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未未:他們怕的就是你不怕他(圖)
我見到的艾未未
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是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艾青
我知道艾未未,是在網上。他是北京奧運會主會場鳥巢設計者中方顧問,鳥巢是他的概念;沒有艾未未就沒有現在的舉世矚目的鳥巢;我看到了他自己寫的博客,是在牛博網上。我從這兒看到他的一顆為國為民的赤子之心;可後來他的博客被封了,再也聽不到他直接寫出的聲音。
我瞭解艾未未,是從他的母親高瑛那裡。我幾次去高瑛的家裡,都是硬筆書法大師龐中華開車去,每次都要聽高瑛說起她的兒子未未。母親說起兒子,為兒子驕傲,也為兒子擔心。她說,我總勸未未要小心謹慎,可他不聽我的話,我沒有辦法;我跟未未說,你要記取教訓,少說讓官方不愛聽的話,不要惹事,可兒子說,我的身上難道沒有你和爸爸的基因嗎?
於是,高瑛對我們說起了未未。他出生在1957年6月,那時候,艾青被打成了右派,兒子出生要報戶口,可沒有名字,艾青哪有心思給兒子想名字?他對我說:你把辭海拿過來吧。他打開辭海,,閉著眼睛,用用一按,睜開眼一看是個"威"字;威權,威力,威望,威風,艾青說,有什麼好威風的呀,這個字不好。他便讀出這個字的四聲,未,未,讓兒子相信未來,就叫他未未吧。
高瑛講說了兒子和他們一同經受的苦難,正是這苦難大學,把他培養成一個不忘記百姓,總站在受難者的立場上,為百姓說話吧。
在高瑛大姐的會客室裡,一角是我最喜歡的詩人艾青的銅像。那天,我們合影,我說就在艾老身邊吧,好像他仍在,我聞到了他的生命的氣息。這就是我面前的一幅高瑛和她兒女的大照片,那個站在母親身邊有一臉大鬍子的,就是未未,我還想像不出他的性格。但從他身上我看到了詩人艾青的生命;在這張照片一旁,便是胡錦濤和高瑛談話的照片,那是一九九六年五月五日艾青逝世之後的第二天,她沒有想到,也沒有通知,那天胡錦濤在作家協會黨組書記,中宣部副部長的陪同下來到了我們說話的這間會客室,胡錦濤對艾青的逝世表示悼念,並請家屬節哀保重身體。
轉眼十三年過去了。然而今天的高瑛去失去了平安和平靜的日子。她的憂慮擔心,常常使她睡不著覺,她無法保重自己。
她對我說,有天突然來了不少公安警察,來了一院子人,說是要找我兒子艾未未。一個個對我怒目而視,好像我就是他們的敵人似的。我說,你找未未,你到他的住處找,他不在我這兒住。警察問:他的戶口不是在這兒嗎?我說,戶口是在這兒,可他有自己的工作,他不在家裡住呀。你們找他有什麼事,不能和我說嗎?他們不說,一定要找到未未,我是配合公安的,我說給了他們艾未未的地址,讓他們去找,不然我給兒子電話,讓他過來和你們談話。
我的兒子出了什麼事呀,從警察的對我的態度,就可以知道他一定出了大事,這能不讓母親擔憂嗎?
我給兒子電話,兒子說媽媽你不要為我擔心,我不會作對不住人民的事情的,不要害怕。
我這才知道,他在為地震死去的孩子做調查。他組織了一百多名志願者,到了四川地震災區,去一個一個地調查死去的孩子的家長,孩子多大,哪年出生,在哪個學校上幾年級,他們聽家長的述說,錄了音,錄了相。原來他一直做這個事情。他說,這是替政府做事,溫家寶總理多次承諾的一定要調查清楚,這些孩子是如何死的,對多少學校的倒坍的建築的豆腐渣工程,自然會引起官員的不高興。可這是政府應當做出向民眾交代的事情啊。
我覺得兒子做的是正義的事業,我沒有理由阻攔他。
聽了高瑛大姐的述說,我更想見見這位為民眾維權的國際著名的藝術家未未。
九月十二日,龐中華開車到了高大姐家。進門我們便問,艾未未回來了嗎?
