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6日,在北京到延吉的飛機上,看到一份延邊報紙上有一則關於延邊州政府如何照顧生活困難的歸國華僑的報導,引起我的注意。這則報導透露這樣的歸國華僑數量龐大,且多生活不算富裕,我就想到,這也許是指從朝鮮歸國的中國人。我決定採訪一下這樣的家庭。
圖們某村的李玉山是從朝鮮歸國的華僑。我見到他是在11月21日上午。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故事了。李玉山的父親在19歲時從河北「闖關東」到了朝鮮鐘城,留在那裡生活。1951年,李玉山在鐘城出生。
李玉山回憶,他們是在1965年離開的朝鮮,時為「文革」前夕,「在我的印象裡,那個時候,朝鮮對我們這些漢族人不像之前那麼好了。」李玉山的回憶是,有時中國人與朝鮮人發生爭執,即使道理在中國人一邊,警察也不會認為中國人有理,「很沒有地位」。而重要的另一點是,漢族學校被取消,與李玉山父母一起到朝鮮的,還有許多漢族家庭,到朝鮮後,他們都生活在同一個村子裡,這些家挺的子女,像李玉山一樣,原本讀的是漢族學校,而漢族學校突然被取消,必須去讀朝鮮學校,這讓這些中國人很難接受,於是,「一宿之間,我們那個屯子回來了30多戶。」
回到中國,李玉山一家被分配到圖們市的這個村子裡。跟李家同時分來的,還有另一個同樣自朝鮮歸來的家庭。這是一個朝鮮族村莊,在圖們市區以北幾公里的位置,村內除了極少數漢族家庭外,幾乎全都是朝鮮族家庭。現在李玉山的父母早已去世,他的3個子女也已長大成家。李玉山以種植果樹為業,生活安穩。自離開朝鮮後,他再也沒有去過那裡。
在圖們另一個村子裡生活的金輝成一家則有著更為複雜的身份。我是到這個朝鮮族村莊尋訪一個孫姓朝鮮人子弟時遇到金輝成的。那天天氣陰冷,村子裡沒幾個人影,村民都躲在裝置有熱烘烘地炕的自家屋裡。村子裡的電線桿上,醒目地張貼著一些有關赴南韓探親或旅行簽證的小廣告。孫某早已不在村裡了。據我先前瞭解到,孫某50多歲,他的父母都是朝鮮人,早年從朝鮮來到中國,前幾年,孫某摔斷了腿,生活很是困難。據說孫某現在圖們城裡謀生,村裡幾乎沒人知道他的聯繫方式。
在我敲門問詢的時候,開門的正好是金輝成。「我也是僑民,」他說。於是被迎進他溫暖的家中。
金輝成正為他的僑民身份困擾著。「我也不想當僑民,」他說。金輝成與孫某有著近似的經歷,他的父母也是朝鮮人,1967年,金輝成出生在這個村莊,單他至今都沒有中國身份證,持有的是一張綠色封皮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外國人居留證。」最讓他感到困擾的正是他的這個證件,「別人都不相信啊,去銀行辦存款,去住賓館,人家都不知道這是個什麼證件,不相信你。」
上個世紀50年代,金輝成的父親金昌河自朝鮮元山來到中國,之後再沒回去,今年已80多歲了。金昌河早年畢業於元山大學,「是個農業專家,」來到中國後,一直生活在他們這個朝鮮族村莊裡,這裡是蔬菜種植基地,曾做過多年的蔬菜種植技術員。現在,金輝成也在村裡種菜,每年有五六萬元的收入,他居住的房子收拾得整潔而溫暖。當我們盤著腿,坐在他家的地炕上談起這些時,他的父親就斜躺在一邊,閉著眼,閉著眼,似睡未睡,而他的正在圖們讀中學的女兒則赤腳坐在另一邊看電視。
金輝成很是感慨,他說:「朝鮮現在經濟很困難,如果我們家裡的經濟條件不好,會更讓人看不起。」金輝成說,他父親的四五個兄弟至今仍生活在朝鮮,曾到這邊來探親,他小時候也曾到過朝鮮去,而其父脾氣倔強,一直不願回去,「現在朝鮮特別困難,即使那邊好,到這邊來了,他也不再回去了。」
在延邊採訪的幾天,我遇到的與朝鮮有著特殊關係的中國家庭,並不僅僅止於上述這兩家。在延邊大學任職的M女士這樣告訴我,「延邊百分之七八十的朝鮮族家庭都跟朝鮮或者韓國沾親帶故。」M女士一家正是這樣。上個世紀60年代初,她的堂姐一家去了朝鮮清津。堂姐出生於延邊,在到朝鮮前,與丈夫都已大學畢業,後來他們在朝鮮一個工廠做工程師,現已退休。
M女士介紹,堂姐曾前後三次來延吉探親,第一次是在1998年,那時朝鮮國內經濟困難,延吉的這些親戚便每家湊出一千或兩千元錢,讓堂姐帶著一兩萬元人民幣回家,在回國時,堂姐還把這些親戚家裡不再使用的自行車以及電視機等,裝了滿滿一汽車,拉到圖們,過關後,再由到南陽接她的汽車轉運到家。
2005年,堂姐最後一次到延吉,再次表示需要錢,因為2000年她第二次來的時候,親戚們又曾送以大筆的錢,便問她之前的錢用到了哪裡,堂姐說,一部分給了她的三個女兒,她的女兒本在工廠上班,因為國內缺油,工廠關閉了,女兒們便自己晾晒菱角來賣,添置做生意的用具需要錢;另一部分則給兒子結婚用,朝鮮雖然房屋無須買賣,但使用權還是要買的,「她買了一個小房子和生活用品給兒子。」「這麼多年過去,她又沒錢了。」
自2005年回國,堂姐再沒有過來,但通信還是有的,在信中,她曾表示讓女兒再到延吉。「我們這些親戚已經累了,真的不想再接待了。」M女士的感受很複雜,「上個世紀90年代初,我們去韓國,那裡的親戚送給我們很多東西,後來朝鮮的親戚來我們這裡,我們也送他們很多東西。我們都很能體諒。」
而在距離中朝圈河口岸不遠處的琿春某村的楊老漢,在我找到他的11月24日這天上午,因為養的牛丟了三頭,他到鎮上去了,下午才回家。楊老漢是朝鮮族,1959年曾去朝鮮黃海(軍演專題) 北道做雜工,並在朝鮮娶了個朝鮮媳婦,1964年帶回村裡來。楊老漢今年75歲,老伴樸婆婆也已70歲了。樸婆婆一句漢語也說不了。他們有三個兒子,大兒子是本村書記,二兒子生活在琿春市內,老三則去了南韓打工。楊老漢告訴我,自跟他回來後,樸婆婆曾多次回國探親,朝鮮的親戚也來過這邊。
2006年,他的一個小舅子來過琿春,今年7月還曾來過一次,今年來的時候,因為別無他物,就從朝鮮帶來一些中藥材,在圖們過關時,還被海關沒收了,因為檢疫部門檢查出「有霉變,」「銷毀處理。」楊老漢的家境也不富裕,他借了2500元錢,讓小舅子帶了回去,「後來我賣了一頭牛,把錢還了。」而他從來沒有去過朝鮮親戚家,原因是「北朝鮮生活困難,我生活不太好,沒什麼錢,白去人家也不歡迎,有錢就可以多去了。」
楊老漢生活的朝鮮族村莊,就在圖們江的邊上。在我來到這裡的這天,天氣陰冷,中午開始下起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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