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中的百合花——基督徒林昭
我差你們去,如同羊進入狼群;所以你們要靈巧像蛇,馴良像鴿子。——《馬太福音》十章十六節
基督徒如何看待世上的苦難
一個熱愛真理的基督徒與被撒旦掌管的世界之間,必然處於高度緊張的關係。成為基督徒,並不意味著從此就擁有了一張通往天堂的門票,也不意味著從此就具備了在世俗世界中高人一等的身份和游刃有餘的技能。恰恰相反,成為基督徒,意味著從此便走上了一條光榮的荊棘路,意味著從此便背上十字架與耶穌基督一起受難。耶穌基督早就告訴我們,他的門徒會因著他的緣故遭受世人的敵對、仇恨和羞辱,他的門徒生活在這個彎曲背謬的時代裡,如同羊進入狼群,他們沒有權力、沒有金錢、沒有世間值得誇耀的一切,只能以最卑微、最低賤、最軟弱的姿態來實踐真道。
耶穌基督親自經歷了死亡,並從死裡復活。每一位信仰者的生命也必行過死蔭的幽谷,方能向死而生、出死入生。愛與死是人生中面臨的兩個最大難題,我們只有在耶穌基督裡才能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愛,才能夠以永生的盼望來戰勝死亡的恐懼。美國歷史學家阿倫•哈斯在《大屠殺後遺症》一書中記載了許多納粹集中營裡的倖存者的故事。其中,倖存者之一薩拉•施奈德講述了一個駭人聽聞的細節:「我到達奧斯維辛集中營時,一位母親正抱著她的孩子。人們告訴她,如果她把孩子交給外祖母,她就可以活命。外祖母想把孩子抱過來,母親卻不肯……當她們爭執時,一個納粹黨衛軍衝過來,搶過嬰兒,朝牆上扔過去,就在母親的眼前,孩子腦漿迸裂。上帝看見了嗎?」
是的,上帝看見了嗎?上帝為何不阻止慘劇的發生?對於這個尖銳的問題,阿倫•哈斯的問答是:由於人類有限的理解能力,很難理解上帝的旨意。但是,所有來源於上帝的東西都是善良和仁慈的。基於信仰,人們必須做好準備,隨時準備接受愛和個人的犧牲,絕不能懷疑上帝是最公正的信仰。按照這種觀點,大屠殺是上帝對猶太人最大的考驗,是現代的「以撒獻祭」。大屠殺動搖不了基督徒的信仰,相反卻堅固了基督徒的信仰——至少對於像朋霍費爾這樣的基督徒來說是如此。這位偉大的聖徒死在蓋世太保的絞架上,卻開啟了戰後「苦難神學」的新路向。朋霍費爾的《獄中書簡》是讓我的心靈受到最大震撼的神學著作之一。朋霍費爾在死亡降臨前夕仍然歡快地向獄友們傳福音,他臉上那聖潔的光芒給大家留下深切的印象。
是的,當信仰遇到艱難和逼迫的時候,我們應當像早期神學家克萊門在《勸勉希臘人》一書中所說的那樣:「要有巨大的勇氣,像競技場上的鬥士一樣,以不可動搖的決心勇敢地承受磨難。無論是得了重病,還是遭受了其他苦難,在你的靈魂裡,都不要被悲哀摧垮,要以你的知識高貴地面對磨難。即使在苦鬥當中,依然要感謝上帝;因為他的思想要比人類明智,有許多事情人類是不容易也不可能認識到的。要同情那些落難的人,要為他們祈求來自上帝的幫助;上帝一定會答應朋友的請求給予恩典,一定會向落難之人提供援助。」我們在世上有苦難,我們在天上有平安,正如保羅所說的那樣:「我們不喪膽。外體雖然毀壞,內心卻一天新似一天。我們這至暫至輕的苦楚,要為我們成就極重無比永遠的榮耀。」(《哥林多後書》四章十六至十七節)
