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一位80後打工者的這10年（圖）

2009-01-26 11:10

1999年到2000年

學校承諾月薪八百 工作首月拿到八十

我叫陳水清。

我的家鄉在陽山縣七拱鎮新圩村。

1999年，我開始出外打工，那幾年流行打工，村裡很多小孩初中沒畢業就出去(打工)了，所以我也出去了。

但我可不願像他們那樣兩手空空就出去，我得先學門技術，有技術，打工才有底氣。

初中畢業時，老師拿來茂名市珠江電子工業學校(下稱"茂名電校")的招生簡章宣傳招生。我一聽是個電子學校，還教電腦，就想當然地覺得應該有前途。簡章上承諾，學校學習時間短，包分配工作，月工資800塊以上，真是太誘人了。

於是，我"挪用"了家裡建房的4000多塊錢(父親是建築工，我家建房成本)，滿懷希望地交了學費，報了一個半年的學習班，學習電腦和電子。

當時我只是覺得多學點東西對將來有好處，就憑著這樣的想法去上學了。

到了學校才知道，學校教不了有用的東西。最讓我痛恨的是，畢業後，工資根本沒有800塊。12月份畢業時，我被"分配"到深圳平湖一家電子廠做電焊工，拿計時工資，每小時8毛錢，加班時間每小時9毛5。在這裡，哪怕我一個月不吃不睡，分秒不停地幹活，頂多掙648塊錢，況且工廠經常沒活干。結果，我一個月工資只有80塊。

在那個廠裡待了兩個月，我不僅沒掙到錢，反而欠了幾百塊錢外債，春節回家的路費也是向朋友借的。

那時我真的恨就業辦的老師，恨那個學校，是他們把我"騙"到這樣的學校，這樣的廠裡。不止我一個人如此，全班同學的遭遇基本相同，後來同學私下發泄時說，要把就業班老師拉出來狠狠地揍一頓，到學校裡去砸幾塊玻璃泄泄氣。

2000年到2003年 上廁所太久也會睡著

2000年春節期間，還沒到初十呢，村裡就看不到年輕人了，他們都出去打工了。我也不願在家待著，但也不願再回到深圳的"黑"廠裡去做事。正好我姐嫁到佛山了，我就跟她來到了佛山。

初到佛山，結合所學，我想找一家電子廠上班。

找工作時才發現，電子廠壓根不需要我這樣的人，他們不承認我的成人技術培訓學歷。很多時候，他們問我有沒有相關工作經驗，可我還沒工作哪來的經驗？就這樣找了一個月，我始終沒找到工作。

那時我想工作想瘋了，別人都能找到工作，我咋就找不到呢？

終於有一天，姐姐所在小區裡的一家包子店需要一個打雜的，我便迫不及待地去應聘。老闆要了我，月薪650塊，包吃不包住。

在包子店工作，每天要和很多人打交道，我漸漸改變了害羞的性格。以前看到人多，我就不敢大聲說話，在這裡幹了大半年後，我膽子大了好多，人再多，我也能侃侃而談。

2000年尾，一個親戚介紹我到一家汽車修理店打雜，月工資800塊，包吃包住，比在包子店多150塊錢。

150塊啊！我一個月的生活費了，我很開心地去上班了。
新鮮過後，修理店裡的工作變得平淡了，每天客戶過來，我重複著"拉啤管"等機械運動，就這樣干到了2002年。

2002年初，"高薪"的工作又"砸"到了我頭上。

姐姐的家婆在一家製衣廠當廚師，她介紹我到那裡去幹，一個月可以掙1200塊。又一次，我奔"高薪"而去。

進去後才發現，1200塊錢不是那麼好掙的。我拿的是計時工資，正常上班時間每小時兩塊五，加班時間每小時3塊。每天要工作近15個小時，我才能拿到1200塊，所以錢多是靠加班加出來的。曾有工友記錄過，一個月內，我們有27天在加班，有時會連續通宵三四天。

