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器

有那七折八扣之後還一個賣幾萬元的舶來皮包。「高檔」的貴婦們趨之若騖。這對一位每月必須在二、三萬元以內養活一家子的家庭主婦而言,是連羨慕都不敢羨慕的豪奢。

女用皮包,原是一種「容器」,用來攜帶婦女隨時用得著的雜物,以補救女裝上口袋太小太少的不便。隨著消費提高,其做為飾物的功能提高,做為容器的功能降低。自從太古野人以手掬河水而飲,以山洞為容身之室以來,人類尋找容器、製造容器、使用容器、美化容器,容器實與人類共存共榮,最終還與「有容乃大」的哲學相關連,也讓孔子因酒器沒有棱角而大嘆「觚不觚,觚哉觚哉」。

至此容器竟成為志士仁人胸懷的廣袤了。《莊子逍遙游》中惠子有很大的胡蘆,卻無用處。莊子勸他「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莊子是喜歡大容器的人,他心目中覺得容器愈大愈好。說的,也是有容乃大。自古以來,中國諸子百家,以宇宙為萬物的容器、以河海為水的容器、以邦國為黎民的容器、以家庭為人倫的容器、以屋宇為人身的容器、以人身為心念的容器、以心胸為仁義的容器......。

以是,大千世界,都是容器,容器中各有所蓄。等而上之,一切可見不可見,可觸不可觸的心識事物以光陰為容器;等而下之一條手帕以皮包為容器。皮包,以極微之物,忝為容器,與宇宙之廣袤共容納之德,陪伴於淑女左右,有益於實際生活,本來也可以無憾了。但賣皮包的商人不以此為足,想來想去,一個皮包賣幾百元,要賣到多少個才能發財?於是發明品牌,改變外觀、講究線條色彩,投下巨額廣告費,美學與心理學及經濟學都用上,使許多「貴婦人」迷上這種皮包,一擲萬金毫不猶豫。

這,在現代消費理論中雖是不可反對,也不必反對的。但竊以為皮包從容器淪為飾物,是皮包的墮落。我們所關心的,毋寧是:「人」亦容器也。人最重要的容納是容納別人。容納別人的意見、容納別人的感情、容納別人的生活、容納別人的思想。而人容納別人之後乃可希望被人容納。

人的容納量沒有止境,有人能容納天下,有人只容納一家一族,有人連自己都容納不下。乃知有錢買一百個皮包都不難,經營自身這個皮包是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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