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蹤那些到香港買奶粉的疲憊父母

2008-10-01 07:29 東鐵如常週而復始地往來於深港之間，不同於以往的是，列車上多了許多行色匆匆前來購買拿奶粉的疲憊父母。在「三鹿毒奶粉」事件之後，到香港買安全奶粉，成了許多父母不二選擇。

從深圳的羅湖口岸，搭乘東鐵，到香港上水站，只需要七八分鐘。

對於29歲的周雪怡來說，跨過這道關口，女兒蓓蓓的口糧就安全了。

東鐵如常週而復始地往來於深港之間，不同於以往的是，列車上多了許多行色匆匆、手拿奶粉的疲憊父母們。周雪怡的手，緊拉著嬰兒車，那裡面堆著6罐「美讚臣安嬰寶A+2段」奶粉，10餘斤重。

這天，是9月21日，距三鹿「毒奶粉」事件已10天。列車電視裡，一則消息仍引起人們注意：「有媒體自行委託化驗中心化驗，發現一款雀巢奶粉含三聚氫胺。至此，已有10種內地進口的奶類製品被檢驗出含三聚氰胺。」
　　
「又不是舊社會，最簡單的吃竟成了大問題。」周雪怡看了幾遍，嘴裡「嘟囔」了一下。

在三鹿「毒奶粉」事件之後，巨大的食品安全壓力壓住了眾多家長，在深圳、廣州，前往香港搶購進口奶粉成了他們的首選。

趁著列車進站慢駛空當，周雪怡好不容易騰出手來掏電話，手機裡是1歲女兒蓓蓓的睡臉。她半開玩笑地說，「吃」是一件太嚴重的事了，相形之下，其他的一切都成了笑話。

被奶粉衝擊的上水

上水，是周雪怡第一站。

上水石湖墟新才街，富華藥房老闆鐘家富低頭看著報紙週日馬經版，頭也不抬：「沒呀，沒美讚臣呀，12345段都沒有。」藥房開業13年，他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怠慢客人。打聽奶粉的內地客人，如飛蛾扑火，難免讓他心生厭煩。

上水，最靠近深圳羅湖的新界小區。在鐘家富看來，如果不是眾多背著大包小包的深圳客，這裡至今仍是一個冷清的邊界區域。他說，「20年前，上水也有很多大陸人，不過都是游泳過來的偷渡客。」如今，當年的落難者成為了消費的生力軍。

在上水兩間毗鄰的大型購物中心，以此為中心發散開去，周圍的街道上分布了超過20家藥店，還有屈臣氏、萬寧、惠康等綜合性超市。在香港，這些藥店都是微型百貨，從奶粉到尿片，一應俱全。

要在上水分辨香港本地居民和內地遊客，再容易不過，只要看到拖著手推車，車上的格子布袋鼓鼓囊囊裝著各種大瓶奶粉的就是內地客。與市區的「自由行 」訪客不同，上水的客人們基本沒有粵語交流障礙，因為他們大多是深圳居民。從羅湖過來，車費不過19元，折去產品的差價和匯率，到上水購物早已成為許多深 圳人精打細算的習慣。

9月12日，鐘家富還以為自己碰上了好運氣。早上10點開門，一個年輕女子就買走了兩箱惠氏金裝幼兒樂。鐘很肯定，她不是「水客」，「水客通常會討價還 價，而且有固定拿貨的店。」「奶粉水客」是香港內地頻繁交往中產生的一個特殊群體，他們靠每天給商家攜帶貨物來往兩地賺取差價。在深圳或廣州街頭的嬰幼兒 用品實體店，港版奶粉是最大的賣點，而內地買家，只能在淘寶上找貨。

鐘家富善意地提醒顧客，海關只允許帶6罐過關。 「一次性買太多，BB吃不完會過期的。」但那天每一個來買奶粉的人都充耳不聞，只是拖著一箱箱進口奶粉，沉默地離開。直到傍晚，電視播放了「三鹿奶粉含有 三聚氰胺」的消息後，他才恍然大悟：為什麼今天一天就賣掉了兩天的存貨。

9月11日晚，中國衛生部發布消息：三鹿牌嬰幼兒配方奶粉受到三聚氰胺污染，飲用可導致嬰兒泌尿系統產生結石。備受關注的食品安全再次掀起風暴，內地父母在恐慌下搶購外國奶粉。

「以往我每兩天進一次貨，大概10箱奶粉，平均每月能賣掉超過3000罐奶粉。可‘毒奶粉’事件發生到現在不過半個月，銷售額上升了60%，必須每天進 貨，而且通常早上就賣光了。」鐘家富說，也有同行趁機提價，「把奶粉當成海鮮賣，每天都有時鮮價。今天漲10元，明天長12元，生意照樣好得不得了。」