堅守公義是基督徒在今天這個缺乏公義的世界上的使命,申明信仰是基督徒在中國這個無神論氾濫的國度裡的責任。基督徒是荊棘叢中的百合花,是驚濤駭浪中的燈塔。在今天的中國,最需要的是朋霍費爾、馬丁•路德•金、德蘭修女、圖圖大主教這樣的基督徒,最需要的是在神的面前良心無虧、勇氣可嘉的基督徒。當公義從掌權者身上失落的時候,當整個社會喪失道德倫理底線的時候,像耶穌基督那樣堅守公義就成為基督徒信仰的外在體現。許多人把中國大陸的家庭教會稱為是「地下教會」,但我從來不接受這樣的一種歪曲的命名,我們的教會不應該是「地下」的教會,而應該是「地上」的教會;我們的教會也不應該是只有禮拜日才存在的「家庭教會」,而應該是「無處不在、無時不在」的教會。在一個沒有信仰自由的國家裡,我們不能偷偷摸摸地保有我們的信仰,而應主動爭取信仰自由的權利;在一個邪惡盛行、暴力氾濫的社會裏,我們不能只關心教會內部的弟兄姊妹的生活,而應站出來成為塵世之中的一支「光明之子」的隊伍。
當然,我們會為之付出受苦的代價,但這樣的代價是值得的。使徒彼得說:「親愛的弟兄啊,有火的試驗臨到你們,不要以為奇怪(似乎是遭遇非常的事),倒要歡喜;因為你們是與基督一同受苦,使你們在他榮耀顯現的時候,也可以歡喜快樂。」(《彼得前書》四章十二至十三節)因為耶穌曾為我們受苦,我們也當效法他的榜樣;因為耶穌在受苦之後,復活、升天、被高舉而得榮耀,我們也深信在世的受苦,終將把我們引入基督的榮耀裡。用中國先賢孟子的話來說,我們完全可以做到「威武不能曲,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雖千萬人,吾往矣」。就好像一九八九年「六•四」屠殺的時候,那位用血肉之軀去阻擋坦克的勇士王維林。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基督徒,但我相信,如果中國的基督徒都能擁有他那樣的勇氣,「耶穌在中國」將指日可待。
基督徒如何在暴風驟雨的逼迫中持守信仰,神早已給了中國基督徒可以效法的聖徒,她就是林昭。林昭是一九五七年反右運動中的異數,作為北大中文系的一名女學生,作為一位迷途知返的基督徒姊妹,她在數十萬右派中最早最深刻地洞見了中共專制主義制度的核心,並與之進行了最為堅定、完全和徹底的反抗。林昭那人權鬥士的一面,已逐漸被中國當代思想史發掘出來,但是作為基督徒的林昭,仍然未能引起足夠重視。
神賜予中國的聖女:林昭
我們在方舟教會中播放過由獨自製片人胡傑拍攝的記錄片《尋找林昭的靈魂》,前幾天我也在崇基的神學院裡播放了這部片子。最近兩年來,這部記錄片對中國知識界產生了巨大衝擊。但遺憾的是,在廣大家庭教會中,林昭依然是一種隱匿的存在。在教會內部,在基督徒之間,很少有人知道這片苦難的土地上曾經生活過林昭這樣一位為信仰獻身的姊妹,很少有人知道這片苦難的土地上曾經承載過林昭這樣一個純潔而剛毅的靈魂。然而,不可否認的是,林昭的出現乃是當代中國基督信仰史上的一個神跡,乃是神在中國這塊堅硬的磐石上打下的一個楔子。
可以設想:如果沒有基督信仰作為支撐,林昭就不可能與黑暗勢力戰鬥到最後一刻;如果沒有基督信仰作為支撐,林昭也不可能如此透徹地洞悉極權主義政權的本質就是偶像崇拜。作為無神論和唯物論者,張志新和遇羅克都是在對毛澤東的無限崇拜中被殺害的,他們反對的僅僅是毛澤東身邊的「奸臣」,他們只是「清君側」而已,並沒有看穿「偉大領袖」毛澤東本人才是災難的根源;蒙上帝光照的林昭,是烈士和英雄中的聖徒,是上帝給中國基督徒最大的祝福,她直截了當地看到並揭示出這一整套邪惡制度的根源在於偶像崇拜——十誡中明確指出:「不可為自己彫刻偶像,也不可作什麼形象,彷彿上天、下地和地底下、水中的百物,不可跪拜那些像,也不可事奉它。」(《出埃及記》二十章四至五節)她以反對和破處偶像崇拜為自己的使命,並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一九六八年四月二十九日,林昭在上海被殘酷殺害,年僅三十五歲,殺害她的政權居然還派遣警察上門向林昭的母親收取五分錢的子彈費。
