潰壩慘案沖走24萬人?為何隱瞞35年(圖)

摘要:75 .8對大壩的反思一直在持續,「建壩」、「反壩」的雙方意見難見高下,就在二者的爭論中,中國的大江大河大多數完成了被分割的過程,越來越多的大壩築起在江河上。

  

板橋水庫潰壩最高水位銘石,掩映於荒草之中。潰決洪水就是從這個位置蓋地而來。

  

板橋水庫復建紀念碑,碑文稱「捲走數以萬計人民的生命財產」。

75 .8對大壩的反思一直在持續,「建壩」、「反壩」的雙方意見難見高下,就在二者的爭論中,中國的大江大河大多數完成了被分割的過程,越來越多的大壩築起在江河上。

死亡數字模糊

地方志裡、紀念碑的官方「墓誌銘」裡,這個數字一直是模糊的,各種說法在流傳

「75.8」洪水到底死亡了多少人?是不是如Discovery所說:死亡24萬人?

令人遺憾的是,確切的「75.8」洪水,確切的颱風線路,確切的來水流量以及庫存,卻沒有一個確切的傷亡數字。直至今天,在當地地方志裡、在紀念碑的官方「墓誌銘」裡,這個數字一直是模糊的,各種說法在流傳著。

1975年,人們對這場震驚中外的特大洪水諱莫如深,報紙、廣播保持沉默。

板橋水庫重新修建,原水利部長錢正英撰寫的碑文是「捲走數以萬計人民的生命財產」,異常簡潔地概括了這場驚天動地的大事件。

1980年代後,全國政協委員喬培新、孫越崎、林華、千家駒、王興讓、雷天覺、徐馳和陸欽侃在文章中披露,河南「75.8」死亡人數達23萬人。 

遂平縣檔案局2005年編的《砥柱》一書載,遂平全縣被洪水沖走23萬多人,淹死18869人,大部分死難者被沖積到京廣線以下地區。

1994年,原水利部長江流域委員會主任、國務院長江三峽建設委員會副主任魏廷錚在馬來西亞被國外媒體問及「75.8」水庫潰壩事件,回答說:「不記得具體死亡人數,但不會超過一萬人」。他的理由是,如果死亡人數超過萬人,國際新聞界必然會有報導。

但這位部級官員的說法立即遭到了中國民間的批評,死亡不過萬人顯然過於保守。而民間關注「75.8」死亡人數,為死難者獲得尊重的努力一直沒有停息。

孟昭華和彭傳榮編的《中國災荒史》中載錄,板橋水庫和石漫灘水庫潰壩失事,1029萬人遭受毀滅性的水災,約有10萬人當即「被洪水捲走」;中國科學院大氣物理研究所研究員蔡則怡和趙思雄研究說,死亡近10萬人;中國科學院著名氣象學家陶詩言寫到,死亡人數達「數萬人」。

「75.8」洪水見證者、新華社隨慰問團記者張廣友先生在2003年的一篇回憶錄中,詳細地回憶了死亡數字變化的內情———

原國務院副總理紀登奎說:「兩個大型水庫和那麼多的中小型水庫潰壩,所造成的人民生命財產損失相當於一顆小型原子彈!」他又對張廣友、人民日報記者安子貞說,給毛主席、黨中央的報告,由你們來起草,內容要豐富,文詞要簡練,以不超過兩千為好。他一再強調「不要超過兩千字」。這就意味著,除了階級鬥爭為綱,人民群眾不怕犧牲地「戰洪圖」的革命精神為主導的當時,筆墨將花費在此。

張廣友和新華社國內內參組吳明華於8月下旬到9月中旬再次來到河南、安徽沿舊路,從陸路重訪災區,寫了5篇國內動態清樣。

國內動態清樣,是主要提供給中共中央和國務院主要領導的情報性質的動態信息。

這篇內參在追尋這次河南水災究竟死了多少人?內參認為,原來報的8 .5萬人的數字顯然是多了,估計3萬多人,最多不會超過4萬人。

1975年8月20日,河南省委有個初步統計數字,說全省死亡85600多人,連同外地在災區死亡的人數在內,最多不超過10萬人。當時省委說,這個數字比較準確。中央慰問團在給毛主席、黨中央寫的關於河南、安徽災情報告中,引用了這個數字。

