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紅狗》的聯想
讀罷《紅狗》,我不由掩卷浩嘆,一個想出洋留學,立志當居里夫人的少女,在那個荒唐的歲月裡,竟然飽受十年的牢獄之災,嘗夠了「非正常活著」(作者語)的非正常滋味。更荒唐的是,作者出監獄後,墮入了一個更大的監獄,極度貧困,衣食不繼,人格受辱,顛沛流離……
那時的中國,除了特權者之外,其餘的都是囚犯。
在這種處境下,作者竟懷念起昔日的監獄生活,幻想回到那裡去,那裡至少上有片瓦,可以避雨,下有狗食,可以充飢,有相對平等的牛鬼蛇神做伴,沒有來自革命群眾侮辱,片區民警的威脅……在這樣的境況下,作者曾夢見到一隻剝掉皮的,鮮血淋漓的紅狗,這隻本該死亡的小狗,卻非正常的活著,這是作者當時非正常生活的寫照。
每個經歷過那段歷史,神智健全,不為私利,良知未泯的人,都不會忘記那個暴君肆虐,人人自危,淒苦恐慌,腥風血雨的歲月……每念及此,我忍不住要對在那塊冒天下之大不韙——「輝煌六十年」的標語,啐上一口。我堅信,在歷史檔案上,會留下這句口號擬稿者的簽名,總有一天他會被押上審判臺,作為歷史的反面教員,告訴後來人,做人要懂廉恥,要講良知。
我常想,在那個非正常的年代,在那個「絞肉機式的制度」下(林彪:「571工程」語),有兩種狗:一種是毛色鮮紅,臂佩紅袖章,圍著主子,狺狺作吠的狗,這種狗至今仍圍著新主子發出狺狺之聲,但他們的內心是恐懼的;另一種則是齊家貞之輩——被剝了皮,鮮血淋漓的紅狗,令人遺憾的是,這種狗群中不乏有優良品種,但不少已經遠離故國,成了喪家之犬,在寂靜的他鄉舔吮傷口,但仍然遙望故國,眼神中流露出報國無門的無奈……
我曾讀過王若望先生的《監獄三部曲》,我也曾聽,坐過國民黨和共產黨兩種監獄的人講,兩黨的監獄同樣黑暗,監獄裡的人,不管是囚犯還是管教,同樣人性扭曲,但是國民黨的監獄不侮辱人,而……
我佩服作者的寬容,在飽經磨難之後,仍以溫和的口氣,含蓄的文筆,寫出那段歷史,那個時代,那個民族和那個家庭所遭受的一切,怨而不怒,有抽泣,但無聲,像在跟年輕人講述別人的故事一樣,娓娓道來。
作者齊家貞是一位年近七十的女士,我佩服她以驚人的毅力,寫出了那個時代,記錄了我們這輩人共同經歷的苦難。無奈的是,這輩人都已經是過六奔七的了,來日無多,時間緊迫,死神的鞭影在頭頂呼嘯。鞭影下,齊家貞是一個勤奮的耕耘者。
齊家貞是四川人,蜀地多奇女,由此我聯想起後蜀花蕊夫人的詩句:大王城頭豎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沒有一個是「男兒」。回首那些為蠅頭小利,自詡僑領,出賣良知,而為獨裁者抬轎子的男兒們,不由滿面羞赧。
在中華民族陰長陽衰的這個年代裡,我掐指計數可歌可泣的女英傑:林昭、張志新、李九蓮、劉桂陽、陳少敏……我突然想起另一個和齊家貞同住在墨爾本的男人,他有著和齊家貞同樣的家難,有一個同樣命運的父親,但他用原本應該演奏光明的琴鍵,卻去為黑暗唱讚歌,我為他羞赧。
放下該書,擰息檯燈,我耳際突然響起了關漢卿的聲音:你是一顆「蒸不爛,煮不熟,炒不爆,響噹噹的銅扁豆。」
哦,也許是關老前輩要托我把這千古名句轉送給齊家貞,於是我又開啟檯燈,把原句記錄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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