往沂南,但都很失落的回京。好幾次,我欲前往探視均未能成行。後來聽到朋友們講,連同看望家人都進不了村莊,別說到監獄去探視光誠。
我想,光誠在裡邊已經關了好幾年了,沂南應該十分「和諧」與「平靜」了。
探 望
3月8日一早,我帶著我的學生周福志,在山東當地兩個朋友幫助下,驅車前往沂南縣。
光誠家有老母,還有兩個分別為四歲與兩歲多的孩子,我們便購買了許多食品以及孩童玩具——去看望朋友的家人。
路上有朋友還打來電話,期望我帶一些錢與他們,其實我早有準備了。
14時15分左右,車行至205國道距離孟良固約5公里的地方,看到路邊有許多人似乎在等車,便停車問路,沒想到這個路口便是光誠所在村莊的進入路口。我們剛剛調轉車頭,路口上坐著的一個體格彪悍的中年男子便敲擊車窗,問:「你們是來幹啥的?」我們說:「不幹啥。」他再問,我們不予理睬直接前行。車駛出不遠,就發現那男子騎著摩托跟來。
這一舉動讓我感到有些不妙。來此之前我已預料到見面會有些風險,考慮到光誠妻子袁偉靜的手機很可能已被監控,為能夠順利見到他們,我便沒有電話聯繫。
我們快速行駛,開出不到300米便進入村內。看到前邊有一老大爺坐在路邊,驅車問詢陳光誠的家在哪裡,老大爺告訴我們就在車後面三十米處的一個小巷子裡。在我們掉頭時,那位摩托男子也已趕到,立即詢問那位剛和我們說過話的老大爺,隨後開車緊跟上來。
圍 攻
車在那個巷口剛停下,摩托男子即上前擋住車門,問:「你們幹什麼的?」我們說:「不幹什麼。」他又問:「到底是幹啥的?你們不能去!」我們說:「我們來看看親戚關你什麼事。」下車後,我們打開後備箱將食品提出來。
那位摩托男子開始在旁邊打電話,看見我們提著東西過來,他又攔在我們面前,說:「你們找誰?不能去!」我說:「你有什麼資格攔我。」他說:「我是這裡的,這是我們的規定。」
轉眼間,從巷子裡出來四五個男子,紛紛問我們找誰?我說:「我找陳光誠,怎麼了嗎?」一個體型高大的胖男子說:「不能去,你們走吧。」他一把推得我後退好幾步,之後立即問我是不是想打架?我說:「你們是什麼身份?憑什麼攔我們。」他說:「我們就是這村裡的,不讓你見,就是不能見。」摩托男子說:「你們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麼?還敢見,趕緊走!」
我說:「我怎麼不能見?」男子說:「你到底是誰?」我說:「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怎麼了?」他們對我的話沒有回應,反而笑了起來,更加放肆的圍攻我們。
其他三個人也從一開始就被他們分開分別推搡,逼著我們步步後退。不知何時,對方又有四五個人趕來。我的學生周福志被他們一位新加入的瘦男子拉扯到路邊,和另一位男子一起推著,口裡還說著想打架是吧?我的學生幾次險些被推倒。另外兩名同行人員也被分別推搡圍攻。
胖男子、摩托男子和另外幾位男子繼續推我,力度越來越大,幾次險些打到我的肩膀和頭部。我被迫轉身,他們在我身後繼續推搡。我的學生前來阻攔,又馬上被另外幾位男子扯到一旁。
我的學生提著一箱牛奶說:「這樣吧,你能不能讓他愛人出來,我們把東西給她就走。」一名男子說:「不行,不能見,你把東西給我們,我們給她。」
我們的司機也說:把家屬叫出來,我們給過東西就走。但仍被拒絕。
因為擔心把東西給他們能被轉送到光誠家人的可能性很小。我們繼續給他們講理,希望能親手將買的東西送到家屬手中。
後來打算交給光誠的鄰居讓其轉交,但我們每個人都分別被幾個男子攔著不能靠近周圍村民。
我們被推的只能後退,他們十多個人看我們退了,有些得意,說:趕緊走,不走想打架是吧!那位一直推搡我的胖男子把我扭到車的左側,又有其他人圍了上來。我們的另外三個人也都被推回車旁,被迫把東西放回後備箱。
