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團聚

獨自在加拿大苦熬奮鬥幾載之後,他們,這些原先說好的先鋒頭陣,這些為全家打基礎的獨自承擔,到了現在,卻要轟然坍塌了。那些支撐他們在異鄉努力的天倫美景,那些安慰他們思念心靈的團聚時刻,何時已經變得寡淡稀疏?不知道如何是好,更不知道下一步該怎樣去做,是一切按部就班,還是聽從那些午夜夢迴纏繞心尖閃電般銳利明亮的念頭:不和他(她)團聚了。

人物:Amy,女,33歲,來加拿大三年多。

「等我拿到公民,我們就開始辦團聚的事。」最近一段日子,每個週末給老公打電話,我都要說到這個話題。「嗯,你安排吧。」他的回答似乎也總是那麼不冷不熱。「我現在有一份不錯的工作,挺穩定的,你過來之後可以消消停停地找找工作,或者在加拿大本地再讀讀書,學一個自己喜歡的專業。」「嗯。」「你累了吧,早些休息。」放下電話,心裏一次比一次枉然,沒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我自己,那些言不由衷的話,那些越來越不期待的心情。我到底是怎麼了?

「我覺得移民也挺好,但說真的,心裏沒有一點底。看我這坐辦公室的,嘴皮子倒是有一張,但說英語就不利落。身體也不好,咳咳,別到了那邊做不了體力活倒累倒了。」在移民的決定確定下來之後,老公最愛說的就是這些話,「你倒是不用發愁,計算機還是好找到工作。」他那段時間總是喜歡嘆氣,我想他是有壓力的。

簽證下來了,我們一起登陸溫哥華。「溫哥華就業的機會不如多倫多,過幾天我們去多倫多。」「我想回去了。」「至少你應該試一試找工作,還有,我們也結婚好幾年了,是不是該要個孩子,你回去的話……」

他有些粗暴地打斷我的話說:「我真的不習慣這裡,我可以找到什麼工作!?」「很多英語沒你好學歷沒你高的人都可以,你為什麼就不可以!?」我實在不明白。「我就是這樣,這樣安於現狀,這樣不求上進,也這樣膽小怕事。你做什麼決定都正確,又是不是照顧到我的感受。」

我知道,在我們兩個人的關係中,一向都是我做主。結婚幾年來,我們都習慣了這樣的方式,也漸漸形成了彼此的平衡。在這種平衡中,我更像一個家長。

「好,你回去,我在這裡打好基礎,你再過來。很快的。」

老公回國了,我留了下來,開始打工學習,CO-OP,實習,短期工,合同工,一個工作再換另一個工作。最最期盼的,就是週末電話聽到他的聲音,雖然他沒有說什麼鼓勵的話,但就一句問候就讓我加滿了油。

「老婆,我知道你很辛苦,要不,你也回來吧。看你都瘦了。」

「現在回去,以前的辛苦不是白費了?下週我有一個面試,那是一個Permanent的職位。」

「那你早些休息,準備面試吧,我明天也有一個會。」

「你也是,寫報告不要太晚,看電腦不要太久,不要總坐著,多起身活動一下。」

曾經,幾句簡單的對話都給我很大的安慰,每天都眼巴巴地望著日曆上紅色字的週末,那是我心靈的狂歡。我一直期待著好工作,好收入,好團聚。工作越來越忙碌,心靈也被工作填滿,日子漸漸好了,好像少了些對他的依賴和需要。甚至,有幾週,我竟然沒有想起來給他電話。

「最近真的是太忙了。你最近怎麼樣?」我一邊在網上瀏覽著工作相關的信息,一邊打電話給他。

「哦,老局長去世了,辦喪事忙了一陣子。」「哦,那人事上是不是會有些變動,你有機會升職吧。」「是,我也想試試。」「別試了,沒個一兩年,你就要來加拿大了。」電話那邊沒有出聲。「好了,先不多說了,我還有些工作。對了,你也安個MSN吧,我經常掛在線的,平常我們可以在網上聊。」

而我從來沒有收到他的MSN邀請,也從來沒有在網上看到他,電話,也越來越多無語而終。

我就像一隻恐龍,當感覺到不對的時候,情況已經比我想像的要嚴重得多。

我們之間的話題越來越狹窄,聊天的情緒也越來越低。開始的時候,我們還例行公事一般把自己的近況向彼此匯報一下,後來也知道對方根本缺乏瞭解的興致,也就省略了。

我們開始說天氣,我總是說今天很冷,他總是說還是一樣的悶熱。他問我吃吃飯了沒有,我說吃了。我問他吃了沒有,他也說吃了。我們的話題中間總是有令人尷尬窒息的停頓,我們還緊張地絞盡腦汁地想接下來說什麼,東拉西扯地說上一個小時。而後來,我們都似乎懶得去想,又或許已經沒有什麼可想。我們都說,沒有什麼事,就這樣吧。

「你們怎麼安排的啊,一向不熱衷什麼升職加薪的事,前一陣子,卻找到我的一個老部下幫他活動調動升遷的事情。不是就要團聚了嗎?」爸爸在電話裡滿是疑惑。「他或許只是試試。」我說。

「你最近想調動?怎麼沒有和我說起?得花一些錢吧,太多就不值得了。你也就要出國了。」

「短期內,我並不想出國的事情。到一個新單位總是有很多要做的事情。」

我不是和你說團聚的事情了嗎?」「……我們彼此的生活圈子越來越陌生了,我現在憂慮的不僅僅是我是不是能夠適應加拿大,還有,能不能適應你,或者說,我們適應彼此。」

真的,不團聚了?