因為我們從網上看到了消息,說他一個月前的八月十二日,為了接受被起訴為"顛覆國家政權罪"的作家譚作人開庭傳喚證人,他十一日到了成都,沒有想到的是,他到了賓館警方非法拘禁不能行動,並且遭到了公安人員的毆打,艾未未受了傷害。結果是所有要為譚作人作證的人均不能出庭。聽說,未未回到北京了,我們便想見他。上午,中華沒有時間,便說晚上去吧。可我們到了高大姐家,她說:她的兒子剛走,現在還在飛機上,他要去德國舉辦他的一個展覽,他帶走了十八個大箱子的展品哪。
真不巧,我們晚了幾個小時,沒有見到這個大鬍子的未未。我問高大姐,未未被打了,他現在身體如何?
高瑛說:未未沒有跟我說他挨打的事,怕沒有事吧。他說的是他在德國辦展覽,沒有說別的,他急急忙忙地上飛機了。
我們便說了從網上看到的一些情況。高瑛說:這孩子呀,他可能怕我惦記他,這些事他都不跟我說呀。不過,我總有種不好的感覺,總是心神不安。
讓我們祝福他一路平安,一帆風順吧。
九月十五日,我從網上看到了這樣一條消息,大驚。
疑被公安打至腦出血,艾未未在德國做手術
明報/中國藝術家及維權人士艾未未14日在德國慕尼黑驗出"重挫造成的外顱與腦體間大面積出血",現已入院,擬於當地時間14日下午或15日上午做手術。本報14日晚與艾未未聯絡時,他說話聲音較弱,與上月與四川公安交涉時大不相同。他說,醫生表示瘀血壓迫到大腦,令他說話受影響。艾未未上月12日到成都為維權人士譚作人案作證,凌晨時分被衝進所住酒店的公安在右臉打了一拳,當地醫生驗傷後鑑定為"輕度挫傷"。但艾未未說,他自那時起一直頭痛,原以為過幾日會轉好,但14日到慕尼黑出席一個展覽時,頭痛難忍,故前往就診。
我要不要把這消息告訴高大姐呢,我怕她惦記兒子,還是不報吧。
九月十六日早晨八點,我的電話響起來,是誰這麼早來電話呢?我拿起電話,聽到的是高大姐的聲音,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昨天夜裡接到從德國來的電話,未未因為被公安人員毆打的頭部,住進了德國的醫院,動手術了。醫生說頭部有瘀血,醫生說如果他晚來一天,怕就見不到他的展覽了。。。我的兒子為什麼會遭到這樣的對待?他是為國家做事,他去作證,為什麼要這樣啊。我真不明白,他們是想做什麼?我恨透了他們的流氓行徑!我不怕有公安人員在監聽我的電話,我就這樣罵他們,我什麼也不怕了。我兒子多虧這天到了德國,得到了搶救,如果是在中國,也許他就沒有命了。有人會變著法子把我兒子害死的。他們這樣背民心,害百姓,遭人民恨,他們還會長久嗎?你也是正直的人,你總說真話,為百姓維權,你也要注意;他們也許會盯上你,這是你的光榮,可你要注意保護自己。因為我一宿沒有睡,起來就想找人說說這一肚子心裏話。"
聽著高大姐的話,聽了這位母親含淚的述說,我覺得她的心在流血;我也流淚了,我說不出話,只有一句,大姐你保重吧。
國慶的第二天,下午三點,中華開車,我們去看望高大姐。她的心情比較平和了。她拿出了一個電視記錄片,名字叫《老媽蹄花》在會客廳裡放給我們。這次她還請來了工人出版社的王先生與我們見面。這是真實記錄了未未被拘禁,被打,以及他們據理去找派出所,成都公安分局,成都公安局交涉的經過。從這裡我看到了一個無所畏懼的艾未未,一個有理有力的向邪惡鬥爭的艾未未,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一個不愧詩人艾青的兒子的艾未未!這部記錄電視片,用形象事實揭示了中國公安警察的現狀,這是多麼可怕的現實!我被這真實所震驚所震撼!
