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裡死去：最後的老張（圖）

老張

前門流民老張也死了，死得很突然，但不意外。當得到消息時我正騎車在北三環上班途中，我停下車子，想這個事情想了很久......
　　
這個素裝頁面出現了，我想到也許這是這個世界唯一有人祭奠他的一塊地方......
　　
冬天到了，從前的老張就是在這座前門樓子下給我講過天安門廣場每年總要死那麼兩個流民的故事，現在這個故事該輪他講。
　　
在今天上班的一整天裡我都在想這個問題。四十年前，就在離此地不遠的廣場那頭，毛主席站在天安門城樓子上向他揮過手，後來他響應毛的號召去了羅北鄉下......再徃前數17年，他出生在這座具有顯赫地位城市的東部一隅，他自然被美譽"和祖國同年"。
　　
是時空輪迴，流光倒溢之後掙紮著活到了如今的"光鮮"之下，他有諸多的不適，亦有萬般的不容。所幸在他最後告別這個人世之時，有一幫他已經再也不見的網友開始了關注他。只遺憾這個關注太遲、太倉促、太無奈！
　　
老張是被人在前門老車站前的過街地下通道口上發現的，那時的他已經倒斃，不知道是這個美麗之夜的何時幾分......
　　
我想整理一下關於老張的事情，做個記錄，就讓這個網頁盡職盡責為我們億萬百姓中的一個小人物行孝一回。請期待。

前門流民老張，真名張志清。

對於老張的瞭解，恐怕也只有這麼一個姓名可言，再就是四十年前，老張，那時候該是小張，在天安門廣場親耳聆聽過站在城門樓子西南角上對著數百萬孩子說"人民萬歲！"的神仙的指引。後來神又說你該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那麼你將大有作為，後來老張在頂著貧下中農一片"倒霉"哀怨聲中掙脫出那個叫做蘿北縣（後改市）的地方。之後這個人變得很神秘，在以後的日子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北京知青"大返城的日子裡老張又去了哪裡？他怎麼就沒有能夠回來？還有老張結婚了沒有？關於這個的說法版本很多：有說他曾經娶妻生子，後離婚，25年前，5歲的兒子隨母嫁給了北京郊區某農民；他自己對我卻說孩子在張家口，他母親是教師，還說他會時不時去張市看看妻兒；他的密友，流民老王又有個說法：我看他怕是連婚都沒有結過，說是結過大概就是為了有個好聽的面兒；老張還說過他有六七個兄弟，如今還都在北京城裡生活，沒有再提供很多信息，令你充分聯想--是兄弟分家不和？還是其他？老張疏忽間又有了身份不凡的一個幹部老爸，且有名有姓 --朝陽區商業局一副局，後因政治爭鬥懸樑自盡，"政治很殘酷，唉！"老張嘆口氣說。就在奧運會容不得流民在北京城裡出現的那些日子裡，老張忽然到我位於鳥巢旁邊的家，卻坐在樓下六小時不敢上來，不是因為他解不了門禁，而是猶豫著，猶豫著，直到我下樓買菜......老張說：看來風聲越來越緊，我是遲早要被抓走的，救助站裡人已爆滿。我問他能去哪，他說去廣州，我問那邊可有熟人？他說沒有，只說紅衛兵大串聯的時候去過。我聽著懸。後來網易的北風賢弟發來簡訊"讓老張來我這裡干，我幫他點兒。"我沒有告訴老張北風的這個建議，老張的情形已經容不得遠行......後來老張來了個電話，說是想去北旺養馬，北旺在那裡，我們誰也不知道......

關於老張的真實恐怕也只有上述字裡行間的碎片，充斥著可疑、矛盾、不能自圓其說。

夜裡，有朋友發來簡訊--老張自己不願意說出來（指他自己的真實一切）的原因是他知道那是不好的，即使不寫出來，他也已經高大全不了，你替他留點面子吧。謝謝這位朋友的善心，我左思右想，還是在上面羅列了老張的許多不是。那麼。老張還有沒有什麼是真實的呢？

老張是自由主義者，崇尚無拘無束。與流民老王的富有責任心，做事穩重又有不同。這也是為什麼流民自救創業的過程中，老張就只說，我跟著干就是了。老張愛喝酒，和其他流民一樣，酒成為他們與這個世界對話的唯一對手。酒又得以滋養老張生活的信心。除了酒，老張更愛足球，看英超、看意甲、看德甲，五大聯賽都看，徹夜不眠，使得老張看起來心態與年輕更近。有一天，老張面對著媒體，竟然興致地表演了一段天津快板。我把那端快板錄下，公開在網上，這就成了網友們認識老張且感受人生如何具備張力的亮點。想說老張的許多優秀卻不自主說了這許多暗色。這也許就是一個被社會逼到底層的人的真實方面。

大約一月之前，老張的身體忽然出現些異樣。肚子脹到很大，而且持續在增大。我和老王為他請來醫生，醫生診斷後，背過頭去對我們說："給多吃點好的吧，維繫維繫，治療得花幾十萬不止，我看你們也沒有這個思想準備。又不像是他的親屬。"

後來確診老張患上了肝腹水。

奧運前，社會安保風聲驟緊。我甚至連前往大興，到網友們為流民捐資租賃的居住房看望老張都發生了困難。由警察、保安和志願者組成的檢查站一直設到了航天城過去的南小街。我怕檢查時問及我找誰，但凡透出是去看望老張等流民，那將無異於引火燒身，把災難帶給流民。有關老張的病情等只好靠老王每天來天安門廣場時電話對我說說。我和老王商議的結果是必須考慮老張走後的諸多事情--那時候我們對老張的病情已經不抱指望!因此想到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盡快找到他的親屬，查清他的原籍出生地以及通過我們所知的哪怕一絲一毫信息去為老張找尋一條合理的去路。然而，事與願違，查證老張的背景竟然出乎意料的艱難......

屋漏偏逢連陰雨，事情到了這個時侯竟然更大的麻煩來自老張住屋的房東，也就是那個老張對人時常提起的當年華國鋒的保鏢......老王幾次三番地打來電話："房東又趕老張了"、"老張又在屋子裡胡折騰了"、"房東已經下了最後通牒。"這事情能怪誰呢？當有一天為了確切知道老張的真實身份和背景，以便為他做好善後，老王催問得急了些，老張就問："你們給我說實話吧，我究竟害的是什麼病？"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老張開始變了一個人。之後所發生的事情直接導致房東再次驅逐老張離開了他所居住時間不到半年的北京南郊南小街。那些天我正在酒泉衛星發射基地，我所能夠做的也只是一個一個地接到老王從北京打來的電話--房東又趕老張啦，房東說也不要還剩半個月的房租了，只要老張他走......

老張失蹤是在我回到北京後不久。天津的閻女士如期匯來了流民們的房租（一次匯倆月280元），可是當我前往南小街為他們繳房租的時候卻得到的消息是"老張人已經找不著人了。"

老張是在25日前後的一天早上被人在前門老火車站前的過街地道口上發現的，人已經倒臥。據說是凍的，我知道他一定也肚腹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