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爆發盜墓狂潮 盜墓考古比速度(組圖)
「太瘋狂了,什麼都沒留下。」2006年4月,南京市博物館(下稱市博)考古部副主任祁海寧對本報記者說。明黔國公沐朝弼墓葬被盜的現場至今刺痛著他。黔國公和3位陪葬夫人的骸骨支離四散,除了淤泥裡零星的瑪瑙珠、金幣、銀幣外,陪葬品被席捲一空,「永遠都無法知道,多少寶貝被掠走了。」祁海寧說。
「這本是南京近40年來重大的考古發現之一。」依祁海寧的經驗,單論此墓一廳四室的格局,南京迄今發現的明墓中難尋二例。
但這僅是冰山一角。南京市文物局文物處處長衣志強無奈地說,「我工作20多年,怎麼就最近盜墓像爆發了一樣?」
直擊盜墓現場
如果不是一個「有良知的民工」的爆料,黔國公墓或將永遠消失。而恰恰也是這個爆料,在盜墓成為既定事實後,將南京市文物局置於焦點。
2006年1月中旬,一份傳真發至南京各大報社,一位自稱「有良知的民工」爆料:將軍山「復地朗香」別墅工地發現巨大古墓,呼籲搶救。
南京市文物局及市博考古人員第一時間趕至了現場,「一處斜坡上,挖掘機敲出了個大洞,碎磚片下面黑乎乎的,」祁海寧回憶說,「那就是古墓了。」
但搶救性的考古發掘,並沒有隨即進行。南京市文物局副局長楊新華的解釋說,「當時連日陰雨,而且春節放假在即,找不到足夠人手。」
在用樹枝木板對現場做了隱蔽處理後,文物局交代開發商南京復地房地產有限公司和施工單位江蘇弘盛建設公司(下稱弘盛公司)認真看管。
被洗劫一空的黔國公墓
古墓在鋼筋腳架旁躺了20餘天,春節後,祁海寧趕到現場主持發掘———1米多厚的覆土之下,兩個直徑1尺的洞出現了,洞口鐵鍬的痕跡清晰可辨,斷磚茬口一片簇新,一根用來攀緣的木棒插在洞口中央———盜墓賊剛剛光顧!
57歲的雷利東是古墓看護者之一。他告訴本報記者,「春節期間一共8個人值班,分成四組,四班倒,24小時看護,且全天照明。」從他所在的大門保衛室,可以清楚看到盜墓現場,距離工棚也僅幾步之遙。而弘盛公司老闆周金庭對本報記者以黨員身份表清白,斷然否認看護期間被盜的可能性。
楊新華強調:「根據事後勘察以及舉報人的材料,該墓的被盜極有可能發生在文物部門接到舉報趕赴現場之前。」
江蘇弘盛建設公司於2005年7月進入將軍山施工。楊副局長將盜墓時間預測在2005年7月-2006年1月。案發後文物部門還得到消息,有知情人稱,此墓早在2005年11月份就被發現,但建設和施工單位出於工期考慮,一直未報。
如今盜墓現場已經得到妥善保護,公安和文物部門徹夜看守,宣傳打擊盜墓行為的條幅橫掛在近旁的腳手架上,公安部門也已展開大範圍的排查,但因為相當一部分工人已經輪換,排查並不順利。
省級文保單位被開發商侵佔
當文物部門痛斥盜墓賊膽大包天時,沐氏後人沐廣飛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沐廣飛回憶說,2005年5月,在同一工地,另一處沐氏家族墓——沐英曾孫沐瓚墓被發現。「推開墓門,金玉晃眼,金幣都有盤子大。」工地上一位工人被當時的發掘現場驚呆了。
楊新華很為當時高調進行的發掘而後悔,「看來,吸引了盜墓分子對將軍山的關注,埋下了隱患。」
「當時我就提醒文物部門,將軍山翻天覆地的開發規模,很可能給剩餘的古墓帶來破壞。」沐廣飛說。
2006年4月5日,記者在盜墓現場看到,正在建設中的復地朗香別墅工地,機器轟鳴,一台大型挖掘機就立於被盜古墓一旁。而去年被發現的沐瓚墓,已被施工單位作為排污池,兩根排污管隱蔽地通向墓內。
售樓人員介紹,別墅佔地約500畝,幾乎全部覆蓋將軍山南麓,包括沐氏墓葬區。他尤其強調「這裡是風水寶地」。
在沐瓚墓旁,一塊省級保護單位的石碑赫然在目,標有「明朝開國功臣墓葬地」,落款為2002年10月。
沐廣飛說:「為什麼省級文保單位被開發商佔有了?」自解放至今,將軍山附近已經接連發掘多座沐氏家族墓,出土了大量文物,包括國寶「蕭何月下追韓信梅瓶」。一位史學家也對記者稱,「但凡瞭解南京歷史的人,都應該清楚將軍山墓葬區的歷史地位和文物價值。」
然而,這未能阻止開發商的腳步———