看完電視片,高大姐說出她的想法,她想給胡錦濤寫信,給溫家寶寫信,說說艾未未的情況,他是為了實踐溫家寶在地震時含淚做出的"一定要沏查公共建築,給人民一個交代"的承諾而去做地震中受難的孩子的調查的呀。他是為了法庭調查,去為同樣做孩子死難調查的譚作人案的證人去的呀,他犯了什麼法,我兒子有什麼罪呀,你們就這樣對他下毒手呀!我想寫信,讓胡錦濤,溫家寶知道。
我們都支持她寫這樣一封信。我們說,你最好等你兒子回國後再和兒子商量,求得他的同意。
10月25日,八點,高大姐便找了朋友的車來我家接我了。是她的兒子艾未未回來了。這真是難得的一見,我到了大姐家裡,說起最近的情況,我向她講了我正在搞的一部紀實文學作品,她提了意見。我說我沒有精力,如果有的話,我想寫艾青和他的兒子這兩代人,寫寫你這位偉大的母親。就是寫寫這次為地震孩子調查所遭遇的事,也是一篇震驚中外的報告文學呀。不知能不能找到這樣的作家完成此題材的寫作。過一會兒,王先生也來了,在家裡吃了餃子,她便給兒子電話,說在家等我們。二點,我們的車便到了草場村未未工作的地方。
走進了這個院落,如同走進了一個古代的城堡,四周的牆高大,院裡的柿子正在成熟,如金黃色的燈;有兩個高大的磁器立在院中,我們以為是兩個燈;未未迎接我們,我一眼便看到他頭部的開刀的疤痕,有兩個洞,在剃去頭髮的地方。母親一看,便心痛地說:兒子呀,你現在覺得怎麼樣啊,還痛不痛啊?未未說,媽媽你不用擔心,沒有事的。
我們先在院內合影。艾未未,把他受傷的頭部扭過去,照片將顯示是沒有傷口的一邊;後來高瑛發現了這點,便特意要照一下兒子的頭的右部,那被公安打傷而作手術的一邊。兒子怕母親惦記吧,他走進屋子裡取來了他的頭部艾克斯光照片,說:這個腦球如核頭,這一邊的血把這半部全站滿了,把腦球擠歪了,這是生命垂危的病;媽媽你看出來了吧,現在好了,把這邊的瘀血全取走了,還會有一點血滲過來,沒有關係的。
兒子放回他的照片。我對高大姐說,我可以打開錄音筆記錄未未的談話嗎?大姐說,當然可以。於是我便真實地記錄下未未的談話了。
未未說:我現在主要是注意力不集中。但會好的,三個月就會好起來的。我住院六天便出來了,辦展覽需要我。(我們正說話,發出了強烈的放炮聲,未未說這要給他們談談,這樣不行啊,我們說話都困難,我去給他們說一下。我們不讓他去說沒有關係的。未未說這樣做是不行的。一會放一陣,沒法說話。這在外國很簡單。打一個電話他就不能這樣。不然就上法庭了。)
我向未未說起他媽媽想給中央領導人寫信的想法。你看要寫些什麼呢?
