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7月27日早晨,東北師範大學畢業生黎學智我從吉林省長春市動身,到通化地區長白縣教育局報到。經過六天五夜的奔波,終於到了縣教育局。我提交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等學校畢業生派遣證、共青團員組織關係介紹信、派遣畢業生工資關係介紹信、戶口遷移證明、城鎮居民糧油關係證明,經查驗無誤之後,發給長白朝鮮族自治縣教育局工作安排介紹信。接待的同志看了我的檔案,用一隻尚未削過的鉛筆在我家庭出身「地主」欄裡若有所思地敲打多次,然後陰喪著臉、拖著長音冷冷地說:「熱烈歡迎你到山區工作,到朝鮮族中學報到去吧。」我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顫,似有不祥之感。
「請問,到朝鮮族中學怎麼個走法?」我問。「那我給你挂個電話吧,讓他們派人來接你。」陰喪臉拿起話筒,說的是我生平第一次聽到的朝鮮語。不多時,學校黨支部組織委員兼學校第一教導主任金永旺來到教育局,同樣是陰喪著臉,看樣子非常不高興,不冷不熱地說:「歡迎到我校工作,跟我走吧。」
「金主任,請問,學校有多少個班級,多少名學生?」我邊走邊問。「這跟你黎老師大概沒有什麼關係吧,你的任務就是教課!」金主任十分不解地看著我說。
「金主任,請問,學校有多少名教職工,其中有多少名黨員?」我繼續天真地發問。「黎老師是黨員嗎?」金主任這次實在是不耐煩了,不無譏諷地反問我。
「我不是黨員,但我想靠近黨組織,經常找黨員匯報思想和工作。」「噢,原來如此。」金主任終於明白了。
兩人默默無語地走著。我不知道金主任心裏想的是什麼,而我的內心卻充滿了自責,悔不該向領導同志盲目提問。
到校後,金主任把我介紹給出納員小鄭。小鄭也就20歲多一點,反正只比我小不比我大。他兩眼對我射出敵視的目光,我十分反感,同時又感到莫名奇妙。他問話的方式和用詞則更加令人不寒而慄:「姓名,年齡,哪年哪月參加工作,請出示工資關係介紹信!」
我把所有的介紹信和證明都交給了他。小鄭首先查看了我的戶口遷移證明和城鎮居民糧油關係證明,忽然冒出來一句令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話:「看來你是準備在長白落戶了?」我沒吭聲,心裏想:「一個小小的出納員,他有什麼權力審問我?」
當他看到我的共青團員組織關係介紹信時,頓時顯得怒不可遏:「你是共青團員嗎?」「是。」
「你們學校畢業生都是共青團員嗎?」「不全是。」
「那你怎麼就是共青團員呢?」「上級批的。」
「哪個上級?」「可能是學校團委吧。」
「你們學校團委有權力批團員嗎?」「我不知道。」
「告訴你,我到現在還不是共青團員呢。」
鄭出納的最後一句話,使我如墜雲霧之中。我入團有我的情況,他沒入團有他的原因,我在長春入團與他在長白沒入團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後來我才知道,他對一個地主能入團和一個貧農不能入團十分氣憤,十分不滿,因此心理失衡。接著,他又審查我的工資關係介紹信:「你是七月下旬報到的,所以只能發給你七月份的半月工資,有意見嗎?」「沒有。」我接過工資後問:「那我的路費呢?」「你來長白的旅差費已經超支,我們不能補發,你得回到長春去原單位報銷!」
我的天哪,我從長春來到長白乘火車坐汽車整整用了六天五夜的時間,讓我回長春再回長白,這長達十幾天的時間誰來准假?這途中的巨額開支由誰負責?
我到二樓教導處找到金主任,向他陳述了關於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等學校畢業生派遣費的報銷規定,原則上是多退少補:如果派遣費超過旅差費,剩餘部分退給接收單位;如果派遣費少於旅差費,超出部分由接收單位補發給畢業生本人。金主任說:「你告訴鄭會計,就說我同意報銷。」
我從二樓回到一樓,向小鄭轉達金主任意見,小鄭說:「我不敢肯定這是不是金主任的意見。」我第三次從一樓走到二樓,向金主任轉達鄭出納意見。金主任說: 「你叫鄭會計上來,我跟他說。」然後我走到一摟,又第四次同鄭會計一起從一樓走到二樓。金主任與鄭出納用朝鮮語爭論了幾個回合,我第五次從二樓走到一樓的總務處。最後小鄭極不情願地把三十幾元路費錢甩給我,嘴裡嘟囔著:「給你,比我一個月的工資還多。第一天參加工作就學會告狀!」
就這樣,我領到了平生第一次工資,報銷了平生第一次旅差費,從此開始了我的教師生涯。我的見習工資是每月49.5元(一年後轉正工資為59.5元),而初中畢業後留校的出納員小鄭的每月工資為31.5元。這本來是國家有關工資政策規定的,與我毫無牽連。
補白:我出生滿月時,我媽抱我回娘家。一進村子,認識我媽的人向我媽打招呼:「生了個兒子還是女兒啊?」我媽說:「是兒子。」我媽的親二嬸剛好從旁經過,馬上大聲喊:「生了個兒子有什麼了不起,還不是當女兒養,將來有老婆娶嗎?!」我媽的二嬸一向恨我媽不聽話,不和我爸離婚。幾十年來,我媽的娘家人,包括我的兩個舅父,都不停慫恿我媽跟我爸離婚,令我媽幾十年來都在矛盾和不安中度過。我讀小學時,祖母常對我說:「你讀完這幾年小學就會沒書讀了。上中學要推薦,我們出身不好,成分高,就不用想了。你必須在這幾年盡量學多點東西,等長大了你們自己去找門口,看哪裡有純女戶要招郎入舍,你就落腳吧!呆在家裡你們會成為寡仔的! 」地主群體本來是農村的精英,一直以來都有非常優秀的遺傳基因,按理他應該可以獲得最好的婚配。可是現在他們不得不娶一些殘障女子為妻,累及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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