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相思（十七）生離死別

2007-08-10 00:14 作者:婁宏偉 風雨相思（十七）生離死別

在七處的時候，給王姐和楊姐多複述一些師父的講法是我的頭等大事。因為主要的心思都用在回憶師父講法上面了，對飲食起居這些方面都沒有太在意。現在回憶起來，那一個月好像每天的伙食都是一樣的：一天兩頓飯，中午饅頭，晚上窩頭，菜一直是「水煮土豆」。對菜是什麼味道沒有一點印象，只記得經常可以看見土豆皮上的泥。被關押的人如果自己有錢，還可以定一些食品，如方便麵、奶粉、糖什麼的，當然價格高的離譜。

八月十九日是我的生日，號裡的人張羅著要為我做一個生日蛋糕。我很好奇，在看守所這樣的環境下很難想像還有生日蛋糕可以吃。她們把頭天晚上省下的幾個窩頭用手掰碎，再碾成細粉狀，然後摻上奶粉和白糖使勁揉。那窩頭面遇見糖竟然變的稀軟，和上奶粉後，捏成蛋糕形狀。放一會兒，蛋糕的軟硬就剛好合適了。看著這個精心製作的蛋糕，我感慨萬分。在外面不知吃過多少個生日蛋糕了，各種名牌糕餅店定制的各種口味的，但這樣的蛋糕還是平生第一次吃到。蛋糕的味道還真是不錯，她們看見我愛吃，也都高興的很。

在外面不知吃過多少個生日蛋糕了，但看守所裡這窩頭蛋糕還是第一次吃到

一天王姐被管教叫去談話，談了很久，回來後沒說什麼，但卻明顯的疏遠了我，不再和我單獨說話。我想一定是管教威脅了她什麼她才會這樣，但我知道她心裏還是對我好，因為她幾乎默默的幫我做了我所有的事，縫被罩，釘釦子，甚至洗衣服。縫被罩，釘釦子這樣的事在外面可能稀鬆平常，可在牢房裡因為沒有針線，成了一件大工程。線是從不穿的舊衣服上拆下來的；沒有針，只好用牙膏皮的尖在要縫的衣服上輕輕扎出一個小洞，再把線從洞裡穿過去，這就算一針。所以哪怕盯一個釦子都要很久。

楊姐是個烈性女子，什麼也不怕，每天繼續跟我學背《洪吟》，倒也沒人敢管她。楊姐睡覺前背，在值日的間隙背，在吃飯時也唸唸有詞，一個月之後她幾乎能背下《洪吟》中的七十二首詩了。漸漸的，她從死亡的陰影中走了出來，灰白的臉色也一天比一天紅潤。

一個月的時間過的很快，我知道刑事拘留的最長時間是一個月，一個月後或者會放人或者會批捕，然後走司法程序。因為我覺得自己被批捕的可能性不大，我們寫的那些信要作為判刑依據的話，可能誰都會覺得很可笑。所以快到一個月的時候我已經在做一些出去的準備了，把自己的一些東西分給還要繼續呆在裡面的人。可事實證明我低估了共產黨的邪惡程度。

我和學習號一起值班時，她看見我很樂觀的樣子，就告訴我要「一顆紅心，兩種準備」。我還不解，她表示：「讓你寫保證不煉了你不寫，他們能放你嗎？」我說：「判刑是司法程序，跟寫不寫保證有什麼關係？」她看了我一會兒，笑了笑說：「你真單純。希望你早日修成圓滿。」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提了出去。見到那兩個預審，他們面無表情，問我：「這一段時間過的好嗎？」我說：「看守所能好到哪去？你們應該趕緊放我出去，我沒犯罪，不該呆在這兒。」其中一個怪怪的看了我一眼，從一個信封裡拿出一張紙，對我大聲宣讀：婁宏偉被判處勞動教養一年。我的腦子「嗡」的響了一下，一年？我的工作還沒交接呢！所有的同事、同學、朋友也沒打招呼，還有我們年邁的父母如何接受這個事實？我問：「東偉呢？」他竟然十分沈重的回答：「也是一年勞教。」我搖搖頭：「你們太狠了！就因為寫信就判我們倆一年？」