由於睡眠嚴重不足，我經常閉著眼走路；上廁所都不敢太久，太久了會睡在廁所裡。

看我太累，姐姐勸我辭職。我拒絕了她的好意，好不容易找到一千多塊的工作，辭了我再到哪找去啊？

為了錢，拼了，反正還年輕。

我不想離開製衣廠，一年後，製衣廠卻遭到市場無情的淘汰，我再次失業。

2003到2004年

只有我找不到工作 哪有老闆招不到人

製衣廠倒閉後，我的"高薪"工作沒了。巧合的是，親戚熟人也沒再幫我介紹工作，我只有自力更生了。

我要想辦法把自己賣出去！

讓我失望的是，到禪城區深村的人才市場來回跑了幾天，也沒公司對我感興趣。

"幸運"的是，我認識了後來成為我好友的廣西人王永才。他也是來找工作的，跟我差不多大，黑黑瘦瘦的，特別能吹水。

認識他第一天，他就跟我說在人才市場上根本找不到工作，想找到工作就得跟著他混。

反正我自己找工作也悶，大家都是年輕人，找個伴也好。這樣，我們兩人組成"找工二人組"。每天，我們騎著他那輛光禿禿的破自行車，"遊蕩"於佛山各個區，看到寫著"招工"字樣的工廠，便上前打聽。

讓我驚奇的是，他似乎熟悉佛山的每個角落，當時的一盒快餐是4塊左右，但他總能找到兩塊五左右的快餐店，一葷一素還有湯，湯可以隨便喝。

快餐店的湯可以隨便喝，工作這碗湯卻不容易喝到，我們倆折騰了3個月，幾乎跑遍了整個佛山，也沒喝到工作的湯。

那時，我才體會到沒熟人，沒技術，工作有多麼難找。

到了11月份，城裡的生活成本太高，我支撐不下去了，還是先回家吧。

剛到家沒幾天，王永才便用BB機呼我。電話裡，他問我"想不想做有錢人，想不想五年內開汽車"，如果想就趕快回佛山。我當然想了，就立刻回去了。

回去後才知道他要拉我進安利做傳銷。那幾個月，我們倆四處聽課開會，整天腳蹬皮鞋，衣著西褲襯衫，進大廈，坐電梯，裝得像個"富人"。事實上，不僅沒掙到一分錢，我還賠了101塊的會員費和聽課開會的交通費，還花了40多塊錢買了安利的牙膏。

漸漸地，組長看出來，我根本買不起安利的產品，也認識不到有錢人，在安利混沒啥前途。2004年初，他就介紹我到一家噴漆廠上班。

噴漆廠很小，總共才六個工人，兩男四女，每月工資650塊左右。雖然噴漆散發的氣味讓人鼻痛難忍，但我也得強忍下去，找工作不容易啊。

天意弄人！2004年底，噴漆廠倒閉，我又失業了。

那時，電視上說珠三角很多工廠招不到工人，我覺得真奇怪，太不可信了。只有我找不到工作的份兒，哪有老闆花錢招不到人的？

讓我欣慰的是，在噴漆廠我認識了龍美蘭，她現在是我老婆。這是這麼多年來我最大的收穫。

2005到2007年

結婚了，彩禮先欠著

2005年，帶著失業的落寞，我回到了老家。

回到了農村，我還是不想留在農村。

干農活太累，一年也掙不了多少錢。我家總共不到3畝地，爸媽兩人辛辛苦苦忙一年，也就掙五千塊錢。

春節時，我四處打聽，希望有老鄉給我介紹個工作。幸運的是，我打聽到一個老鄉在佛山歐博陶瓷廠當主管。在他介紹下，我和同村的五六個人一起進了那家陶瓷廠。

初進歐博，我做最簡單的工作--"撿磚"，不需要技術，體力好就行，一個月能掙1000塊。看到"打包"比"撿磚"更掙錢，我便時刻留意"打包"的技術，還常讓工友指導我。我兩次跟主管申請"打包"，他都不同意，因為，想做"打包"的工人太多了。