而當時駐馬店地委的意見是,不主張再逐個核實。

由錢正英作序的《中國歷史大洪水》一書披露,在這次被稱為「75·8」大水的災難中,河南省有29個縣市、1700萬畝農田被淹,其中1100萬人受災,超過2.6萬人死難。2.6萬,成了後來被沿用的一個「官方數字」。

原因總結

原板橋水庫水文站站長黃明栓說,即使泄洪水閘提起來,「肯定還是要潰壩」

對「75.8」災難,當年的地方領導和水利專家各有總結。原駐馬店地革委生產指揮部指揮長劉培誠總結道:「一是雨型惡劣,降水量大;而是水庫缺乏準備,防汛措施不得力;三是水庫標準太低,四是通訊中斷,上下失去聯繫。」

許多人的總結中,包括輿論的質疑多將矛頭對準「水閘」未能提起,導致行洪不暢,大壩被憋垮。對此,當年親自參與測量了板橋水庫水位,見證潰壩瞬間的原板橋水庫水文站站長黃明栓在接受南都記者採訪時說:「我後來反覆做過三次試驗,如果泄洪水閘提起來,會不會發生潰壩呢?」

「肯定還是要潰壩。」他說,其實,當時已經提起了一部分水閘,即便全部提起,泄洪量也不過為最大泄洪能力1742立方米每秒,而那3天的入庫流量為13000立方米每秒。提閘泄洪已經是力所不能及,潰壩在所難免。

板橋,或許是原河南省水利廳總工程師陳惺一輩子的疼痛,是他永生的糾結。這位老人已離開,關於板橋以及河南平原上的諸多水庫的歷史爭論卻沒有停止。他曾經回憶道:「這一年沒有召開專門的防汛會議,防汛機構嚴重削弱,指揮不得力。」

1975年8月21-22日,中央慰問團在鄭州召開了水電部和淮河規劃領導小組參加的座談會,後來,水電部組織了全國水利機構,有關科研單位和大專院校專家進行了調查研究,總結了三條教訓:

一、水庫設計標準偏低,對超標準洪水缺乏考慮;二、在管理工作中存在失誤。由於大水前天起乾旱,駐馬店地委雨前通知各大水庫,可能出現伏旱,不要輕易放水;三、防汛方面準備不足,指揮失當。當險情明顯,下游組織群眾撤退時,一位駐馬店地區生產指揮部副指揮長指責「擾亂人心」。

1975年9月19日,有關部門的「板橋水庫《關於大壩漫決前後情況的報告》」形成,這份報告寫道:「水庫垮壩的教訓之一是:學習馬列、毛主席著作不夠,路線覺悟不高,管理和防汛工作做得不好。前一段班子不團結,形不成核心,精力分散,水庫管理工作偏離了方向。」

1975年11月下旬至12月上旬,水電部在鄭州召開全國防汛和水庫安全會議,時任部長的錢正英說:「……責任在水電部,首先我應負主要責任。由於過去沒有發生過大型水庫潰壩,產生麻痺思想,認為大型水庫問題不大,對大型水庫的安全問題缺乏深入研究。……三是對水庫管理工作抓得不緊。在防汛中的指揮調度、通訊聯絡、備用電源、警報系統和必要的物資準備,也缺乏明確的規定。板橋、石漫灘水庫,在防汛最緊張的時候,電訊中斷,失去聯繫,指揮不靈,造成極大被動。」