林昭曾在獄中用血書寫到:「作為人,我為自己的完整、正直而乾淨的生存權利而鬥爭那是永遠無可非議的。作為基督徒,我的生命屬於我的上帝,我的信仰。為著堅持我的道路,或者說我的路線,上帝僕人的路線!基督政治的路線!這個年輕人首先在自己的身心上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這是為你們索取的,卻又是為你們付出的。先生們,人性,這就是人心吶!」她把自己作為獻給上帝的活祭,即便招致全體同胞的敵視也決不退縮一步,她知道那永恆的榮耀在天上,她知道慈愛的上帝永不離棄她。出於這樣一種信心,林昭對那些迫害她的人也充滿了深沉的悲憫和同情:「為什麼我要懷抱著,以至對你們懷抱著人性呢?這麼一份人心呢?歸根到底,又不過是本著天父所賦予的惻隱、悲憫與良知。在接觸你們最最陰暗、最最可怕、最最血腥的權力中樞、罪惡核心的過程中,我仍然察見到,還不完全忽略你們身上偶然有機會顯露出的人性閃光。從而察見到你們的心靈深處,還多少保有未盡泯滅的人性。在那個時候,我更加悲痛地哭了。」這種悲憫和同情是出於神的,而不是出於人的,它乃是人身上殘存的最接近神性的部分。
林昭是一朵幽谷中的百合花,是上帝對中國教會和中國基督徒的祝福。可惜的是,我們至今仍然不配領受這樣恩典無邊的祝福,我們仍然處於自我捆綁的悲慘境地。今天,反思毛澤東靠著撒旦的邪靈來禍害中國的歷史、直面毛澤東崇拜仍然是中國最大的偶像崇拜的事實(從天安門城樓上的毛像到人民幣上的毛像,難道不都是我們每一個基督徒的恥辱嗎?),並不會像當年的林昭那樣立即遭致滅頂之災。但是,這樣的言說在中國大陸大部分的家庭教會中,仍然是一個不言自明的「禁區」。很多家庭教會的領袖和會眾都自以為是地自我安慰說:我們這樣做是為了保全教會,我們這樣做是為了教會現在的安全和教會未來的復興。但是持這種觀點的弟兄姊妹有沒有想過:一個看見罪惡卻不去指證的教會,一個將策略看得高於真理的教會,能夠蒙神的喜悅嗎?這樣的教會人數再多、教堂再大,也不是真正復興的教會。
我在方舟教會的講道中多次斬釘截鐵地談到摧毀毛澤東的偶像崇拜,惟有如此,方能實現「公平如大水滾滾,公義如江河滔滔」。(《阿摩司書》五章二十四節)換言之,在反對偶像崇拜和堅守神的公義這個問題上,是沒有商量和妥協的餘地的。耶和華是如何對待哪些崇拜偶像的背謬的部落和人群的?在聖經中處處都有清晰的記載。因此,儘管有一些弟兄姊妹對此感到害怕甚至離開教會,我仍然要在這神聖的講臺傷宣講這從神而來的真理。若不這樣做,我們的結局便如先知以賽亞說言:「平安的路,他們不知道;所行的事沒有公平。他們為自己修彎曲的路,凡行此路的,都不知道平安。因此,公平離我們遠,公義追不上我們。我們指望光亮,卻是黑暗;指望光明,卻行幽暗。」(《以賽亞書》五十九章八至九節)被聖靈充滿、被真理充滿的基督徒不應當繼續過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生活,我們只有脫離了撒旦的捆綁才能真正親近神。
