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2009年7月19日,一無名人士得知嚴正學出獄回家,在第一時間將《行為藝術下課!》文稿送至嚴寓所外並電話通知嚴取回。
2007年6月,嚴正學在浙江臺州市看守所的獄友胖子葛昌裕暴死。
2007年4月,嚴正學戴著腳鐐被押解到浙江十里豐監獄,與葛胖子分隔無音訊。
2006年底,浙江臺州市看守所。嚴正學已達30多萬字的《行為藝術下課!》複寫在薄如蟬翼的拷貝紙上,一式四份文稿,分別捲成菸蒂大小,兩份被葛胖子藏入自己動手挖空的雕牌肥皂中,兩份被嚴正學塞入被褥的棉絮胎。
而嚴正學1994—1996年於北大荒「雙河監獄」獨開一片天的大量丙烯水墨畫,卻是用層層塑料袋包裹著,埋入冰凍的糞坑,同是幾經周折才從暗無天日的囚禁中 「越獄」, 突破各種鐵幕封鎖,帶回北京又輾轉中國各地,進而得以舉辦當代絕無僅有的《獄中畫展》。
「就算死也幫你帶出。」 葛胖子答應嚴正學。
葛昌裕兌現了他的承諾,近百個菸蒂大小紙捲上的《行為藝術下課!》在他死後出現在出獄後的嚴正學眼前。獄中心血失而復得,嚴正學熱淚盈眶,對著漆黑的暗夜大喊「胖子,葛昌裕,葛胖……」
胖子與嚴正學同籠的半年中,喊著嚴正學「老爺子」,扶「老爺子」上下統鋪。在「老爺子」人生最黑暗的日子,胖子鼓勵「老爺子」一定要活下去,活著出去。
監獄外,遠在地中海畔從未與嚴正學逢過面的黃河清發起「嚴正學海外後援會」,聯合海外自由學人、民主人士等在嚴正學因「顛覆國家政權罪」被捕後及被捕前,持續聲嘶力竭公開聲援呼籲。
被捕前呼籲「臺州市公安局國保支隊應該保證嚴正學的人身安全」,被捕後呼籲「臺州市公安局國保支隊、支隊長、經辦人依法辦案,善待嚴正學先生,保證他的人身安全」,隨後「強烈要求臺州檢察機關、法院公開審理嚴正學案」。
不僅如此,與嚴正學神交同氣的黃河清還不斷撰仁義大文十數篇,時刻關注嚴正學的方方面面,在黨國當局的迫害中為其吶喊抗議,在宵小之徒的構陷中為其辯誣鑒心,總之吏筆妙筆同使,揚善叱惡,為嚴正學彫刻高風亮節,書寫流芳之事。
受嚴正學的信任委託,黃河清全權處理其獄中文字,或整理,或發表,或設法出版,或撰寫序言,零零碎碎,無一拉下。通過黃老的慨然篤行,我們與獄中的嚴老密緊系連,攜手站立,肝膽相照。
黃河清在《仗義每多屠狗輩——葛昌裕記》一文為「一個承諾」擊掌謳歌:
「一個囚犯們的承諾,一個底層們的承諾,一個處在唾沫濃痰狗屎堆裡人們的承諾;一個毫不起眼的承諾,一個不涉分毫金錢價值的承諾,一個絕不可能有任何回報的承諾,一個隨時可能因敗露而遭毒打、加刑、關黑牢諸極大風險的承諾;一個循環的承諾,一個毫不走樣的承諾,一個不留名的承諾,一個絕不張揚的承諾,一個默默兌現的承諾;一個遠勝千金的承諾,一個古老的承諾,一個完美而壯麗的承諾,一個偉大的承諾!」
在此,我要為「一種情義」如此說唱:
一種精神同道間的情義,一種親人兄弟般的情義,一種素未謀面卻心心相印的情義,一種普通的情義,一種深刻的情義,一種只管付出不計感恩的情義,一種永不言棄愈加沈重的情義,一種深處末世深淵垃圾荒原的情義,一種超越絕望恐懼的情義,一種關乎生命真相和尊嚴的情義,一種響噹噹的情義,一種明晃晃的情義,一種源遠流長的情義,一種可與日月爭輝江海比寬的情義,一種熟悉的久違的情義,一種永遠青春永載心靈史書的情義!