預審沒回答我，問：「你想提起行政復議嗎？」我說：「當然，你們的判決完全是不合理的。」他有氣無力的說：「那你回去跟管教說一聲，說你要寫行政復議書，讓她給你拿紙筆。」我被送回監室，同屋的人知道我被判了一年勞教也都很氣憤，但又安慰我：「哎，從七處出去的人一年勞教是最輕的了。」

但我還是感到很委屈，泣血上書，誠心建議，換來的卻是勞教！殘酷的現實讓我不敢相信！我覺得眼淚已經含滿了眼眶，就到廁所裡去洗把臉，因為我不願她們看到我流淚。剛洗完臉，王姐和楊姐就同時走了進來。她們倆抱住我，同時開始哭了起來。我剛忍住的淚　像決了堤的河水，一發不可收拾，三個人哭成一團。誰都知道，這一走便是生離死別，這一輩子再相見的機會太渺茫了！她們倆一人一邊，緊緊握著我的手，告訴我：「妹妹放心，我們一定好好修煉，做一個好人。」

誰都知道，這一走便是生離死別，這一輩子再相見的機會太渺茫了

我聽了這話，心裏升起欣慰，有緣人總算得到了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哪怕我再委屈，也算值了。同屋的人為了不惹麻煩，原本不讓我們三個在一起時間太長。但那一晚沒人干涉我們，我們一起背了很久的《論語》和《洪吟》。

第二天一早，就通知我收拾東西送勞教所。我問：「我還要行政復議呢，怎麼就開始執行了？」管教說：「到下面一樣可以寫。」然後又自己輕輕嘟囔了一句：「根本沒用，復議什麼呵！」

出了樓，我竟然見到了東偉！他被剃了很短的頭髮，跟往日英俊瀟灑的樣子相差很大。他被一個男警帶著，和我同時要被送勞教所。我們倆互相看著，一時哽咽說不出話來。走近些後，他急忙問我：「你沒受委屈吧？」我心想，這樣被關在監獄裡不就是天大的委屈嗎？可我知道他問的號裡是不是有人打我、欺負我，因為中國的監獄裡犯人打犯人是眾所周知的事，我搖搖頭：「沒有。」他鬆了口氣，告訴我：「我也沒挨打，他們還是挺佩服法輪功的。但據說到了下面就不一樣了，你要多照顧好自己呵。」

我們倆被帶上一輛警車，並排坐著，我的右手和東偉的左手被拷在同一副手銬裡。我們倆把另外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互相傳遞著安慰和鼓勵的信息。一個月沒見，又是分別身處牢獄，似乎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我淚眼婆娑，他卻還和我開了個玩笑，想讓我好過一點，卻更令我哭笑不得。

短暫的相聚轉瞬即過，車子很快開到了處於北京南郊的勞教人員調遣處。一男一女兩個警察把我們倆從七處人的手裡接了過來。我意識到可能將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不能在一起了，心裏突然升起一陣酸楚，我禁不住扭過頭看東偉，他也正在看我，眼神中是說不出的憐愛和傷感。相識後，我們倆有過多少次深情的對望，而這樣令人心碎的對望卻是第一次。整個調遣處在幾秒鐘的時間內一片寂靜，周圍的一切彷彿根本不存在，只有我們倆戀戀不捨的互相凝視著。

突然，女警衝我大喝一聲：「看什麼看！低頭！」然後一根電棍死死的壓在了我後腦杓上，直到下巴挨到胸前。

這時我想起托爾斯泰的話：只有經得起別離的痛苦才是真正的愛情。但轉而又想，我又不是為了愛情進來的，只因講真話，這是人為製造的生離死別呵！我自己將裴多菲的那世人皆知的名句改了一個詞，心裏默念著：

Life is dear,
Love is dearer.
Both can be given up for truth.
（生命誠可貴，
愛情價更高。
若為真理故，
兩者皆可拋。）

(今年三十八歲的卜東偉是總部設在舊金山的美國亞洲基金會北京辦事處的工作人員，他因修煉法輪功於二零零六年五月十九日被從家中抓捕。後被非法判處勞動教養兩年半，現關押在北京團河勞教所，已經整一年。卜東偉的妻子婁宏偉畢業於英國劍橋大學，自丈夫被抓後，婁宏偉多方呼籲營救，現已得到歐盟、國際大赦等機構及美國、英國、德國等多國議員的聲援和幫助。)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