此時,離我們進入此村僅僅過去了十多分鐘,但我們已感到將東西送給光誠妻子希望渺茫。如果繼續逗留,他們對我們的圍攻將會更加激烈,如果我們四人中有一人忍不住稍微還了一下手,可能會引發他們肆無忌憚的瘋狂毆打。
情況非常緊急,司機及學生不斷叫我撤離,叫我趕緊上車,但是毆打還是開始了。
被 打
我被他們推搡到汽車右側,右側兩個車門早被司機打開了。在我上車的同時那個胖男子在我身後面狠推了一下。我與學生周福志一前一後剛剛上車,那個胖男子一腳便踹到我的胳膊上,口裡說著:你走不走,走不走!接著他又弓下腰,一拳向我臉部打了過來,我用右臂一擋,這時汽車已經向前行駛了。
與此同時,我的學生坐進車內,那個一直圍攻他的瘦男子說:還不走?想打架是吧?隨後對他連踢兩腳,我的學生非常生氣地看著他。那男子說:你看什麼看!看什麼看!然後又一拳打到他的胳膊上。
汽車走出十多米後,我們才將車門關上,而這個過程中,這些人一直跟在車後追打著。
我們發現,他們有人不停舉著手機在打電話。司機說,不好,他們可能再叫更多的人來圍堵我們!
我們把車開出路口,只見有三輛摩托緊隨車後趕來。
電 話
14點30分,我們離開村莊,汽車朝著沂南縣城的方向駛去。車行約兩公里,我第一次撥通了光誠妻子袁偉靜的電話。一方面是希望能夠見到她,將東西和一些生活費交給她;另一方面是告訴她我們已經在村子附近了。
話筒響起偉靜的聲音,我說:「餵,偉靜,我是王克勤。」
她說:王老師,您來了。
我說:「我來看看你們,剛才已到你家門口,但是被一幫人打出來了。」
她聽後顯得很恐懼,說:「王老師,你們沒事吧?」
我說:「沒事,就是挨了幾腳。」
她說:「王老師您不知道,這些人在我們家已經一年多了,去年初有人來看我都被打走了,有幾位都被打傷了。你們趕緊走吧,他們肯定不會放過你們的。馬上會有沒有車牌的汽車趕來追打你們的。」
我問她是什麼人,是村領導還是村民,偉靜說:都不是,是社會上的閑雜人,一共22個。每天有11個保持24小時監視我們,輪流值班,從不間斷。
我非常吃驚。偉靜接著說:我們家附近全是他們的人,每天村口有兩人把守,凡是來找我們的根本進不來,您是09年以來第一個來看我們的,能進村已經很不容易了,剛才您所處的位置離我們家估計只有十多米吧。平時,我們不管外出買菜還是下地幹活,都有人跟著、都有人看著,到了晚上還蹲在我們窗外聽牆根。
我簡直無法相信,光誠的家裡住著母親、妻子和兩個年幼的孩子(一個4歲,一個兩歲),全是老人、女人和孩子,天天竟是如此的境地。
我說:偉靜,我知道了。今天給你們帶了點東西,剛才被打出來,我們進去是不可能了。你能不能想辦法出來,咱們在孟良崮見個面。
偉靜回答說,盡力想辦法。
挂掉電話,我讓司機掉頭回孟良崮。
可剛掉頭沒走多遠,就發現離我們二百多米的前方停著兩輛摩托。
還正如袁偉靜所說那些人不會放過我們,會一直跟蹤的!我很是震驚,情況之惡劣超乎了我的想像。山東當地的朋友十分緊張,不斷要求我盡快離開。我只好讓司機重新調頭,向縣城方向駛去。
之後,我又撥通了袁偉靜的電話,告訴後面有人跟蹤,我們無法見面了。偉靜聽了非常擔心,說:「王老師,你們趕緊走吧!快點離開山東,再也不要來看我們了。」她一直重複著讓我注意人身安全趕緊離開山東的話。
掛上電話,我沉默了很久。接著又撥通光誠的哥哥陳光福的手機,想問他是否在縣城,如果在,我可以把東西送給他,讓他轉交給偉靜他們。
不過,陳光福的回答讓我再次震驚。他說:「王老師,你們趕緊走吧,不能給你帶來麻煩了。上次我與母親在一家小店和來看我們的人見面,沒想到被跟蹤的人發現。結果那家小店立即就被查封了,並被罰款2萬塊。因為我們的事讓不相關的人遭殃,太不值了,你們一定要非常小心。」
我們僅僅只是想看看他光誠的家人,把一些孩子吃的零食、幾件玩具,還有給老人買的牛奶和水果和一些生活費交給他們,竟然無法實現!