八
2003年,被告人嚴正學加入「獨立中文筆會」。該筆會在境外網站——《博訊網》專門為嚴正學開設文學園地——《嚴正學文集》。2004年以來,被告人嚴正學租用臺州市路橋區章苑新村37幢1單元102室陳素君家作為其「工作室」,利用一些熱點、敏感事件,捏造、歪曲事實真相,寫成多篇文章,攻擊、醜化黨和政府的形象,攻擊社會主義制度,以電子郵件的形式向《博訊》、《大紀元》等境外網站發表。
其中有《圍剿中共官場黑惡官員——致中共中央胡錦濤、溫家寶公開信》、《行為藝術ㆍ亂象ㆍ中國狗年愚人節》、《行為藝術ㆍ亂象ㆍ免於恐懼的自由之三》、《中國人,都是九評共產黨的作者!》、《行為藝術ㆍ為「中國良心」募捐民心!》、《關於我認識毛澤東的親生子和私生女答XX兄》、《行為藝術ㆍ決戰公檢法黑》、《「六四」屠民再現章安古鎮》等等;並將這些文章複印多份交給楊春紅、林大剛、王升力等上訪人員進行散發、傳播。
2005年12月,獨立中文筆會原會長劉賓雁去世後,被告人嚴正學拿著「魂兮歸來」募捐函傳單到政府機關、法院、派出所、企業等單位,向工作人員以及一些來訪人員募捐,開展所謂的「為中國良心募捐民心」的活動,並把募捐的經過以日記形式在境外網站進行散佈。
此外,被告人嚴正學為了「打開政府缺口,走出政改、結社的瓶頸,最後衝破黨禁」,積極插手「溫嶺農會」事件,多次到溫嶺找「農會」負責人王升力、王妙增、王子青等人,索取農會的章程、簽名等資料,撰寫「來自浙東農村組建農會的考察報告」一文,在境外網站《人與人權》予以發表。
——嚴正學最近的一份《罪狀》如此宣稱。
這哪是罪狀?這是中國政府獎勵給一名藝術聖徒的燦爛勛章!這是嚴正學為苦難中國莊嚴彫刻的輝煌功績!
中國歷史已因這又一份「罪狀」增添晶亮的色澤,中國人已因如此這般的「罪狀」榮獲匱乏時代中又一份永不沉淪的驕傲!
嚴正學和高智晟、郭飛雄、張林、力虹、楊天水、胡佳、師濤、黃琦、郭泉、譚作人……等等大批知行合一的「山羊」相繼被囚禁、被摧殘、被蹂躪。而咩咩聲妖嬈小罵大幫忙僅停留在口頭上炒作嬉戲且對「山羊」們懷有特殊敵視的「綿羊」們卻粉頭油麵,仍不竭餘力地藉著底層的鮮血暴政的嚴酷用心塑造「精英身份」 「主角姿態」堂皇登場唾沫橫飛,與當局幫凶走狗裡應外合,只會「非暴力等待、順服、和解」。不僅反對當代荊軻楊佳們起義抗暴,反對無數底層弱勢草民走投無路後的「暴力抗法」,也反對真正非暴力抗爭的無數豪傑巾幗、仁人義士。
道義喪盡,風流衰微,想在這全面奔潰和投降的「故宮」、「天安門」和「廣場」描繪自由的人性史詩,那是需要何等的聖潔勇猛崇高,何等的魅力和創造力!
中國流亡詩人文學家、「英雄人格哲學」打造者、「中國自由文化運動」發起人袁紅冰在《高智晟精神》中談到:
「何謂聖潔?用真實的心關注中國的苦難;那顆英雄之心真實得像一塊燒紅的岩石——熾烈的心的熾烈處,時時都輝映著對祖國和人民的深摯的愛……完全超越私利,對暴政發出悲憤的抗議……古中華俠義精神在現代中國鐵血男兒心靈中的輝煌復活。」
「何謂勇猛?值此奴性燭天的艱難時刻,為結束中國的苦難……在自己的鐵骨之上,刻下與暴政決一死戰的誓言……有古中華猛志刑天的神韻──即便頭顱被斬掉,也要以乳為眼,以臍為嘴,狂嘯如雷,舞動長戟,直取天帝。」
「何謂崇高?就在這人性黑暗如盤的時代,呼喚屬於自由的真理……如追逐太陽的誇父,依然如痴如醉地追求自由的理想……即便如逐日的誇父,由於追求自由的理想而死去,也要讓雄偉的軀體化為大山烏林,蔭庇後人。」