與富華藥房不同，上水部分藥房對缺貨的奶粉，如惠氏、雅培、美讚臣進行限買，每人只能買1-2罐。在屈臣氏，顧客被限買6罐，超市還指派會說普通話的職員守在奶粉貨架邊，勸回那些試圖多次購買的大陸家長。

有「水客」做了一下統計，平日每天經上水北上的奶粉約5000罐，近日深圳的買家紛紛追加訂單，北上的奶粉增至10000罐。生意好的「水客」，以往只需每天來回深港8次帶貨，可現在一個下午就要來回12次，帶的都是奶粉。

在「淘寶網」熱銷奶粉排行榜上，上榜奶粉清一色是進口奶粉，前三位分別是雅培、多美滋和美素。一家名為「港澳婦嬰用品直銷店」的淘寶店長告訴記 者，從9月11日起，各種進口奶粉都出現斷貨，只好採取「先到先得，競價拍賣」的售賣方式。 「拍下奶粉的顧客，一定要在8小時內付款，因為貨比較缺，引起價錢波動比較大。過幾個小時，可能就不是這個價了。」

身兼香港港九藥房總商會理事長職務的劉愛國，也在跑馬地經營著藥房。總商會上週二與奶粉供應商開會，要求增加奶粉貨源。 「被搶購的都是進口奶粉，從荷蘭或者紐西蘭運過來，總是需要一定的船期，並不能馬上滿足市場需求。」劉愛國表示，目前香港奶粉的數量足以滿足本地需求，但 如果內地家長持續湧入搶購，則可能導致新一輪的「奶粉荒」。

今年初，由於歐元上升，奶製品成本上漲，多個外國奶粉品牌紛紛宣布加價，漲幅從5%至30%不等，大批深圳和廣州的媽媽，都湧到香港搶購奶粉。一 時之間，香港掀起搶購奶粉熱潮，直至5月份供應商增加供應量，香港「奶粉荒」才稍為緩解。劉愛國認為，新一輪奶粉搶購潮已經開始，「最起碼維持一個月。」

「先買奶粉，再買電話卡啦！小姐，買張電話卡方便聯繫，才能買到奶粉！」新才街拐角的電話卡推銷員的吆喝，無疑是針對每一個來搶購奶粉的內地父母。

奶粉客

羅湖-上水-沙田-大浦墟-粉嶺，一天之內在整個香港北區發瘋般搜購奶粉，即使是宣稱自己日常唯一運動就是用「高跟鞋丈量商場地皮」的周雪怡，也覺得小腿有股鑽心的疼。

跟大多數父母一樣，周雪怡的生活圍著女兒蓓蓓打轉。每個月4罐進口美讚臣安嬰寶A+2段奶粉，要花掉600多元，周雪怡一般選擇網購，「深圳本地 的賣家通常送貨上門。DHA、葉黃素、益生菌… …雖然讀書時周雪怡的化學從來沒及格過，卻能如數家珍地背出各種奶粉配方的奧妙。

據業內人士方面指出，港版奶粉是百分百原裝進口，而一些大陸版進口奶粉是在國內生產或分裝，配方與大陸版有所不同。奶粉配方是根據各地人群的身體 素質而定的，不一定適合內地嬰孩。 「蓓蓓1歲前也吃過內地奶粉，發現香港奶粉腥味較重，內地奶粉口感較香甜，後來對比配方，發現進口奶粉含鈣量比內地少，碘含量就比內地多。」周雪怡說，「 現在出現了毒奶粉，不管適不適合，外國奶粉起碼是安全的。」

「三鹿奶粉事件」曝光後，周隨即聯繫網路賣家，希望能預先購買未來兩個月的奶粉。 「不停地給他留言都不回，好不容易回了一句，也說美讚臣暫時缺貨。」於是，就有這個週末「尋奶」之行。

從第十二間藥店裡出來，周雪怡走進便利店買了一瓶礦泉水。灌下去的時候，她鼻子一紅，硬生生地把眼淚吞回去。汗水浸濕了後背，但她告訴自己，養孩子本來就是體力活兒。

早上6點起來，坐了2個小時車到羅湖，再花1小時排隊過關。周雪怡特意把蓓蓓的嬰兒推車帶來裝奶粉。可在上水的藥店和新都商業中心裏逛了2小時，一無所獲。

「我轉奔沙田的百佳超市，瞧見貨架上有安嬰寶的罐子，特興奮，走進瞧才看見價格牌子上寫著‘缺貨’。好不容易在樓下的屈臣氏發現有貨，總算買到4罐。逛了一圈，我折回屈臣氏，厚著臉皮找了個剛才沒有見過我的售貨員又拿了2罐。埋單的時候，看著收銀員怪不好意思的。 」

