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記者災區手記:廢墟下的人都死了
中國四川5月12日發生了強烈地震,目前已經有超過22,000人喪生;官方表示,死亡人數可能會達到50,000人。北川是此次地震受災最嚴重的地區之一。這裡曾經是一個美麗的地方,縣城坐落在茶園之中,城鎮中心則是一片白牆灰瓦。我經過迂迴曲折的路途才來到北川,越靠近縣城,地震造成的破壞越嚴重。
由於道路被毀,前往北川的路走得很慢綿陽市位於約50英里以外,這裡擁有大約100萬人口以及一座核研究中心。綿陽的機場上週二已經恢復運轉,記者們乘坐的飛機得以降落。震後的綿陽市區令人驚訝地保持了完好。在細雨中,新的住宅樓若隱若現,周圍則是漂亮的街區。
但街道上密佈著由雨傘到油布等各種材料搭建的臨時帳篷。天橋下,汽車中,滿是躲避地震的民眾。沒有人敢回到房屋中去。
綿陽主要醫院的外面搭起了一排排藍色帳篷,安置著病房中已容納不下的傷員。不時有救護車疾駛入醫院大門,醫護人員迅速將傷員從車上抬下。一位醫生表示,他自地震發生後就一直在不間斷地工作。這家醫院擁有1,000個床位,但這位醫生說所有床位都已滿員。
一群護理學校的學生暫時安置在附近的人民公園,他們來自受災嚴重的德陽與綿竹地區。他們用硬紙板、廣告橫幅、塑料布以及濕漉漉的毯子搭建起一個遮雨棚。地震發生後,學校讓他們各自回家,這些學生彼此調濟了些衣服和盤纏後便迅速上了路。但他們卻不知道該往哪裡去,這些人似乎都受了驚嚇,他們聚坐在一起紛紛給家裡打電話。
21歲的學生陳克明(音)說,他父母沒事,但他們周圍的建築都被地震摧毀了。他說:"我沒有表妹的消息,她所在的學校在地震中倒塌了,我聽說那裡有200人喪生。"
陳克明當天早上去獻了血。他的一些同學則被血站拒絕,因為他們太瘦弱了。
我去路邊的米線攤購買食物,由於攤上已經沒有碗,我不得不帶回來10個裝滿雞湯米線的塑料袋。學生們一邊輪流用兩個借來的碗吃米線,一邊彼此嘲笑著吃的太慢。這是他們兩天來吃的第一頓熱飯,誰也不知道接下去該做什麼。
當天晚上我是在一個簡陋的招待所度過的,那裡的經理不情願地讓我與另外一名記者住下。雖然水電已經恢復供應,但其他酒店卻依然關門歇業。這位經理睡在樓下的櫃台上。而在隔壁的粥店,人們則睡在餐桌上。
半夜時分發生了一次餘震,似乎房屋被劇烈的爆炸所震動。我沒有跑到房子外面去,但卻整理了我的背包。我想,如果發生更大的地震,這種先整裝備的第一反應可能會讓我喪命。隨後,我把整好的背包放在一邊,並把一碗水放在梳妝臺的邊上,這是我自製的地震報警器。
次日早晨我和另外一位記者一道動身,試圖想辦法前往北川。我們聽說那裡至少半數的居民都已經罹難。政府此前公布的死亡人數中,大約有三分之一的遇難者死在北川。我們沒法搭乘當地出租車,因為這裡的汽車使用的是壓縮天然氣,司機們說他們沒法搞到充足的燃料。
在綿陽市政府所在地,救援者成立了一個指揮中心以及一個志願者登記中心。一位政府官員出來和我們用流利的英語進行交談,這位官員曾經在加拿大生活過三年。他凌晨5點剛剛從北川回來,看起來疲憊憔悴。
他用手比劃著說,山谷兩邊的山峰坍塌了。他向我們介紹道,北川至少有一半人都失蹤了。目前已經發現了2,000具屍體,以及數千名倖存者。軍隊正在努力清理通往縣城的道路,但仍有大約6英里的道路被崩塌的泥石掩埋。
離開市政府,我們來到了綿陽的主體育館。體育館外安置著數百名倖存者,他們搭乘的卡車穿越泥濘的道路來到這裡。而館內已經收容了大約10,000 名災民。一位神情憔悴的婦女在一堆捐獻衣物中翻找著,她的頭上還纏著染血的繃帶。這位婦女和她丈夫以及兩歲大的孩子從北川撤離到綿陽。
她說:"我們像瘋子一樣逃離,現在還埋在廢墟下的人都死了。'"
立不倒我們終於找到了一輛願意前往北川的出租車。穿過綿陽郊外的貧困地區,道路蜿蜒深入群山。僅僅出發了數英里,地震帶來的浩劫就非常嚴重:我們看到曾經的建築物如今已成廢墟,屋頂倒塌,人們拿著水桶在運水車旁排隊等候。