這般評價同樣完全適用於嚴正學。
成天面對著非人道的「新鬼煩冤舊鬼哭」的野蠻現實,一個堂堂正正的畫家,絕不會學鴕鳥,甘願把頭埋入沙土,逃循到歌舞盛世狂歡的角落,為人性的軟弱和黑暗找藉口,以此渲染「超脫」和「智慧」。
在一黨專制、司法腐敗的現狀下,自由之美不再顯露人世,人性的光輝墮落黯淡,思想和道德的頹廢沉淪已成不可否認的鐵的現實,而這一切,正是藝術家要直面的問題。
現實苦痛得近乎麻木的特殊語境中,精神的出路在哪兒?不在書齋的單一憂鬱中,而是在廣闊的社會人生中,在晦暗的天地自由舞蹈特寫,才是人生畫布上最為厚重的色彩。它顯示出人間丹青的壯麗和神聖。
讓真實和擔當重回藝術家的血肉,以足跡為畫筆,行為藝術切入當今的困境和危機,精神的雄烈火焰由人生的淒厲苦難點燃,照耀感染卑微的生命,與每一個受難的靈魂產生情感的共鳴。
嚴正學推動民主法治的進程,即是復甦自由人性的過程。復甦中國人的自由人性,正是當今最為艱難的使命,正是由於艱難,行為藝術家嚴正學以身抗法以身試法的良心才顯得萬分珍貴,他一場場悲愴的抗爭中以振聾發聵的藝術獨白擊潰著現世的黑幕和病態。
為人權抗爭,也是為藝術自由抗爭,為人之為人所該具有的一切抗爭,包括審美的能力和自由的天性。嚴正學,讓中國人為人權法治、民主自由抗爭的血淚過程成為活生生的藝術品!這波瀾壯闊的藝術品,已將中國自由民主運動的進程升華為文藝復興的靈魂交響。
《為行為藝術下課!》在嚴正學出獄後於袁紅冰主編的《自由聖火》網站全文刊發與世界見面。嚴正學也獲得2009第三屆中國自由文化獎,頒獎辭說:「《行為藝術下課!》中蘊涵的詩意、敘事之美以及一個自由心靈和藝術家的悲愁與歡樂。」
九
鎮反土改三反五反反右大飢荒文革……藝術與權力合謀,成為附庸和工具,一步一步走向粉飾,走向軀殼,走向垃圾,走向毀滅。
漫長一夜滿城血雨腥風,「毛澤東思想戰無不勝」。紅衛兵造反派抄了家,燒燬書籍和繪畫作品,父親成了「反革命」,母親遭遊街示眾,岳母避禍天臺,岳父因病臥床不起……為謀生,回家的路費,嚴正學忍痛棲身阿爾泰、烏魯木齊,被迫畫毛主席像,但期間同樣多次被投入監獄。
到處是無產階級革命的戰爭,王實味林昭遇羅克張志新李九蓮鍾海源,被槍決、被割斷氣管、被穿刺剮乳挖陰、被活體取腎……
嚴正學在鐵窗的陰影下,神思又從煉獄越獄而出,回想與找尋遠方的、曾經的、現在的、未來的漂泊的足跡。
黃河九曲岸邊、蘭州、甘南、夏河拉卜楞寺、錄曲、瑪曲、九寨溝原始森林、西寧塔爾寺、青海湖鳥島、陀陀河、虎跳峽、格爾木、可可西裡、阿爾金山谷、敦煌莫高窟千佛洞、柴達木盆地、吐魯蕃火焰山、呼和浩特、烏蘭察布盟草原、白雲鄂博、高昌故城、瀾淪江、西雙版納、小涼山之巔瀘沽湖畔……
1987夏,嚴正學與女兒嚴隱鴻身背帳篷睡袋,走遍高原黃土、沙漠戈壁、山峰流水、雪山草原、寺廟湖泊、曠野叢林、天葬場地……
他們看著那高懸的明月,戈壁的夜,樹林深處淙淙奔瀉出來的流水,傷痕纍纍的心依偎著浪跡天涯的夢幻,赤誠真誠、天真爛漫的心醉倒在無垠的精神曠野中。
我曾看到一張照片:高原的無邊草地上,一片黃花中夾雜著束束紫花,青山遠在,雲層清明。嚴正學身穿牛仔夾克,頭枕旅行包,衣袋揣著水壺,身體橫陳,頭向蒼天;女兒隱鴻戴著青白色帽子,黑褲子,綠毛衣,背著包裹站立大地,守望前方,如位吉普賽女郎。
就在這純粹唯美的大草原上,他們遭遇狼群,並「與狼共舞」!