下午2點，周雪怡總算買到了6罐奶粉。她已經能分辨出誰是跟她一樣來淘奶粉的家長或者幫內地親戚的代購者。 「喏，你看那對夫妻，垂頭喪氣的一言不發，推個嬰兒車小孩卻抱在手上，肯定是來買奶粉的。」

像周雪怡那樣能買到6罐的，是少數的幸運兒。河南姑娘何舒和德國丈夫Marko在上水逛了一天，只買到了2罐美素高1段。何舒時不時向丈夫埋怨——如果不是為了在國內坐月子方便，剛滿一個月的兒子Hans如今應該在德國漢堡，碰不上這股「奶粉荒」。

「美素高？我都要了！」在上水一家藥房裡，何舒被一個中年壯漢從櫃臺一把推開，那人抱起兩罐奶粉，扔下500港元奪門而去。 「他咋恁討厭呢！」何舒差點就要追出去跟這個無禮的傢伙理論，好歹被丈夫勸住。

Marko倒是覺得這事兒新鮮，他不停地問妻子：「為什麼會斷貨？為什麼每家店價格不一樣？政府會眼睜睜地看著嬰兒斷奶嗎？」何舒忍不住「啐」了他一口：「你們這些歐洲來的‘鄉下人’，怎麼知道中國的遊戲規則？」

如今，最讓何舒擔心的是，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在不知不覺間吃了很多有毒食物，導致Hans喝下了有毒的母乳。

9月16日，《南方都市報》報導了內地家長湧向香港搶購奶粉的消息。據香港海關表示，目前每天過關前往香港購買外資品牌奶粉的內地居民由原來的十多人迅速 增加到近百人，增長了近十倍。一位香港海關人員說：「只要表明是自用，我們通常會網開一面，帶兩箱過關的父母大有人在。」

傍晚6點，周雪怡過關回深圳。在關口浩浩蕩蕩的人群裡，周發現了不少和她一樣給兒女捎口糧的「奶粉客」。幾十斤的奶粉，有的拖，有的拽，有的扛。她和身邊的孕婦攀談起來，話題無非是奶粉。

香港奶粉為什麼讓人放心？

「毒奶遺禍！」9月21日，香港《文匯報》頭版大字標題觸目驚心。

截至9月24日，香港確診因為飲用受到污染奶粉而患腎結石的兒童已4人，有3人長期在內地居住。

自9月11日「毒奶粉」事件曝光後，香港政府全面檢測市場上的奶類製品，迄今驗出10款奶製品含三聚氰胺，全為內地生產。針對這一狀況，香港新的門檻已在設立。

9月22日，港府緊急立法，頒布《2008年食物內有害物(修訂)規例》，禁止食物含不適量的三聚氰胺，違例者最高罰款5萬港元或入獄6個月。除緊急修例外，政府相關部門將繼續研究食物禁售及回收的可行性，以及啟動18家指定門診及7家特別評估中心。

在沙田的荷花親子購物中心，幾位香港媽媽正在挑選奶粉。除了鐵路沿線的上水、粉嶺、沙田一帶，鬧市區旺角、上環等地區的奶粉供應穩定，本地市民並 沒有出現搶購的現象。香港小孩大部分都喝進口奶粉，「毒奶粉」事件影響有限。一位姓陳的香港媽媽說，經過禽流感等食物安全事件後，政府的應急措施讓人放 心。

香港食物環境衛生署新聞小組發言人許洋表示，奶製品在香港屬於「容易變質」和「高危」性質進口商品，《公共衛生及市政條例》有專門的章節規範奶制 品的進口。在這個俗稱「奶品條例」章節內，上至奶品的出產地，下至奶品的包裝保存，都做了詳細的規定。 「食環署在文錦渡設立了食品化驗所，測試未加工奶類的獸藥殘留，包括氯黴素、四環素類藥物以及磺胺類藥物等抗生素。自毒奶粉事件後，更加檢了三聚氰胺。」 今年8月初，食環署旗下食物安全中心共測試了蔬果、肉類、水產、奶類等10600多個食物樣本。測試結果顯示，香港食物整體合格率為99.7%。

香港的奶粉之所以讓人放心，商家和消費者也功不可沒。劉愛國告訴記者，即使某個品牌個別產品出現問題，該品牌全部商品也要全線下架。這對商家來說絕對會造成損失，但「腳長在顧客身上，香港人有權選擇自己相信的產品」。

9月21日，電視上，十幾個香港父母在鏡頭前心急如焚地指責政府門診週末休息，不能及時提供腎結石檢查結果。而此時，內地正在住院治療的孩子為12892人，其中有較重症狀的嬰幼兒104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