未未說,這有兩個問題至少要說清楚。一是對事實真相的掩蓋。你阻擋證人出證,在全世界都是不行的,除非黑社會才這樣。做為執政黨,你不能干擾公檢法正當程序,這樣還有公正可言嗎,是誰怕這公正呢?這在法律上是絕對不許可的。
二是執法犯法的事。你打了人還說沒有打。你打我是小事,你這樣做,全國要出多少冤假錯案,多少民怨啊;你這樣做會失去信任啊,這樣你所有的政治理想全是扯淡。我真不理解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他們也都明白,沒有必要說更多,說更多也沒有用,胡溫也是從基層上去的。現在已經爛透了,不好說了。新疆已經兩月不能上網了。手機簡訊也發不出去了。把新疆搞成成獨立國了嗎?你再說你的民族政策如何正確,你這兩個多月的所作所為,就在全世界面前暴露無遺了。我不明白,是他們黔驢技窮了呢,還是不得不這樣做呢?沒有辦法啦?我們說也是白搭,但說是我們的責任,是我們的義務
王先生把話題轉到未未的在德國辦展覽事。我問:你在墨尼黑舉辦的是艾未未藝術展覽嗎?他說:藝術展的名稱是"非常遺憾",德國的新聞媒體對我作了很多的報導,幾百篇文章,整版或半版的,很多,大照片,長文章都有。法蘭克福書展有個藍沙發講座,邀請我去,我沒有去,一是因為我身體不大好,二是因為德國的報紙宣傳太多了,我在媒體上說得很多了,我不想再去;說也還是要求出版言論自由哇。主持人在大會上說了,我不去是個遺憾。當時習進平在場。但有剛得諾貝爾獎金的羅馬尼亞出生現為德國人的女作家米勒約我和她對談。她在媒體上說明瞭這一點,她的作品是寫勞改營的,她說,我活下來就是為了在勞改營裡死去的人。她對極權政治表示了極大憤慨,她說對極權政治不能掉以輕心。她在談話裡講到了我,網上可以看到,她得獎之前,就想和我對談,我當時也不知道她會得獎。明年三月,我們對談吧。
說到這個月十八號林希翎的追思會的事情。他們約我寫封信,我沒有寫,我腦子也不好,我剛回國,也沒有去。我聽說,一百多人去了,為這個會停了水電。說明他們很軟弱。很虛。不光明正大,你擁有所有的資源,你怕什麼,讓人家開會得了,一個對人的思念的會你不讓開,都是些七老八十的老右派,表示一點哀思,追思一個人有什麼可怕的呢?
我說,在五柳村發表了關於追思會的消息,可不久便被封了,連消息也不讓說出來呢。
王先生說,他們的這種下三爛手法也不創新。三年前吧,有個對包遵信的追思會,也是停水停電,你用點別的方法呀。我看了你們錄的電視片,你媽給我的光碟,這種現場的再現,還沒有過。你再如何講也沒有用了,你無法辯解,這都是實在的事。
艾說:沒有什麼可商量的。這是衝突性的,香港說這是高調維權。這個二十層的樓全沒有人了,留下了一個空樓哇。不管吧,上邊不同意,管不知如何辦。
王說:從你對地震學生的調查,我開始關注你。
艾說,我們下去調查的人,主要是員工,還有網上志願者,他們被抓了三十多次呀。
王問:你在國外這樣對你的報導,回國後有沒有感到壓力呢?
艾說:沒有,我還沒有感到有什麼壓力。因為國外國內是兩條線,官和民是兩條線。我在國外情況通過大使館,會報外交部,外交部會報國務院的。麻煩太大了,報導我是這麼大的照片。影響太大。國際上看得很清楚。他不敢跟我對話,因為他們都是沒有理的。只是國外回來後在我的門口按了兩上電子眼。我們的活動,都會錄下來的。
王問,你在業務上沒有影響嗎?
艾說,我的業務都在國外,在國內影響不了我,我的業務非常好。
王問到鳥巢的事。他說,這是我的概念,就這是個什麼樣子。他們團隊再去發展。沒有我的概念就沒有這個鳥巢。但我提都沒有提,我第一個宣稱我不去參加奧運會任何活動。因為我原想這是全民歡樂的節日,卻變成了政治宣傳,這太無聊了,我很討厭這種作法。至今我也沒有去過鳥巢。
說到了他的同學張藝謀紅得發紫,社會上說,他成了官方用的藝術家。這次國慶節晚上的節目,包括胡錦濤下來與民眾跳舞都是張設計構思的呢?
艾笑道:這裡邊存在構思嗎?我和張是同學,一屆的,我們很熟悉。這都可以理解。他們如何折騰,都很正常,都可以理解,你擁有一切了,所有的資源,連法律都在你的手上啦。但要給別人一點空間,不能不讓別人說話。
我們為未未擔心,高瑛更擔心他的兒子,對艾未未說:兒子呀,你不讓媽媽擔心才好呀。
艾未未笑著對媽媽說:媽媽,這是自私的想法呀。我是你的兒子,我還是人民的兒子呀。他轉過臉對我們說:我根本不怕它們。有什麼可怕的呢?為了公正平等,多少革命先烈為了這理想拋頭顱灑熱血,我的父親蹲過國民黨的監獄,他被流放過;還有多少孩子,幾千孩子死了,他們是無辜的,誰為他們說話?哪這麼簡單?我個人算什麼呢?我怕什麼?他們最怕的就是你不怕他!