曾經閃現而又馬上推翻的念頭。幾年艱辛不就是為了團聚嗎?

「你好好想想。不用著急。」老公的語氣好像沉穩了許多,或許我離開他好幾年,他已經漸漸習慣了自己決定自己承擔,再不需要我這個自以為是的家長。而我,不是一樣嗎?我的生活如此忙碌如此豐富,想不起他的日子越來越多。 

可是,世上不是有很多這樣的平淡夫妻,不也是一樣可以白頭偕老?而我們,如果不團聚,難道可以維繫著這有名無實的夫妻關係?而又有什麼理由或者可能去幹涉彼此的感情世界?想了很多很多,然而,當關上燈靜靜地坐在偌大的客廳裡,我可以感覺的到,我的心裏少了那些和他百轉千繞的情感,我們彼此都越來越獨立。

難道在最初我就錯了?我不應該獨自留下來,把不知道幾年之後的團聚作為目標。我早應該知道,沒有人知道將來。

人物:Peter,男,36歲,來加拿大三年多。

「我看你是屬大雁的,每年天氣一冷就要南遷。這到了多倫多,天氣可是冷啊。呵呵。」朋友笑著對我說,我卻只有苦笑。是啊是啊,如果真的是這樣,我這隻大雁最好別結婚,最好也別來多倫多,然而,我結婚了,我也來了多倫多。

三年了,三個冬天。

「孩子才剛剛會說話,我可不想她以後說不了中文。這要是一到加拿大,以後就是嘰裡呱啦地講英語。我看我和孩子就短登,以後有機會就來探親,反正我們到時候也有移民的身份,看你也很方便,你先給我們當個先鋒啊。」就是妻子這樣的一番話,這樣的一種考慮,在她們短登回國之後,我開始了一個人在加拿大的生活。

開始的時候,真的很不習慣,不習慣打開門看不到她們,不習慣在電話裡聽女兒稚嫩的聲音,更不習慣在網上和老婆說愛你。幾經周折,也找到一份與專業沾邊的工作,辛辛苦苦地打體力活,從不習慣到習慣。

「老婆,找個時間過來,很想你們。」「我們也是,我早都想去看你了。」「5,6月份來吧,天氣比較好。冬天太冷,怕你不習慣。」天氣好了,她們卻因為孩子生病而耽擱了。

「老婆,趕緊再找個時間吧,要不你們五年裡面在加拿大呆不夠兩年,移民的身份就作廢了。」

「不怕不怕,你不是在嘛!作廢了,你團聚我們,雖然麻煩一些,但也很快的。以前想著我們有身份飛過去看你很容易,可真是想去了,又是這事那事的,真後悔讓你一個人呆在那裡了。」

終於等來了她們的第一次探親,和我預料中的一樣,老婆有些不適應這裡。

「太無聊了,呆一兩個月還可以,一年兩年不敢想。」

老婆是喜歡熱鬧的人,我喜歡的就是她這種個性,總是有很多的朋友很多的聚會很有生命力的感覺。然而,在加拿大,我們還沒有很多的朋友,也沒有更多娛樂的場所。

「慢慢就不無聊了,漸漸有些朋友,多些瞭解,也有很多可以玩得地方。」

她們呆了兩個多月就回國了。

之後,不知道是沒有合適的時間,還是沒有合適的心情,她沒有再來。

「作廢就算了,你要是入籍了,就團聚我們。」

我想,照她們這樣,定是住不夠的,也只能這樣辦了。我一直是這樣想的,怎麼會變了呢?

是因為2005年的冬天,我第一次耐不住寒冷而遷徙了嗎?我以為那只是一次艷遇只是一次衝動,也只能是一次。我一直覺得我不會喜歡這種女人,因為她和我是同一類人,安靜沉默。在我生理壓倒理性的時候,我和她同居了數月,是在2005年的冬天。因為冷,上班的路上冷,回到家裡也冷。我怕。

天氣暖和了,我這隻大雁飛回北方,我們結束同居關係,友好地分手。我們只是怕冷才在一起取暖的,暖和了,自然不再需要彼此了。而我想錯了,2006年的冬天,天氣冷下來,我們又想到了彼此,如今,天氣漸漸暖了,我卻沒有離開。她那安靜的溫暖留住了我,我開始習慣她,而在和老婆通話的時候,卻將話筒離開耳朵,無法享受她高聲的笑和響亮的聲音。

「我們的移民身份真的作廢了,得麻煩你團聚我們了,呵呵。我不著急,你也別著急啊。呵呵。哦,對了,趁著你身份還沒有換,回來一趟吧。」

「我安排看看。」看著斜靠在沙發上睡熟的她,心中無底的彷徨和無助。我最不願意的場景還是發生了,我想只要我走上前去,告訴她我們結束吧,一切就都是插曲。而我的腳卻如此的沈重,讓我惱恨。

「你錯就錯在不瞭解自己,和一隻鸚鵡結了婚,卻發現自己喜歡金魚。」朋友的話是對的。

不團聚?這個念頭讓我覺得有些可怕。團聚?可我卻如此沉溺於與她一起的安逸。究竟她和她,誰是我的短暫,誰是我的永恆,而自己又是什麼,難道,只有蒼天才知道?

隨著時間的推移境遇的改變,那個曾經在心中熠熠發光的目標變得暗淡了。之所以彷徨,那是因為並非情願的改變;之所以等待,那是因為缺乏決絕的理由。他們不願意佐證一出國就離婚的因果,也不願意放棄自己堅持多日的承諾。他們有些自責自己這毫無準備的偏離,彷彿驚濤駭浪裡的小船,把一切交給那冥冥的上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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