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輝時代神奇高校的演出

針對大學生向演講人提出的那些問題，許多網友有這樣一個問題：在此類重要的外事活動中，學生是否可以自由提出問題？學生提出的問題，是不是事先準備、事先審批、事先排演的？網上有人認為是否定的，大部分網友認為，答案是肯定的。但是，即便那些認為這些問題是事先準備、事先審批、事先排演的，大概也不知道事先準備、事先審批、事先排演的具體過程。相信知道內幕的那些人，大都還在相關高校的工作崗位上，還不便於揭穿西洋景。

每當大家討論這個問題時，我就忍不住傻笑悶笑。我在改行當律師之前，曾經在某高校任教，教授英語課，並且負責英語系學生的英語口語輔導工作，因而數次參加過外國貴賓訪問本校的準備工作。對於高校學生向來訪外賓提問題的內幕，我是太瞭解不過了。雖然多年過去了，據我瞭解，這個提問題的準備工作，現在高校中，依然是老路子。現在花點時間碼幾個字，根據我個人的經歷，從事先準備、事先審批、事先排演以及最後上演這四個過程，簡單介紹一下我們大學生向外國貴賓演講人的問題是如何提出來的，給網友們茶餘飯後消遣逗樂。

時間：那個什麼人間奇蹟都能創造出來的光輝時代。
地點：那一塊神奇的土地上的一座神奇的高等院校。
人物：（1）那個偉大的民族中的傑出分子，以及（2）西方某國訪華貴賓（包括但不限於西方某國現任或離任國家元首、政府首腦、政界要人）。

一、準備

在學校接到上級正式批准外國貴賓在本校訪問併發表演講的通知之後，準備工作就立即開展了。按照當時的政治術語，接待外國貴賓在本校演講是「一項光榮而艱鉅的政治工作」，只准做好，不許做壞，尤其不能出政治錯誤。同時，外國貴賓來本校訪問，也是對本校的學術名望、教學質量以及國際地位的確認，對於本校的對外交流合作、獲得外國援助以及索取更多國內教育經費等等，都有百利而無一弊。所以，從政治角度來說，外國貴賓訪問要越簡單、範圍越小越好；從學術交流、經濟援助來說，外國貴賓訪問要內容越豐富、範圍越大越好。因此，對外國貴賓在本校演講的準備工作，就圍繞這兩個相互矛盾的中心，尋求一個平衡點。

準備工作的第一步，當然是開會。這是個聯席會議，出席會議的有：學校黨委宣傳部、校團委、校長辦公室（「校辦」）、學校保衛處、學校外事辦公室（「校外辦」）、校學生會、系領導、系團總支部、相關教研室教師等。會議的中心議題：如何安排好外國貴賓的演講。黨委宣傳部、保衛處、校外辦的觀點傾向於保守，不安排學生提問；而校辦、團委、系領導、教師，則傾向於開放，贊成安排學生提問，以此反映改革開放之後的中國大學生的開拓進取面貌。

最後，學校領導決定採取開放的態度，安排學生提問。為保證提問中不會產生政治問題，黨委宣傳部要求系領導一定要對提問的學生、提問的問題把關。做為具體負責組織學生提問的教師，我就擔負起調研和設計問題的重任。為了針對來訪外國貴賓的國家、個人背景提出有意義的問題，我們組織學生在圖書館查閱報刊書籍（當時還沒有網際網路古狗搜尋引擎），發動學生提出問題，匯總給我。我也通過在其他政府部門外事口工作的同學和戰友，瞭解到一些有關來訪外國貴賓的個人資料。這些問題經篩選之後，上報學校審批。

二、審批

學生提出的問題不少，如果演講之後的問答是三十分鐘，一般要準備十到十五個問題。問題大致分成三類：一是有關中國和來訪外國貴賓之間的國家關係的，要求正面表達兩國的友誼，不能揭歷史傷疤；二是請外國貴賓發表訪華感想的，當然是誘使人家講好話；三是個人問題，當然也是友好的，但是屬於活躍氣氛的。由於黨委宣傳部的人都不懂英文，所有問題都要事先用中文寫出來，然後打字成文，上報審批。如果問題敏感，一般就被黨委宣傳部卡嚓了。有的問題，他們拿不準，還要請示外交部或其他政府部門外事部門。由於系裡組織設計問題的老師同學，都有比較高的「政治覺悟」，所以問題設計的比較穩妥、沒有政治問題，一般都順利地通過了政治審批。