此刻司機提醒我繫好安全帶,他發現後面的摩托又跟上來了。
逃 離
車在路上快速行駛,絲毫不敢減速。從袁偉靜和陳光福的語氣中,我知道他們對我們人身安全的擔心程度。那些圍攻毆打我們的人肯定會上報情況,沂南縣城會不會被堵截?司機十分擔心,決定繞道行駛。在路過張莊鎮路口的時候我們轉向南前行,並一口氣沿著一條崎嶇的山路駛去,但前行道路不通。
山路旁有幾堆小山一樣高的石料堆,前無出路、後有追兵,我們只好悄悄把車停在一座石料堆後面。
路旁兩輛卡車正在將石料裝車,不時揚起滿天灰塵。
我們坐在車裡,回想著剛剛發生的事情,沒有人願意開口說話。
我們必須盡快離開山東!
然而往縣城方向走,司機最為擔心是被當地警方扣住;往後退,距離雙堠鎮更近,雖然有一個路口可以上高速公路,但是司機擔心被他們的人管制了。最後,我想到2007年在山西逃脫黑煤窯打手追擊的辦法——扮裝婚車!
於是立即派福志獨自一人徒步數公里趕往國道,赴縣城購買婚車車牌貼。一個小時後,即16時30分,福志回來了,我們在車頭車尾貼上了「百年好合」、「永結同心」,將車牌遮擋了起來,車前玻璃上還貼上了大紅喜字。
之後,我們順利的離開了沂南縣境,晚上20時許我們離開了山東地界。隨即,致電光誠的妻子:我們安全了。她告訴我:「此刻我又被三四個人圍著,沒有辦法與你說話,你們安全離開,我便放心了,我非常擔心你們為了來看我們而受到傷害!!」
即使光誠犯了天大的罪,也不能將他的家人全部監禁起來呀!!!
即使光誠犯了天大的罪,也不能不讓朋友去看望他的家人呀!!!
偉靜說:「我一個女人,我一家全是女人,他們要動用11個壯年男子24小時不間斷看守著我們,圍著我的家園,這日子怎麼過??更可怕的是經常晚上聽窗根,我房間窗臺都被爬的光滑發亮!!」
「很多很多人都有這種想法,都在講這個社會如何如何不好,多麼多麼黑暗,都在說著同樣的話。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為這個社會做了什麼?哪怕只說一句公道話,幹一件公道事;哪怕把這個社會不好的地方,改變一點點,盡一點點力也好。假如人人都能這樣,那我們的社會肯定能改變。」——陳光誠
必須有人為那些沉默的老百姓爭取權利,我想那個人就是我。——陳光誠
一個盲人,卻以正常人罕見的勇氣和執著,堅守良知主持正義,為了別人的自由和尊嚴而抗爭。他身陷牢獄,不是一個盲人的悲劇,而是我們整個民族的悲劇。——張思之律師
天下事最不公正者莫過於司法不公,而從事維護權利、推進正義事業之士反遭法律名義下的壓制迫害更是一國之恥辱。陳光誠先生給臨沂更給這個民族帶來了光榮,而眼下對於他和他的家人的迫害不僅是對於公民法律權利的悍然侵犯,也讓我們的國家蒙羞。我們呼籲:立即釋放陳光誠先生,賠償他及家人的損失,並追究所有肇事者的法律責任!——賀衛方教授
讓他們這些起而行的人孤軍奮戰,是社會的恥辱。——蕭瀚律師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来源:
- 關鍵字搜索:
- 王克
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