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按:本來今天要寫一篇關於一位抗戰老兵生命垂危,需要救助的文章,但由於重感冒,故只有放在明天寫,請大家垂注。不少抗戰老兵,只因其曾隸屬國民黨,他們留在大陸遭受非人的折磨,這是一個民族的悲劇和恥辱,讓我們記住自己是怎樣的不肖子孫。今天刊載對剛去世的詩人、追求自由民主的戰士力虹的悼念文章,請朋友們來記住這些人用生命所做出的努力。2011年1月21日8:58分於成都
一
在二十一世紀頭一個十年的最後一天,正當壯年的詩人、作家力虹與病魔鬥爭大半生的作家史鐵生一同去世。我於元旦新年寫了一篇博客,名為《新年的悲傷和憤怒》。悲傷的是因為喜歡史鐵生的散文和小說,他寫了不少好文章,贏得了包括我在內的不少人的喜愛。在許多人毫無做人底線、成王敗寇思想盛囂塵上的中國,他尚有堅持不說假話的做人底線,實屬難得。可以不誇張地說,他是當今少數幾位能贏得體制內外的讀者都認可的作家,在價值觀如此混亂分裂和社會近乎潰敗的國家,這是一項了不起的成就。史鐵生的病患及早逝,自然因「上山下鄉」這種把人當作泥團來捏的胡搞所致,痛苦雖然漫長,但他還算過了幾十年相對平靜的生活。
相比較而言,詩人、作家力虹的慘死,則完全是官方文字獄迫害所致,在悲傷之外更增憤怒。2007年3月19日力虹被寧波中級人民法院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判處有期徒刑六年,剝奪政治權利一年。在官方看來,力虹的主要犯罪事實是參與創辦敢言的「愛琴海」網站、寫作大量批評政府迫害法輪功、推動民主自由的文章。2007年5月入獄不久,力虹就被監獄醫院診斷出患有罕見的神經功能障礙疾病,導致兩臂肌肉嚴重萎縮,有全身癱瘓的危險。賡即家屬多次向當局申請保外就醫,一直不獲批准。直至力虹已全身癱瘓,不能說話和自主呼吸,生命危在旦夕,當局才在2010年6月5日允許其保外就醫。
由於當局的惡意阻擾,對力虹根本沒有盡到救助之責,使其病情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保外就醫後一貧如洗的力虹親屬,雖經多方努力和朋友相助,但終究未能挽回力虹的生命,使其在53歲的壯年而早逝。力虹之死,完全是獨裁政府對追求自由民主的良知人士迫害所致,在通往民主自由的道路上,正如力虹自撰詩句所言:一寸自由一寸血(詩作《愛琴海,你傷痕纍纍的臉》),雖是襲用抗戰時保家衛國之「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成句,但其對獨裁統治之批判力度卻未有稍減。
二
我跟力虹沒有任何直接或間接的交往,不過在資訊發達的網路時代,文章發表之易和傳播之速,注定了我對他不可能毫無瞭解。其實在沒有網路之前,我就知道了一個叫力虹的詩人。但那時我只知他是一位詩人,是和我一樣在體制內編雜誌的詩人,而且當了寧波作家協會的副秘書長。他在體制內的詩歌道路上走得比一般人更遠,獲得的認可也比大多數人都多,如參加過官方的青春詩會、到魯迅文學院進修過。在沒有網路之前,除了少量的親友和同道知曉力虹在名聲光環之外遭受的諸種打壓,很多人並不知道他為何與官方最終「翻臉」,且為何如此決絕。
導致力虹與官方翻臉且毅然決然的原因,如你對當代中國諸多大事並不陌生的話,應該可以猜個八九不離十,那就是八九六四屠城。按理說,八九學生運動發生之時,力虹早已參加工作多年,家庭安穩和睦,事業蒸蒸日上,文學創作也有一定成就,且業已32歲,住在遠離北京的小城寧波,完全可以像許多成熟而世故的中國人一樣,事不關己,隔岸觀火。但力虹無法做到,在學生運動後期,他特地到北京去看望和聲援學生。6月2日回寧波後,隔一天就聽到了北京屠城的消息,即在6月5日早上戴著悼念死難者的黑紗去上班。但他遭受自己所在單位——寧波市黨組書記陳方的告密,陳弄盡一切手段,羅織黑材料,最終將力虹送進監獄勞教三年。1991年後因大氣候變化,力虹得以提前釋放,但不再有穩定的工作和收入,完全被拋置於體制之外。
也許你會覺得被迫離開體制並沒有什麼了不起,但在六四屠城後,馬上與體制決裂者並不多見,在我的朋友中也就野夫兄一人而已。野夫因救那些逃亡的朋友而遭另外的朋友告密,身陷大牢數年,自然是義薄雲天,但力虹這樣的決絕亦是一等一的好漢。有人或許會問,力虹在體制內正處於相對安穩的上升期,為何非得如此決絕?這不是沒有緣由的。分析和回顧力虹的醒悟和反抗軌跡,完全可以用得上「其來有自」一語。