我們說,你有這樣的勇氣太可貴了。
艾未未說:我最不缺少的便是勇氣!我1993年回國的時候就想好了,出國十二年,我沒有拿美國的護照。我要回到自己的國家來。
高瑛感嘆著:我的這個兒子多麼愛國呀,他本來可以有很好的生活的,他就是為了愛這個國家才這樣做的呀,為什麼誤會這麼深啊!
艾未未說:媽媽,不對,這不是誤解,這是正解!他們很明白。你說是誤解還把他們看成正義的一方。雙方都看得清楚,根本原因是利益問題。這三十年來,他們把國家的大部財富掠奪了,成了權貴集團。雙方都清楚,沒有誤解的。沒有利益不會這樣的。本來,你是共產黨就應襟懷坦白,大無畏的,可他們卻不敢與你對話,不敢與所有的人正面對話,成了下三爛!我們是十幾億人的國家啊。不能讓人民生活在這樣的狀態下呀。
艾未未說:我們要把那個電視片做個完成版,二萬個完全贈送。這一拳被打得很值。說到譚作人案,審了六十次,還沒有判。他們怎麼判呢?他只是為了收集遇難學生名單,這如何成了顛覆國家政權呢?難道你的政權就是和真相對立的嗎?我為了這件事,是要做到底的,我不會因任何阻力而停下來的,我義無反顧。五一二死了這麼多人,你說不清楚;毒奶粉事件,害了三十多萬孩子,你只判個老闆董事長,你自己都不敢承擔,你就不敢擔責任。你事實求是嘛,你都不敢。
王說,所謂政治家都是沒有良心的。你要自己注意。
艾說:老毛說過,要奮鬥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我不怕犧牲的。
我對高瑛說,跟你兒子談話很受鼓舞,他無私無畏,從他身上看到了希望。可惜這樣的人太少了。
艾說:每個人都要說出真話來,如果都這樣,他們就完了。不要覺得沒有用。
高瑛說兒子和兒媳婦都這樣,多麼善良。兒媳的父母都是瀋陽魯藝的教授。
我向艾未未講到我為百姓維權的經歷。他說,現在比你那時候更嚴重了,更難維權了。太多了,沒法寫了,你的書現在也難出了。
艾未未說:現在是各地不能上訪,所有的上訪都被抓回去,因為一票否決,你這地方有上訪,你就會被否決,所以他們拚命抓上訪的。為了楊佳案,我們有四個人給高級人民法院送一封信,結果被抓了,讓各省帶回去。一個人是新疆的,他說,你抓回去,我還會回來的。因為我就住在北京。各省要花車票錢。這是很荒誕的事情。不會太久了。只要每個人說一句話它們就完了,可沒有辦法把話說出來。都什麼時代了,還搞這個。
王說,社會上對你的關注,是因為你是有名的藝術家,你的名望很重要哇。你在幾個領域,都有影響,出這個事情,所以被萬人注目。還有你是大詩人艾青的兒子。
艾未未說,譚作人案的律師是浦志強。有三拔證人,都不讓出庭。去年北京吊銷了四十多律師的執照,為百姓說話當律師也不容易。小浦是個很不錯的律師。公盟也被罰款。他們這樣做並不奇怪,不這樣做便奇怪了。
我說到與中央黨校老校長高揚的談話。高揚提出,中國最大的問題是沒有民主,把民主倒過來變成了主民。這樣下去,能不能如蘇聯那樣維持七十四年都很難說。
說到在德國治病事,艾未未母親問:你這次花了不少錢吧?