終於有一次，有位工友生病請假，我終於有機會"打包"了。"打包"一箱的工資是1毛2分5，我拚命工作，一天可以打500箱，一個月可掙1800塊。
那是我掙錢最多的一年。掙錢多了，我就買了一輛摩托車，以後回家、出遠門，我總是騎著它。

2006年是我的本命年，也是女友龍美蘭的本命年，我們常發簡訊調侃說:"本命年了，是不是該結婚了？"

她想找個人嫁了，我想娶個老婆，就這樣，我們倆走到了一起。

2006年10月30日，我們領了結婚證。到現在，我還覺得很對不起老婆。由於沒錢，我們連婚禮都沒辦，也沒有送彩禮給她父母。我當時承諾等有錢了再補上。

不幸的是，在我倆登記結婚後的第7天，被檢查出肝硬化已一年的爸爸去世了。收到家人喪信時，我向老闆申請半個月假期回家奔喪，老闆卻不准，他說我在騙他。為了證明我沒說謊，我甚至拿了爸爸的死亡證明給他看，可恨的是，他仍然不同意。

不得已，我只有辭職。辭職時，老闆還扣了我1000塊錢的工資。到現在我還恨那個老闆，當時很想到勞動局告他。但由於家裡急著用錢，我怕一告他，我那3000多塊工資，一分錢也拿不到，只好忍氣吞聲。

2007年，經老鄉介紹，我又到了佛山丹灶鎮的慧邦陶瓷廠做"打包"。期間，因抗議"打包"單價太低，工友們曾罷工三天，我也參與了。一年後，老闆秋後算賬，當我2008年初十重到慧邦上班時，老闆不再要我。不得已，我決定和同村人唐海軍做點小生意。

2008年

金融危機讓我又失業

2008年初，我和唐海軍一人出500塊錢，在官窯一個工業區旁賣早餐，效益不好，又改賣燒烤，生意還是平平。

錢沒掙到，家裡卻又出事了。5月，不到1歲的孩子檢查出得了腦癱，當時真是五雷轟頂啊！

我不相信檢查結果，和老婆帶著孩子到佛山、廣州等很多大醫院做檢查，檢查結果基本一樣:腦癱。我們哪有錢支付高額的醫療費？

幸好，清遠市殘疾人康復中心暫時緩解了我的困難，他們同意免費治療三個月。於是，媽媽將家裡的地以每畝每年300斤水稻的價格租給親戚後，到醫院陪著兒子治療。我和老婆為了掙錢給兒子治病，一起繼續出去打工。

9月，我決定回清遠。我應聘到源潭鎮一家陶瓷廠做"打包"的老本行，一個月可以掙2000多塊，待遇比在佛山還高，但比佛山累多了，感覺有點撐不下去了。

幾個月前，聽說美國鬧金融危機，搞得我國不少企業倒閉，很多民工提前回家了，那時我真擔心自己也失業。

你不想要的，它偏要來，我的擔心變成了現實。12月19日，上司通知我，工廠要提前放假，明年什麼時候開工等電話通知。可是，明年會不會開工有點懸，因為陶瓷廠裡還有大量的存貨沒銷售出去。

沒工干就意味著沒錢掙、就沒飯吃，最近幾天我經常失眠。

我想在鎮上騎摩托拉客掙點零錢，卻擔心與鎮上的本地摩托車主發生衝突，我只好偷偷拉客。停工以來，我只拉了兩個客人，掙了7塊錢；拉客不成，我曾打算到清遠市批發些糖果在街邊買，又擔心效益不好而作罷。

現在只有等了，等到明年，希望情況會有好轉。

聽說很多民工回老家了，可我回不了家。家裡爐灶都拆了，而且春節回家，走親戚要花錢，我們負擔不起，我們夫妻倆決定在源潭鎮過。

總結9年的打工生活，我的成績就是娶了老婆，買了一輛摩托車。我太失敗了。我要怎樣做才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