據本報記者調查,復地朗香別墅地塊,原名為盛唐藝術園,系江蘇盛唐藝術投資公司2001年從當時的江寧縣購得,其時,將軍山區域只有沐英墓一處文保單位,還只是縣級。當時的江寧縣具有獨立的土地審批權,開發商於是將其收入囊中。
當時的江寧區文化局何以同意建設?本報記者聯繫現江寧區文化局採訪,被婉拒。
2002年10月,將軍山「明朝功臣墓葬區」被江蘇省公布為第五批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後,南京市文物局按照屬地化管理的慣例,在劃定了保護線後,認可了開發商的開發。但本應隨之進行的考古勘探,因為「當地山石居多,不便勘探」,沒有正常進行。
2004年,南京復地房地產有限公司中途接盤,開發速度加劇,直至在距沐英墓直線距離五六百米西南角的山坡上挖開了沐英曾孫沐瓚的墓葬,以及現今被盜掘的沐朝弼墓。
此間,沐廣飛和其他沐氏後裔就將軍山開發現狀,不停向相關部門呼籲,擴大保護家族墓葬群,並上書國家文物局。但挖土機的身影並未停息。
南京一考古學者估計,在將軍山,至少還應有十餘座沐氏家族古墓被埋在地下。
據悉,明黔國公墓葬的被盜,已經促使文物部門對將軍山墓葬區的規劃高度重視,很有可能對原有規劃進行調整,並且著手實施對將軍山的全面文物普查和勘探計畫。經此一劫,那些尚未發現的沐氏墓葬或將迎來真正的安息之地。
一道模糊的文物保護線
依照國家文物保護法,作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的將軍山「明朝功臣墓葬區」必須具備相應的保護區域和控制建設區域。
因為事先劃定了文物保護線,南京市文物局並不覺得當初的批准有所不妥。
在將軍山工地,本報記者發現了這一由竹竿加草繩圍起來的保護區域,用南京市文物局文物處的解釋說,「以沐英墓為基點,向東、向北、向西各延伸50米,向南延伸的距離要長一些,大概兩三百米遠。」
但沐廣飛認為,這個範圍看更像是為單個的沐英墓劃定的保護範圍,並不包括近年挖掘出的其他沐氏家族墓。
衣志強表示,文保單位的保護線是根據文物部門掌握的現有材料,而不是根據可能會有的材料來劃定的。比如當時市文物局掌握的材料只有沐英墓,那保護線只有根據它來劃,不能漫無邊際。
2002年10月,將軍山地區已經易名為明功臣墓葬地,「保護名稱變了,文物保護級別高了,但保護範圍沒變。」南京市文物局一位官員解釋說。
出臺省級文保單位名錄的江蘇省文物局文保處束處長稱,之所以升格沐英墓,且易名為明功臣墓葬地,最初的意願正是考慮到,多年來的考古實踐,將軍山已不僅僅只是沐英墓,而是整個沐氏家族墓葬群,他們希望能夠重新確定保護範圍。依照規定,這個重新確定的保護範圍應在文保單位公布的1年內完成並向社會公布。
但這個2002年底重新易名的明功臣墓葬地,3年後仍未上報明確的保護範圍。江蘇省文物局文保處有關人士稱,他們已多次敦促南京市文物局盡快送報新的保護範圍。
在新的保護範圍未有之前,只能沿用舊有的保護範圍,偌大的將軍山最終就只能保住沐英墓周邊的50畝區域,而這之外的大片土地,已出現數座沐氏家族墓的大片土地,就成了一塊模糊地帶。
本報記者還在南京市規劃局查閱了《南京市主城外圍文物紫線規劃》,發現將軍山地區屬於「絕對限制」建設工程的面積為22800平方米,控制建設的面積為67000平方米。
這份圖紙同時顯示,控制建設區域已經被密密麻麻的別墅所佔據。
盜墓者撲朔迷離
江蘇省委書記李源潮批示後,江蘇省公安廳督辦,南京市公安局已成立由文物、公安、規劃等各部門組成的專案組,全力偵破。同時,省公安廳就此案上報公安部,公安部已要求全國各邊境關口,對旅客在攜帶物品出境時,一定要嚴格檢查,防止沐英家族墓葬裡的文物被攜帶出境。
一場針對盜墓行為的專項打擊行動也正在六朝古都全面展開,為期兩個月。而當地媒體也著力宣傳盜墓行為的嚴重性,甚至打出了「盜墓者最高可判死刑」的標題,以形成全社會同仇敵愾的威懾情勢。
一位當地的公安人士告訴本報記者,對於盜毀古墓如此之大的打擊力度實屬罕見。
但破案注定是艱辛的,一位參加考古的技術工人對本報記者說,「現場墓室淤泥滿地,留不下完整腳印,墓壁也潮濕,指紋也很難留下。」
