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煙消雲不散－小鬍子帶出兩大串

清理階級隊伍的後期，從抓死貓轉向抓活貓，矛頭主要指向一些造反派干將。特別是70年初開始的全面清查「516反革命陰謀集團」，很快演變成為全國性的群眾鬥群眾的惡戰，數以百萬計的人遭到殘酷迫害。

六九年底七零年初，在林彪的「一號命令」下，中國科技大學下遷到安徽合肥。幾千人的吃喝拉撒睡無人過問，一切都亂成一團。可就是對敵鬥爭這根弦無時無刻不繃 得緊緊。這根弦可以牽動每一個人的神經，讓他們飢可以忍，寒可以耐，困可以挨，苦可以受，個個老實聽遣，人人屈從發落。這就是毛所說的：階級鬥爭為綱，綱舉目張。

在全校大隊人馬下遷之後，校專政隊也押著一群階級敵人（地、富、反、壞、右、叛徒、特務、走資派）和階級敵人嫌疑人（正在隔離審查 者）從北京的「牛棚」來到合肥的下遷校址（原安徽師範學院）。當時下遷校址內的唯一教學樓一二三層都已塞滿了搬運來的桌椅傢俱，作為監禁這些專政對象的 「牛棚」只能放到教學樓的頂層四樓。不想，這頂樓給那些「自絕於黨、自絕於人民」的人提供了一個恰當的跳臺，接二連三地發生了跳樓自殺事件。已經定案的階 級敵人要自殺無關緊要，自殺一個還可以少一個人吃飯，騰出一個空位。但是還在審查的人，如果自殺了，就可能斷了深挖的線，特別是對於「516反革命陰謀集團」案。後來工軍宣隊（原有軍宣隊，到了安徽之後又進駐了工宣隊）採取措施，派人把四樓所有的窗戶用釘子牢牢釘死。

不顧生活遠沒有安頓，放下千頭萬緒的事務，撒手交錯複雜的問題，下遷不幾天，工軍宣隊就集合全校師生在新校園的大操場，召開對敵鬥爭動員大會，落實中共中央和中央文革《關於清查「五 •一六」反革命陰謀集團的通知》。會上，工宣隊隊長做動員報告，聲稱「516集團」是「建國以來最大的反革命集團」 , 而高等院校是該反革命集團的大本營。於是發誓，飯可以不吃，覺可以不睡，也要把 「516分子」一個不漏地揪出來。隊長的動員報告通過強力的高音喇叭傳出震耳發潰的戰鬥號令。台上噴氣式押著一二十個隔離審查對象，台下專政隊看守著二三十個 牛鬼蛇神。全場一片風聲鶴唳、寒光肅殺的氣氛，大有‘大敵當前，血戰一場’、‘寧可錯抓一千，不可漏掉一個’的勢頭。

據說，「516」集團是精幹的嚴密的秘密組織，參加的人是經過嚴格挑選、真正根正苗紅的人。其主要罪行是：反軍亂軍，反對中央文革，反對周總理。經過大會發動，小會揭發， 大字報炮轟，高音喇叭震撼，那些自譽紅五類的早期造反派們個個坐臥不寧，心神不安，手足無措，人人自危。被指名道姓要求交待的人越來越多，被送到專政隊去 實行隔離審查的人也不斷增加。

儘管，送到專政隊「牛棚」去隔離審查的已經人滿為患，可是「516」一案仍然毫無頭緒。科技大學的516組織誰是頭頭，有多少成員，如何組織，如何和校外聯繫，有哪些活動等等毫無所知。正當工軍宣隊的頭頭傷腦筋、設法找出突破口的時候，又傳出「牛棚」發生一起跳樓自殺事件。

四樓的窗戶全被釘死了，為什麼還有跳樓呢？跳樓者是科大學生中一個造反兵團的頭頭，廋條高個，養著一小撮山羊鬍子，是全校清查「516」的重點對象。因為工軍宣 隊從來不叫他名字，只叫他小鬍子，所以大部分外圍的人也只知道小鬍子這個名稱。他的跳樓是乘看守人沒注意時，快速衝向窗戶，躍身突破玻璃，然後墜下水泥 地。這一自殺事件似乎給清查運動斷掉一根粗大線索，也似乎給了工軍宣隊一個突破口。

當天下午就召開全校大會，通報敵情，深入發動。工宣隊隊 長通報全校已有二十多人隔離審查、敵情複雜、線索錯綜等情況之後，調侃地說：「小鬍子還真勇敢，學得一身飛天本領，從四樓飛身破窗而下。這給我們提供了一 個重要的線索，他很可能就是科大516的總根子。現在雖然小鬍子活口變成了死口，但我們要讓這個死口變成一個突破口。我們要順籐摸瓜，乘勝揪出深藏在科技 大學的每一個「516分子」。現在給小鬍子司令（他已經封小鬍子為司令了！）手下的干將和嘍囉們一條出路，你們現在翻然悔悟、坦白自首，還可以得到寬大處理， 否則被揪出來就沒有好果子吃了。」

此後，清查運動掀起新高潮，有人坦白自首，也有人堅決否認。坦白的就必得咬人不可。你本人既是「516」，難 道就連一個同組織的同夥也不知道嗎？連介紹人也不知道嗎？坦白的人本來就是自編自演，無中生有，當然被咬的人更是莫名其妙。有人順著稈子爬，也有人堅決拒 絕跳進火坑。於是，由小鬍子為始端，在這兩個方面引出的人，數量迅速增加。坦白自首的放在群眾監督下，繼續交待組織關係和參與的各項罪行活動；拒絕承認的 送到專政隊隔離審查。由於「牛棚」人滿為患，當權者決定把地、富、反、壞、右、叛徒、特務、走資派這些「死老虎」放出去，騰出空來關押「516」嫌疑犯。不 久，兩方面的人數加起來已近百人之多。

在「坦白」的隊伍中不斷有人提出翻案，否認自己的交待。因為「坦白」自己參加「516之」後，就必須交待 組織關係，去咬其他無辜的人，並且要編織出各種罪行，這種「坦白」的後遺症實在吃不消。翻案後就要被送去蹬牛棚。在牛棚中的人也有架不住持久逼供的人而終於「坦白」，隨後就降格為群眾監督。兩部分人互有交換。

在這兩部分人中都有最終承受不了高壓逼供而走上絕路的。在群眾監督的這部分人中，由於還有一點點行動自由，自殺的人數較多，自殺的方式也多樣化，有投水的，有跳樓的，有臥軌的，有服毒的。而在專政隊中的人，行動受到很大限制，有兩起跳樓 自殺，都是仿效小鬍子的方式衝破窗戶跳下樓的。

清查搞了近半年時間，全校三千師生不工作、不學習、不生產、不勞動，日以繼夜揭發、批判、斗 爭，隔離監禁和群眾監督近百人，被逼自殺十多人，最後什麼也沒查清。究竟有幾個「516」，誰填過表，誰宣過誓，誰領銜，誰牽線，等等一概都是糊塗賬。一件事 也不能落實，一個人也沒法定案。七年秋，隨著林彪、陳伯達出事消息傳開後，這一場史無前例的大鬧劇、醜劇、惡劇終於落下了帷幕。被揪鬥、被批判、被監 督、被禁閉的「516分子」和「516分子嫌疑人」一風吹。但對於長期受迫害和凌辱的人沒有一句道歉，被迫害致死的人沒有一分撫恤。那個吞滅了無數人的生命、扭曲了億萬人的人性的共產黨，依然享譽著「偉大、光榮、正確」這個永世不變的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