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我的美國導師
我十來年前曾就學於北美牛尾巴大學,師從美國老一輩的中國/亞州政治學家老草博士。 老草先生是同我國社會科學界所熟知的費正清先生同為一代人的「old China Hands。「 他的父母是上世紀初來華的傳教士。這是他為何自小就對中國和亞洲感興趣。他 1950年自耶魯大學畢業,拿到歷史博士。 即來這牛尾巴大學創立該政治與國際關係系。其間,他也是美國50年代初期的麥卡錫主義的一員偏將。據說為麥卡錫提供不少炮彈打擊費正清,謝偉思,拉提摩為代表的「左派中國通。「 他也在美國幾個保守的政論雜誌發表文章,極力反對美國對中共的任何關係。大躍進後,中國大陸的天災人禍使得中國人民大量死亡。在農村地區。餓死人的相當不少。 老草博士在美國會6x年召集的聽證會上作證,提出大約兩千萬的人餓死, 震驚國會和美國的媒體。之後,這一數據被媒體廣泛引用。
他不但寫書,寫文章,還為國會議員,州議會作專業顧問,為他們寫發言稿, 諮詢專業問題和政策立場。 在50,60 和70 年代的美國的中國學界中,儼然成為右翼的代表。由於他的觀點保守,屬於意識形態的右翼,他後來不為美國亞洲學界的主流認可。他也逐漸將重心自治學轉到習政。
他一直同臺灣保持很好關係。也為臺灣方面在美國聯繫了不少朋友。這有如基辛格博士與中國的關係。人各有志,各為其主,各取所需嘛。他和臺灣的蔣經國總統,歷任行政院長和各方大員的關係也極好。幾乎每年必去臺灣訪問。當然,他所主持的國關係也自臺灣那裡拿了不少資金,為臺灣在美國的一大言論重鎮。臺美每年的「中美國際關係研討會」是他提議而設立。這個論壇為臺灣和美國的國關學者提供了一個很好的交流場所。也是臺美官方以外的一個重要連絡方式。借這個梯子,臺灣認為自己的聲音可也在美聽到,也可結交美國學術界的朋友,為將來的人脈做鋪墊。美國學界素有從政習慣。今天的資深教授,明天可能就是政府某個部門的大員。過幾年,換政黨執政,他又回來做教授了。這是一個很好的輪換辦法。專業知識和實際經驗都可以得到提高。
198x年,里根總統任命他為美國駐哈拉爾國大使。據說,原給他幾個選擇,去新家坡做大使,去臺灣做代表。結果他接受駐哈國大使的位子。可是剛到任不長,即趕上哈拉爾國的馬面州大暴動。哈拉爾國的軍隊大開殺戒。學生,市民被殺達數百人。被關,被打,難以計數。老草回美國接受三大媒介訪問時,語無遮攔,竟說是學生的過失,逼的哈拉爾政府不得不用武力。這話一出,哈國人對他恨的沒話講,在美的哈拉爾人多抗議他的說法。美國國內的媒體也質疑他的看法。他不得不再發表聲明,指他的言論被誤解,特別由美國國務院轉發以消除不良影響。
據他回憶,當暴動學生包圍了美國大使館時,有學生試圖扒牆進院。美大使館的海軍陸戰隊保安官問他開不開槍。他立即制止,同時火速請哈拉爾警察來保衛美國使館。後來保安官怕他身為美國大使被激進學生綁架,就叫他上使館頂樓的密間裡躲開學生。他安排好夫人和其他官員後,才脫離危境。這故事後來在本地的報紙上有披露。
老草先生在二戰時,投筆叁軍,跟麥克阿瑟將軍打回菲呂賓。戰後,美政府出錢送戰士們上大學。老草先生對我回憶說。他那時住在耶魯大學的已婚學生宿舍,蹬一輛破自行車。幸有政府的戰士補助得以完成學業。老草先生晚年自駐哈拉爾國大使的任上卸任後,被美國務院聘為東亞事務顧問,來往於大學和華盛頓間。大概有5年的時間, 86-90年。這時他有心結交中國大陸的人士,改變他同臺灣一面倒的關係。底下,他曾對一中國學生說,你們都要回去為人民服務。所以,他從不給中國學生寫薦信找工作。