艾未未說:是德國的一個議員知道我的病,給這家醫院的給我動手術的醫生打電話,這位醫生是德國最好的,他對我說:你的手術是我送給你的。這錢我是花得起的,但人家這樣說,我就接受了。在外國都是有道義的,只有中國沒有,哪有先要錢才能治病的。要先治病才對。中國老百姓看不起病,你要死了也要先交錢才給你做手術。
我問他如何在法律上為自己事申訴?艾說:我已經向成都公安局遞了申訴要求。他們說因為複雜,要我再等些天。到今天還有十四天時間,等他們的答覆。
我說,你們父子倆是一部書。
艾未未說,我們父子都有反骨吧。可我的爺爺是江南的小地主,開明士紳。是個特別忠厚老實的人哪。我母親是非常善良的,我記得小時候,在青海,她看到一個要飯的小孩子,要我把我的棉衣給他穿,我那時非常不情願啊,我的棉衣為什麼給他呢。可媽媽還是叫我脫下來了。
艾未未在他的母親身上繼承了這種善良,這是人道,是同情心。
王先生對高瑛說,你嫁給了這樣的丈夫,又有了這樣的兒子,這是你的自豪和驕傲啊。兒子身上集中了父母的精神啊。
說起開放初期艾未未他們搞星星畫展的事,我說到了與他一起搞畫展的王林的兒子,艾未未高興地叫出名字,是王克平呀,他是我的好朋友。我說給未未,在十一月四號在文學館舉辦王林百年誕辰王林文集討論會。未未立即接通了法國的克平,艾未未電話說:你父親在十一月四日有百年紀念,你回國參加嗎?你不回來,我去算什麼事呀。這兒有你父親的朋友,你和他說說話吧。
於是我接過了未未的手機,與遠在法國的克平通了話。克平管我叫叔叔,我糾正說,你父親比我父親大兩歲,我管他叫伯伯,和與你父親在1946年就認識的,我到你家去,你還小。我是你的哥哥吧。你何時來北京我們再見面吧。
我把手機又交給了未未,他接著說:我們差一點見不到了哇,我的頭上打了兩個眼兒。
放下電話,艾未未讓我說起王林的歷史和他的寫作悲劇。
王先生說起這個房子的事,艾未未到這兒有十多年了。我們有三十年的租用合同。聽說,這兒要拆遷了。這附近的不少畫家的房子都是艾未未為他們設計的。可現在說拆就要拆,前些日子他們進來丈量了,說這兒在拆遷。說要在這兒建多少劇場,搞成百老匯。這兒變成文化區是不容易的,你說拆就拆,不和人商量。政府通過拆遷好得一筆錢。城裡的拆遷,農村的土地,是全國的大問題。這在國外是不能隨便拆遷的。也是不能隨便進人家院落的。我們也許要到天安門前說說理的。
王先生說,這要國外可以訴上法庭,有個說法,我的房子雖破,你國王也不能隨便進,叫風能進,雨能進,國王不能進嘛。你就是拆遷有理,你也得給人時間哪。土地問題是大問題
高瑛說:這是國家的土地,一切說是國家的,其實都是黨的。國家的事情家裡辦。是一些人家裡處理,哪有一點民主啊。
艾未未說:這回在德國法蘭克福書展上,作家協會主席鐵凝在會上說:中國是最有寫作自由的,沒有一個作家是因為寫書寫作而被抓捕的。她的話一出,招來一片罵聲。這不是昧著良心說話嗎?
說起在地震中發言的作家余秋雨,他含淚勸告,把自己搞得很臭;艾未未氣憤地說出一個名字,是山東省一個作家王佔山,竟寫詩把孩子的死說成上了天堂!一位川北的母親給艾未未的信中寫著:我惟一希望做的是讓更多的人知道我的女兒曾經快樂的在這個社會活了七年,我希望大家記得她的名字,記得所有遇難同胞的名字。
艾未未說:我們是一個一個到家裡調查的。
艾未未說:政府所有的信息應當公開。今天還要進行公民啟蒙,這要做好多準備工作,目的就是讓更多的人知道。關係到地球上有六分之一的人的生存狀態。我就是明確地說,這種極權必須結束。我們看看六十年前,共產黨向全國人民的承諾,我說,是誰背叛了當年的承諾?當年罵一黨獨裁者,提出了要實現民主自由,提出軍隊國家化,不能成一家的武裝。哪一篇文章,你們今天敢於再讀一下?我看了,覺得很好的話,美國紐約日報記者採訪我,我就說了是誰背叛了自己。我也許想得簡單,簡單也有力量。其實真理都是很簡單的,沒有那麼複雜。
王說:有一本書就是集錄了六十年前共產黨的文章,這本書叫《歷史的先聲》命運很慘。不許出版,出版社還受了處罰。你是藝術家還是思想家,不簡單哪。
艾說:我其實很簡單。也許這簡單也有力量。他們本身是腐朽的。我們不怕他。但他們如採取黑手段,我們就不行了。
王說,我對你的團隊很佩服。
艾說:這都是志願者,還有很多人想來參加,說不要工資也願意來。正因為他們得罪了很多人,很多人是有正義是非感的呀。
我問到未未,你要國外聽到了對中國國慶的看法嗎?外國如何看這次六十年大慶的?