那個率先揭開盜墓黑幕的匿名民工,也從此隱身,所留下的傳真,經過細心處理,作為格式存在的回覆號碼,被刻意刪除。
在前期的排查中,公安部門也曾發現幾個可疑分子,但在取證時公安干警犯糊塗了,因為壓根不知道被盜的是哪些文物。
而這些都考驗著文物部門和公安部門的密切配合程度,祁海寧告訴本報記者,偵破期間,他的電話幾乎全用來與破案人員溝通,大到墓室結構、盜洞位置,小到盜墓現場的一根木棍的蛛絲馬跡,都得雙方論證,並坦言,「如此默契程度很少見」。
在一次突擊搜查犯罪嫌疑人的住所時,公安部門發現了大量銅鏡和陶罐,而文物部門則第一時間考證出非沐氏墓葬文物,為高效率的偵破工作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本報記者在現場瞭解到,春節過後,負責看護的8名建築工人,已經有4人離開工地。相當部分的工人於節前離開工地,再沒有返回。
「從現場看,盜墓位置之準,洗劫之徹底,一定是對古墓已有瞭解的人幹的。」南京市博物館的一位考古人員說。該處施工工地,不僅封閉管理,且有監視攝像頭,盜墓的位置與工人所住工棚相距咫尺,「在這種情況下,外地職業盜墓賊,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偷走文物,幾乎是不可能的。」他進一步分析。
另據知情人士透露,沐朝弼墓被盜後,南京市文物保護部門又接到舉報稱,「復地朗香別墅」工地還有其他古墓被盜毀後,掩埋地下。
這一消息得到南京市博物館考古部的確認。「如果一切成真,這顯然是一起有預謀的、情節惡劣的盜毀文物事件。」南京市文物局一官員說。
探究案件頻發之源
明黔國公墓葬被盜的背後,洶湧著南京已經持續半年的盜毀古墓的暗流。據不完全統計,從2005年底至今,僅南京地方媒體披露的盜墓毀墓事件不下10起。
不法份子還在繼續猖獗。清明節前,明初開平王常遇春的第十八代孫,去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常遇春墓祭掃祖先,看到了盜墓賊大白天挖著常氏家族墓。
4月6日,本報記者在南京調查期間,南京雨花臺區一處工地,圍牆之內,不法份子盜毀古墓,而警察卻被阻擋在大門之外,最後只能翻過圍牆進入阻止。
而市博考古部的18名專業人員,現在每天最忙的就是去各處盜墓現場「救火」。
在王志高主任的記憶中,上次南京盜墓潮還是解放初,以當時將軍山沐英墓的被盜掘為高潮。其時南京市市長柯慶施痛下殺著,槍斃了一名盜墓者,才震懾群賊。
那麼,50年後的今天———文物保護條例相對完善,治安良好———盜墓會再度爆發?
祁海寧說,依照南京地下文物保護規定,重點埋葬保護區如果允許開發,應在開發之前經文物部門先行考察勘探,但「至今除去明故宮區域外,幾無二例」。
依照規定,開發麵積超過5萬平方米的區域,施工之前也必須經考古勘探。「可是這一條,從來沒實施過。」市文管辦曹志君主任說。
但南京市規劃部綜合處王處長認為,「規劃部門的每一個項目都在網上公布,文物部門應該擺脫坐等批准的方式,主動查詢,主動干預。」
而一旦開工,現行考古費用的分擔模式又制約著建設單位主動上報的積極性。
依照國家文物保護法的規定,「凡進行基本建設和生產建設需要的考古調查、勘探、發掘,所需要的費用由建設單位列入建設工程預算,由建設單位支付。」
楊新華雖然認為這一帶有懲罰性質的收費模式是合理的,但也承認,某種程度上這正成為建設單位隱瞞不報的重要動因。
「這是逼著開發商去隱瞞。」祁海寧直言不諱說。據他介紹,南京城建日新月異,近郊地區大興土木,發現古墓何止千座,但每年,施工單位主動報告發現墓葬的例子,不過10起。
懲戒機制的相對軟弱,無疑又使盜毀分子有恃無恐。博物館的考古人員都有這樣的經歷,一邊進行考古挖掘,一邊盜墓賊也在盜挖,「根本不拿你當回事」,有時甚至公然與文保部門搶著速度盜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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