投擲土塊暫時擊退狼群,乾草燃盡,他們拿出雜誌、書籍、登山包、旅行袋、衣、褲等,凡是能燃燒的東西一件件地送入火堆。火苗再次微弱,狼群扑來,嚴正學用來想叫女兒為自己拍下最後與狼搏擊鏡頭的相機,千鈞一髮,他改變主意,先拍下了女兒與惡狼拚搏的鏡頭——快門一按,閃光燈如閃電般劃破蒼茫暗夜,嚇退狼群。
那是一個曠美無比的瞬間!
在北大荒監獄一個北風呼嘯的夜晚,嚴正學完成了多年苦苦找尋的畫卷——《與狼共舞》。他在獄中日記中寫道:「一道裂夜的閃電,閃耀在驚恐退縮的狼群和自信欣喜的我的頭頂,喻示著人類生命的輝煌與壯觀。」
與狼共舞之中,見證著生命搏擊的悲亢,寄託有對黎明晨曦的訴求。
天安門廣場的坦克狼群,把一個時代的理想夢幻碾壓成模糊血肉。中國人從「六四」的血腥裡走來,靈肉的巨大創痛在醜惡黑暗中永無寧日地發酵!
六四之後,中國的藝術消失何方?中國人的魂靈是否還在?
六四後,1993年起,近20年因無數次「民告官行為藝術」,2009年7月17日,嚴正學再次出獄。嚴正學拿著《嚴正學:來自大牆內三份報告—— 牢頭獄覇、欺實馬、躲貓貓、藏貓膩》的網文,再次親赴浙江省監獄局,控告十里豐監獄「虐囚事件」。據說,省監獄局紀檢、獄政官員多次接待了嚴正學,並透露:原局長已被雙規。
10月14日,嚴正學給我回信,感謝我為他寫給「中國自由文化獎」評委會的推薦辭,信中還談到當時處境:「我至今仍在途中,未准許回京和家人團聚,時至今日,司法部門仍以尚未辦好手續為由,拖延我回京作系統治療。因高危病情我提前三個月獲釋,妻子接我出獄。不想她卻在臺州遭遇馬路殺手,一輛轎車橫衝過來,從足背馳過,致兩根足骨斷裂。臺州醫院竟然‘誤診’達月餘,造成無法彌補的後果。禍不單行,我於操勞中發病。CT結果:‘左右側基底節區腔隙性腦梗塞’,醫囑得進一步作‘磁共振’、‘生化’及心血管的檢查,我只能選擇回京治療。」
就在這段身心憔悴的時期,嚴正學又開始跋涉創造:為林昭和張志新塑像。郵箱不斷收到嚴老嘔心瀝血熔煉的作品照,友人們與嚴老林昭心心相印,共同沉浸在那特別時空的高潔定格。初稿便獲林昭、張志新家屬、生前戀人、朋友、同學、研究學者等等各方肯定。經過多次多方徵詢意見、精彫細琢,林昭像和張志新像定稿,各界朋友得以重睹中華聖女的芳容。在海內外友人們的募捐下,泥塑將被澆筑成銅像。
追尋聖女的自由靈魂,堅守崇高的美麗和夢想!
據《美國之音》、《博訊》等媒體報導,嚴正學原定2010年清明節前後舉辦林昭張志新雕像展,可在4月3日,嚴正學在運送他女兒的雕像展品時,遭到所住小區天慧園保安粗暴阻攔和圍毆。隨之,林昭張志新雕像展被迫取消。
全身多處受傷並患有高血壓需要住院治療的嚴正學表示:「如果辦不了展覽,就在藝術家院子裡存放,讓大家來參觀,應該還是很合法的吧。」
……
我已是滿懷疲憊,
眼裡是酸楚的淚。
那故鄉的風和故鄉的雲,
為我抹去創傷。
我曾經豪情萬丈,
歸來卻空空的行囊。
那故鄉的風和故鄉的雲,
為我抹平創傷。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歸來吧,歸來喲,
浪跡天涯的遊子。
歸來吧,歸來喲,
別在四處漂泊……
天邊飄過故鄉的雲,
它不停地向我召喚。
當身邊的微風輕輕吹起,
有個聲音在對我呼喚:
歸來吧,歸來喲,
浪跡天涯的遊子……
2007年4月26日,星期四。嚴正學被押出故鄉浙江臺州,臺州市路橋看守所,押向浙江十里豐監獄。
那天,嚴正學獄中日記的最後一句話是:
他在他的故鄉——臺州,在曾經召喚他回國的同樣旋律裡,他被一步接著一步地押出曾是他死而復生的臺州市路橋看守所。
2010年4月15日 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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