按理說,力虹出身幹部家庭,應該走父輩的道路。但他或許過早洞悉社會的陰暗,因此在他當知青時,就不尿公社書記那一壺,不入黨。到了大學,系黨總支洪書記亦向這樣的好青年拋橄欖枝,但力虹還是不識相。不但不識相,還要辦《地平線》這樣的「二非」(非法組織、非法刊物)刊物來讓洪書記暴跳如雷,下不了臺。共產黨控制大學的功夫,那不是國民黨所能望其項背的。八十年代的「包分配」,就像今天的工作引誘和特務管理(如信息員等),一樣是對付「刺頭」學生的殺手鐧,可以讓許多學生乖乖臣服。但力虹不吃這一套,最終被打入山區小學的「另冊」,好在沒有來個「永不敘用」,故後來劉賓雁的慧眼識才才使其「起復」。這些內容散見於力虹的重要文章之一《四十年反控散記》,我曾在自己博客上的「每週一推」欄目之三十九里作了專門的推薦。
我之所以要回憶力虹的「八九」及之前的歷程,是為了趁機說一下我在彼時的感受。當時我大學已畢業兩年,對社會的認識並不深透,完全不像一個二十四歲的人,但依然受到八九槍聲的震撼。在八九年之前,我只是個貧困的小青年,但經歷一役,卻也知道開槍殺人不僅不對,而且是一種反人類的罪行。就像與我同單位的著名詩人、作家流沙河先生所說的一樣,經過八九屠殺,自己再也沒有臉去歌功頌德,他甚至說自己在精神上也是「八九一代」。關於精神上的「八九一代」的提法,不只是1931年出生的流沙河先生認可,就是1973年才出生的余傑也這麼認為。雖然在八九時我們每個同道所做的事情並不完全相同,但我想力虹是認同 「八九一代」的說法的,並且可以說他是「八九一代」的傑出代表。
三
老實說,現在寫文章批評官方的人不少,有力度且分析得深刻的也不乏其人,但為什麼偏偏是力虹遭受重判,最終被折磨致死呢?其因何在,這裡面大可深究。他在《四十年反控散記》一文中,說他被控制了四十年,這當然是個概括性的說法。其實真正對他的直接控制,我想應是從大學辦地下刊物《地平線》開始。但實事求是地說,對力虹的控制還是時斷時續,與當彼時的政治風向有深刻的關聯,不然劉賓雁亦不可能使其「起復」。九一年被勞教出來後,他自然受到更加嚴格的控制。1999年他參加中國民主黨的活動,意欲組織寧波分部,雖然是未遂行動,但這足已使官方對他的監控加碼。因為組織性的活動是官方十分忌憚,必欲嚴厲打壓而後快的。但這也不是說他在體制內的空間完全沒有,如2004年他還曾簽約當浙江省文學院的合同制(簽約)作家。以我對作協體制的瞭解,既表明他的創作實力和人緣不錯,也說明有司並未到要對他斬草除根的地步。那什麼是真正要對力虹下手的契機呢?
2005年一眾人創辦的以思想和敢言著稱的「愛琴海」網站,力虹出任總編輯,這把他推到了為言論自由而戰的第一線。他既是鋒利言論的執筆者又是自由言論的平臺提供者,這雙重身份使其揹負的壓力空前增大,因為像「愛琴海」這樣的網站被整肅是遲早的事。2006年3月9日成為力虹此生繼八九事件之後的第二個重要的轉折點,這既是「愛琴海」網站被關閉的日子,亦是「蘇家屯事件」報告的出籠日。關閉「愛琴海」網站你引頸就戮、默不作聲也就罷了,你還將其弄成一個中外矚目的「愛琴海事件」,並藉此與其它被關閉網站聯合起來,造就了「中國網際網路暫行規定違憲審查全球大簽名」的大活動,這讓有司十分不爽。但更為巧合的是,2006年3月9日發表的「蘇家屯事件」的報告,使力虹不能緘默,連續不斷地聲援法輪功,並稱這樣的事件是「這個地球上從未有過的邪惡」。不特如此,他在高智晟和陳光誠被逮捕後,不僅未有收斂,反而寫文章越來越頻密。2006年8月份所寫的十七篇文章中,其中十篇涉及到法輪功、高智晟與陳光誠。在他的電腦被黑過後,他在8月27日寫了篇近乎是預言性的「自悼」文章《我會堅持到最後一刻》。他非常清楚自己危險的處境,深感不安,但還是要戰鬥到「最後一刻」,這「最後一刻」的到來是十天後的9月6日。是日晚力虹被捕,從此他再也沒有自由過,直至四年後幾乎踩著2011年新年的步點,慘遭迫害而亡。
力虹壯年受迫害慘死,自是事業未竟,「再離荼毒」。於其親人來講,可謂「追惟酷甚,號慕摧絕,痛貫心肝,痛當奈何奈何!」(王羲之《喪亂帖》)於他朋友來講,作為擁有共同價值觀的同道,可算是喪失道義奧援。於紛亂轉型且自由民主尚待努力的中國來講,算是損折一位衝鋒能幹的前軀。作為活著的人和後繼者,自然沒有喊口號的必要,唯有盡心去做,以使他為之泣血獻身的努力,功不唐捐。
2011年1月6日至7日晚十時於成都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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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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