三、排演

問題審批之後，便是排演這個重要程序了。在這個程序中，關鍵的就是挑選提問題的學生。挑選的標準是：政治可靠、英文過關、相貌端正（在挑選女學生時，我嚴格遵守這個要求，哈哈）。同時，學生還要頭腦靈活，能夠應付意外情況。學校授予我權力，和各系的辦公室聯繫，給我提供符合條件的學生名單。學生人數，要視問題數量而定，一般是一個學生一個問題，再加上一兩個候補的。學生挑選之後，就組織他們每週定期排演。

經組織審批的問題，要由英語系老師全部翻譯成英文，交給學生，讓他們朗讀，我們老師不時糾正他們的發音、語調。為了應付外國貴賓回答問題之前的反問（比如說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我們還針對每個問題，介紹這個問題的政治和歷史背景，以便學生應付。等到學生能夠把問題倒背入流了，就可以彩排了。

彩排的最為重要內容，就是讓誰發言、和發言的順序。一般而言，嚴肅的問題先提，個人逸事之類的問題後提；兩國關係的問題先提，學術之類的問題後提。這個環節的有兩個關鍵，一是主持演講的學校領導，由他來決定誰可以發言；二是能夠拿到麥克風話筒的人。所以，組織上一再要求，演講那天送麥克風的同學，一定要政治覺悟高、英文水平好。他們必須把麥克風給經過挑選的那些同學。

對於其他要發言提問的人，即便校領導眼花點到他們，也不應該給麥克風。為了防止校領導點到不是我們內定的學生發言，我們要求內定的發言同學舉手要積極，如果看見有人舉手要求發言，一定也要立即舉手，這樣的話，如果第一個舉手的學生不是內定的，就可以忽略他。送麥克風的學生，一定也是我們內定的學生，這樣就可以保證「喉舌」永遠在掌握在我們手裡。

四、上演

第一次演講時，我們都比較緊張，看見幾十個中外記者拿著攝像機、照相機恭候，我們都禱告千萬別出錯。我們幾個老師成梅花陣，分散坐在會場，負責協調工作。然而，由於準備得當，等外國貴賓演講那天，基本上一切都按照預先程序運作。外國貴賓演講完畢之後，校領導宣布，現在可以由學生提問題。話音未落，就有四五隻手舉了起來。放眼看去，都是我們內定的學生。會場上左右兩個過道上，有兩個內定的同學手執麥克風話筒來回走動，專門負責只給內定的學生發言。只見他們一個個站起來，在眾目睽睽之下，不慌不忙地用標準的英文直接向外國貴賓提問題，該嚴肅時嚴肅，該風趣時風趣，充分顯示了大學生的政治覺悟、知識水平和良好個人素質，給我們學校大大長了臉。

記得其中有一個問題，是我親自設計的：我通過外交部同學的渠道，瞭解到來訪的外國貴賓是在大學時代和他的現任夫人相識相愛並且結婚的，於是我就讓學生提問：「我知道你是在大學期間戀愛成婚的，這並沒有妨礙你成為偉大的政治家。但是，我們學校不准我們大學生戀愛，你認為這樣的規定是否有道理？」這個問題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大笑，那個外國貴賓先是佩服我們的學生消息靈通，然後又風趣地介紹了自己的戀愛觀，最後把問題拋給了校領導。校領導也順水推舟，含糊而過，表現出校領導的大度，收到了極好的喜劇效果。

演講之後，外國貴賓在和校領導交談中，特地表揚了我們的學生，認為從他們提出的問題來看，他們是第一流的大學生，我們學校是第一流的大學。校領導大喜過望，專門發文表揚了系領導和我們教師。我們總結了經驗，提出了一些改進意見。其中一個重要的改進，就是為了使提問同學看來不是事先內定的，我們還特意挑選了幾個政治可靠、英文一般、而且最好是英文有中國口音的同學來提問題。以後的外國貴賓演講，我們有了經驗，有了固定的發問同學群體，準備工作更加充分，彩排也不用了，但是效果更好，當然也更加作假、更加蒙人了。想到這裡，我依然悶笑不已，就此打住。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