兩年前,我和許宏泉弟兄曾到蘇州郊外的靈岩山安息公墓拜祭林昭的墓地。半山腰上路邊的岔道旁有一家小店,當地的農夫農婦們一聽說我們要尋找林昭的墓地,都自告奮勇、爭先恐後地為我們帶路,但希望我們能給一點「帶路費」。稍不留神,我們身邊一下子就聚集起了整整七個要為我們帶路的人。其中一個老太太一邊走一邊嘆息說:「唉,她就是因為說錯了一句話,就被毛主席槍斃了,多可惜呀。」我本來想告訴她,「不是說錯了一句話,而是說對了一句話」,還是忍住沒有說。
林昭的墓地在簡樸的安息公墓的最高一排,在眾多褐色的墓碑中我們發現了那塊刻有「林昭之墓」四個大字的普通墓碑。碑面上側刻著「一九三二年十二月十六日—一九六八年四月二十九日」,這是林昭的生卒年月日;下端刻著「蘇南師專,北京大學部分老師同學,妹彭令範 敬立」,是為她豎立墓碑的親友的信息。墓碑的背面則刻著一首小詩:「自由無價,生命有涯。寧為玉碎,以殉中華!」其實,與其說「以殉中華」,不如說「以殉上帝」,因為林昭不是為捍衛一個地上的王國而獻身,她所捍衛的乃是上帝的道路、上帝的公義和上帝的國。
幾位朋友先後掏出三十元的「買路錢」。當我們拜祭完林昭墓地後,在下山的路上,幾名帶路的當地人一直在為如何分配這筆錢而大聲爭吵。一名先到的中年婦女先得到了十元錢,不願拿出來平分,這便成為他們爭吵的重點。後來,其餘幾人決定將其「開除」出他們的隊伍,從此不與之來往。接著,他們又進入下一輪爭論:剩下的二十元錢,六個人該如何分配呢?每人分得三元錢之後,多餘的兩錢該歸誰呢?在吵鬧聲中,我忽然想起了魯迅小說《藥》中的人血饅頭,想起了耶穌被釘上十字架時,那些兵丁用抓鬮的辦法瓜分耶穌的衣服。這就是我們所生活的真理曖昧不明的世界。直至今日,殉道多年的林昭仍然繼續被遮蔽和被誤解。林昭所遭遇的羞辱,其實是我們每一個基督徒都在遭遇的羞辱,「我們咆哮如熊,哀鳴如鴿。指望公平,卻是沒有。指望救恩,卻遠離我們。」(《以賽亞書》五十九章十一節)因為我們的罪,因為我們滿足於當「暗地裡的門徒」,我們才會對這樣的羞辱喪失了起碼的敏感,我們才會永遠離耶穌的真理這麼遙遠。
今天中國大陸的基督徒們再不能繼續漠視林昭的存在了,她那美好的見證,是我們受到困苦和逼迫時力量的源泉。想一想林昭的血書,想一想林昭的殉難,想一想林昭在天父的懷抱裡所享有的永恆的平安,還有什麼恐懼能夠壓倒我們呢?還有什麼逼迫能夠讓我們放棄信仰呢?使徒保羅說過:「直到如今,我們還是又飢,又渴,又赤身露體,又挨打,又沒有一定的住處,並且勞苦,親手做工;被人咒罵,我們就祝福;被人逼迫,我們就忍受;被人譭謗,我們就善勸。直到如今,人還把我們看著世界上的污穢,萬物中的渣滓。」(《哥林多前書》四章十一節至十三節)林昭便是如此將自己完完全全地奉獻給主,她在獄中遭受的那些非人的待遇沒有摧毀她的信仰。她生活在一個按照常理推測根本不可能保有信仰的時代和環境裡,卻完美無缺地保守了信仰,踏踏實實地、一心一意地讓神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林昭以生命殉道,照亮了那個黑暗時代,並為中國的基督徒直接指示了一條向著光明生長的道路。林昭的存在再次證實了這樣一個永恆的真理:羊比狼更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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