通向北川的道路走了一半多,警察在一個路障前攔住了我們的車。我們得知,只有救援車和持有特別通行證的車輛才能繼續前行。我們下車加入了四名農民的隊伍,這些人來自河南省,他們已經連續走了兩天,希望能為救援工作出點力。我們沿著蜿蜒的道路繼續往上走,一路上都是表情茫然的倖存者和受損嚴重的村莊,村莊看起來滿目瘡痍,到處是碎石和斷木。來源:華爾街日報中文網
一個小時後,我們遇到了又一個路障。警察放中國記者通過,卻不給外國媒體放行。當地外事部門的官員說,他們擔心我們的安全。但最後,我們還是被放行了。
走過這個路障,所看到的每個村莊都已經夷為平地。走過一具被油布包裹的屍體,我們看到兩個人推著一輛自行車。車上馱著一個包紮嚴實的傷者,他一隻手臂垂在地上,在塵土中拖曳出一道沙痕。
和我們一起往山上趕的還有兩個人,他們的自行車上捆著成箱的瓶裝水和食物。這兩個人來自沿海發達都市深圳,他們在那裡經營著一家小公司。他們的家人就住在附近山區,兩人希望能給家人一些救助。
臨近北川縣城,道路伸進了一個狹窄的山谷。數百名士兵與武警坐在卡車上吃著碗裝速食麵,等待上級部署。路旁堆積著洋蔥、土豆與大冬瓜。
我們終於到達北川中學,這裡有數百名學生被埋。士兵們抬著傷員從我們身邊匆匆跑過。還有更多災民步履沈重地走過,他們看起來神情茫然,滿身塵土。其他人則在道路旁等待搭車。
中國媒體已經開展了報導工作,他們有一臺發電機為衛星通訊裝置提供電力。車輛的兩旁懸掛著救援隊的標語。人們在學校廢墟的周圍設立了一個現場指揮與調度中心。
轉過一個彎,道路和救援活動都戛然而止了。北川的心臟地區就在下面的山谷中,那場景看起來就像戰後德國的一張黑白照片。山體滑坡摧毀了三分之一的縣城,仍然矗立的建築則呈現出看起來不可能的傾斜角度。貫穿其間的則是碎石廢墟。房子般大小的巨石截斷了道路。
道路兩旁坐著穿著橘黃色傘兵服的搜救隊員,這些精疲力盡的隊員來自江蘇省。他們在下方的廢墟中搜救了數個小時,現在到山谷上方相對安全的地方休息一個小時。想到所目睹的場景,一位隊員不禁搖著頭,隨後他說道,"我是一名消防隊員,這是我的職責。"一名疲倦的士兵抱著一個5歲大的女孩走過,女孩的雙手無力地掛在士兵的手臂上,她的面龐被一件襯衫遮蓋著。她還活著。
繞過這些巨石,後面是一片泥濘的山坡,樹上綁著繩子。搜救隊員不得不帶著傷員沿這段受損嚴重的山坡走上來,再穿過那高低不平的巨石。
地震幾乎筆直地截斷了一條街道我們下到了底下那片寂靜之中。一隊志願者大聲求助著,請人幫他們將一個擔架抬上去。看起來現場沒有人在指揮。我不能確定究竟是自己沒搞清楚這些救援人員的運作模式,還是救援現場確實人手不足。
繼續往下走,建築物似乎被一隻巨大的手砸得粉碎。房屋被從中劈開。一半兀然挺立,另一半則已蕩然無存。道路或被巨石阻塞,或被截成兩斷。在中心汽車站的外面,一位志願者稱裡面被困的人還活著。他發誓在他們獲救之前決不離開。
我聽到一位救援者朝著一塊巨石呼喊。岩石壓在一幢樓房旁邊的縫隙上,岩石下倒掛著一名男子。他還活著,被壓在下面已經兩天了。
他呻吟著,"我要死了。"
前面幾步遠的地方,在岩石下面是更多的屍體,一些屍體已經沒有了頭顱。我幾乎被一具屍體所絆倒。一位婦女坐在一座倒塌的建築物上,一遍遍地哭喊著一個名字。
現在已經是下午六時,天很快就要黑了。我不希望自己待會摸黑爬出這個地方。
我們再次翻過了岩石。一位西班牙攝影記者拒絕離開那個壓在岩石下面的人,他想等確信救援者到來後再離開。他用中文祈禱道,"救援快來了。"
我已經精疲力盡了,只能繼續前行。我沒有去追問那個被壓男人的名字。我沒有足夠的勇氣,或是理智,來停下來詢問。
此文為作者5月16日發自北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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