未未說:這完全是北朝鮮的作法,莫名其妙的。這樣耀武揚威,這樣舉著四人的像,看不明白這是要做什麼。你對外國,哪怕是很小的國家,你都害怕。你這樣搞花了多少錢,有人說是一千七百億,這是要向人民說清楚的。只有兩三個人提出了這樣的問題。信息應該公開呀。在外國花錢是要通過議會的,我們通過人大了嗎?這樣的事我就要求它信息公開,你花了多少,花在了什麼地方。這是法律,他不能不理會。我有個深圳朋友就要做這個事,他向各部委發信。
信息公開條例,十五天要公開。我們提出了多少個問題,要讓政府公開。這是公民的教育。要做很大的努力,目的是把話說清楚。我就不信做不成,必須有人做,如果你不做,便永遠做不成。
媽媽說,你這樣做會說你也在顛覆國家政權呀。你是高瑛的兒子,媽媽為你擔心哪。我活了七十七歲了,我死是不怕了。可你呢?你爸爸說他去見馬克思去了,我是不去他哪兒的。你搞階級鬥爭,我不想搞。兒子說,搞階級鬥爭是從列寧哪兒來的。中國黨其實沒有多少真正的馬克思。
未未說:我的觀點明確,極權制度必須結束。一要承認你的罪惡,二要結束你的政權,沒有商量的。我這樣做是被逼的。我本來是可以在國際上有話語權的。但看到中國的現實,我必須這樣做。
我們說,這是你的責任感哪。這是最可貴的。
未未說,其實我是最沒有責任感的,是現實逼我這樣做的。
艾未未說:中國八零後的韓寒,這個年輕的作家,就很了不起,這就是中國的希望。他的文章一天就點擊多少萬哪。
談了半天,我們要離開了,我要艾未未的電話,他說我給你名片吧。我有電子信箱,不過都是監控的。不過也不怕,我都是打開天窗說亮話,不怕它監聽的。
未未領我們到了他的辦公室去。好大的一間辦公室啊。這一面寬大的牆上貼著滿一面的死難孩子的名單。我走近跟前,看著列印出來的小字,有姓名,出生年月,在哪個小學中學讀書,在哪天死去。我的心靈受到巨大的震憾:我讀著這孩子的名字,這是父母的希望,這是祖國的花朵,他們就這樣在我們面前,向我們發出質問。對他們的死去,我們能做的便是如未未所做的了。我看到最後的數字是5193。這是以上孩子的總計。
面對著這五千多花朵般的孩子,面對著未未所做出的一切,我不由得感到深深地愧疚。為我的曾有過的動搖,為我曾不時的恐懼,也為我的自私和懦弱。
走出這間辦公室,我們到了未未本人的工作間,在寬大的屋子中間,有一座小山,是什麼堆積如山呢?我近看,大為驚奇,原來是山一樣高的葵花籽呀。我抓起一把,呀,沉甸甸地,未未說,這是石頭,是用人工製造成葵花籽,每個籽上都是用筆劃上去的紋理,是這樣像,這是什麼意思?
我拿起了一把,不想放下,我要把它保存起來。我把這石頭般堅硬的葵花籽放在心頭。葵花籽,你會在人心裏開花嗎?你會開放出永遠向太陽的花來。這是用石頭般堅強的種子種在心裏的花朵。這就是未未的性格,這就是未未向太陽的精神吧。
願億萬個這樣的葵花籽在人心裏生長開花。
2009.10.28草稿於北京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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