一日,他自華府飛回,對我說,我給你找了工作。我不禁大吃一驚。這紅太陽不可能只照在我身上吧。側耳細聽,原來老先生認識了國內一位重要大使。 早年是毛爺周相親自提拔的駐歐洲大國的大使。現在主持一個中央外事單位。老草向他提起我這個學生,對方說沒問題,很需要年輕人才回來。叫我回去找他。這回,老草先生倒寫了一份推薦信。我在同這位大使聯繫後,得他許諾年內回去在他手下工作。不過,沒幾時,北京因胡耀邦逝世而發生舉世矚目的6.4血腥鎮壓。 傷心之餘,我再也沒興趣回去了。
後來,我因他故找到一份工作,決定離開學校。老先生不高興,叫我再想想。屆時,我只剩論文答辯了。可是,我也有我的難處。當時已30了,有妻小,只能先要麵包了。告別時,老先生送我出家門,直視著我的眼睛,嚴肅子說,半年後,你得回來完成答辯。我到現在還記得他的眼神。真叫我內心有愧。先不說我能否回國,是否成才,他是多希望有學生在中國重要部門工作啊。因為,和搞理工科的教授不同,政治學科的教授也需要人脈關係。學生當然是一個重要的伏筆。 六四時,老草甚至還問起我是否有關係可能在京畿說上話。聽他那口氣,老布希總統急需同中共高層聯繫。不過那時,誰還敢回去找關係啊。六四後,我的幾位在樞機大內工作的朋友倒是被抓起來了。這點所謂的關係也斷了。
六四北京開槍時,我家住在中華門附近,家裡的電話線被密集的槍彈打斷。我的小兒剛由父母帶回北京尚不滿一歲。我急得如坐針氈。六月7日,我當時在華府工作,打電話給美國務院的緊急救援事務局。第二天,駐京的美使館派了一輛挂國旗的外交公車,來我家看我的兒子。感動得我老爸,老淚縱橫。紅色黨軍的坦克在殺人,而美國的外交官冒險上門看美國的小公民。老草先生知道後,立即問我,如任何友人能把我兒子帶出來,他會親自聯繫駐京美國大使館,可以保證美國大使館會發籤證給他。這時,我已得知家裡的情形,鄰居有兩人被打死,而我們全家安全。 只有臨長安街的玻璃全被打碎。所以就謝拒了他的好意。但這份真情,我永遠記得。這血的場景。也永遠改變了我的信仰。
老草先生的老妻,是他青梅竹馬的伴侶。我平常只敬呼「草太太。」 早年,她在小城裡做店員補貼家用。老草先生成教授後,她在家教育二個小孩。為人極樸素正直。在哈拉爾國駐節時,她是駐哈外交團的第一夫人。常常領頭辦各種聚會。她幾回看到哈拉爾國官太太對下人無理,不顧外交禮節,當面指出。老草大使不得不出面安撫哈國官人。老太太在90年得肝癌,兩月內即西歸。有四百多人叁加她的葬禮。舉行葬禮的教堂,是兩位老人禮拜了近40年的地方。莊嚴的聖樂迴旋在大廳裡。牧師致悼辭後,全體合唱一曲聖樂,肅穆平和,給了我已很大的震動。 不出教堂後,老草先生已站在教堂門外,挨個握手,神情堅毅。
大約一年後,我見老草先生還是忙得裡外轉,就勸他放鬆一下。不料,他說,人老了,要多動,不然,一是會身體老化快。二是會寂寞。是呀,他的湖邊大房子,周圍全是樹林,也沒貓沒狗,真是靜啊。9x 年後,老草先生開始料理退休的事情。他手創的國關研究所也冠以他的名字,系裡也有他的紀念教授講席。他的近萬餘書籍也贈與大學的圖書館收藏。200x年,老先生也駕鶴西歸。
從其一生來看,先生雖然屬意識形態的右翼,早年也頗有些文化打手的味道,但他為人是可敬之人。對事業認真,對同事提攜,對學生厚道。一位典型的美國人,一屆典型的美國知識份子。敬神樂業,不事張揚。人能至此,也離完人不遠矣。
而我猶愧對先生在天之靈。由客居求學到反客為主坐地筑居。老先生心裏知道得很清楚,也一定不爽。 唉,直把馮京作馬涼,無奈也無法啊。 誰都有一把難念的經。個人利益,個人選擇,和國家民族大事比起來,雖然蒼白無力,也畢竟事繫個人和家庭福祉。
值此先生x年忌日,聊為文為念。
願先生師母在天之靈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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