倖存者心病

魏灣村的倖存者仍然害怕:「大壩加高了,如果再垮,那是不是淹死的人更多?」

「現在,我們就怕下大雨。」這是趙英等魏灣村那一代經歷75.8洪災倖存者共同的心態,「多少次了,只要暴雨一來,村裡的大部分人都會開上車、拖拉機往外跑。」水,成了魏灣村人永遠的「心病」。

1987年,板橋水庫復建工程開工,魏灣村的倖存者也被徵集到工地上出工,他們問工程師:「大壩加高了,如果再垮,那是不是淹死的人更多?」這些沙河右岸的受害者,對十餘公里之外的水庫,表現出抗拒和忌憚。

潰壩多年後,陳惺在一篇回憶文章中寫道:

「應該全國貫徹治淮方針,實行統一治水和蓄水。河道上的上中下游是一個整體,75.8特大洪水的搶救工作是在下游承擔損失的情況下完成的,當發生特大範圍的洪水時,必須強調服從全局,當發生中小洪水和局部洪水時,應該盡量照顧局部,把自然災害縮小到最低限度,發揮水利建設的最大效益。」

或許,親臨班臺水閘的炸壩一線的經歷,滔天洪水從河南進入安徽,是他難忘的記憶。對水的控制是水利專家的命題,當洪水從面前隨意流淌卻無能無力時,那是怎樣的滋味?

如果不是當年陳惺對河南水利工作的「糾偏」,或許75.8的災難將更大。

板橋水庫興建於1950年代「治淮」初期,指導思想為1950年夏天,國家出臺的《關於治理淮河的決定》。這個決定確定了「蓄泄兼籌」的治淮方針,具體制定了「上游應籌建水庫,普遍推行水土保持,以攔蓄洪水,發展水利為長遠目標」和「低窪地區舉辦臨時蓄洪工程,整理洪汝河河道」的戰略部署。「治淮大戰」由此拉開序幕。

到1960年代末,駐馬店地區新增水庫100多座———不知不覺中,駐馬店扼住了自己的喉嚨。包括板橋水庫在內的部分水庫為蘇聯專家設計。

1961年,河南省委書記劉建勛在信陽找到了發配在那裡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陳惺。按照陳惺的建議,河南開始對水利工程進行「糾偏」,全省水庫一部分設計標準偏低、施工質量較差、存有隱患的水庫,包括一些大型水庫,予以廢棄。

但是,陳的建議鮮有人理會,「以蓄為主」的治淮策略被大範圍推廣,很快便推及到安徽。在安徽境內,不僅丘陵地區湧現大批小水庫,淮河流域的河道也被一道道「水壩」分割閘起,造成淮河流域在後來數十年間致命的「腸梗阻」。

75.8對大壩的反思一直在持續,「建壩」、「反壩」的雙方意見難見高下,就在二者的爭論中,中國的大江大河大多數完成了被分割的過程,越來越多的大壩築起在江河上。

板橋水庫潰壩後,河床赤裸了11年,駐馬店地區依然遭受過幾次重大的洪水災害。經歷了數不清的考證和結論,1986年板橋水庫復建工程被列入國家「七五」期間重點工程項目。1986年底開工,1993年6月5日通過國家驗收。板橋水庫復建工程水庫總庫容比原來增加了34%,水庫防洪庫容4.57億立方米。

「我們仍然害怕。」魏灣村人說。

還是那份《關於大壩漫決前後情況的報告》,有這樣一段話:

在黨的英明領導下,在全國人民的大力支援下,遂平縣人民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在一片廢墟上展開了艱苦卓越的抗災鬥爭。災區家家戶戶搭起了庵棚。當年全縣播種小麥652178畝,種油菜37836畝,力所能及地整修了河道和橋樑。特大災害之年,災區群眾沒有出現一戶討荒、要飯的,沒有出現一人凍餓致死的。到1980年9月,災區55183戶,建房200700間,集體建房21737間,災區面貌煥然一新。

將這一段話放在全文的結尾,這是對75.8大洪災的灰色的、模糊的、艱澀的、曲折的、荒誕的記憶,這是另一種況味的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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