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集體買妻事件調查:老人省藥錢養媳婦
核心提示:淳樸的山區農民,因娶不到媳婦做出了「買」媳婦的蠢事,當3名「媳婦」逃跑後,他們方知受騙。如今他們每天提心吊膽,不敢出去打工,害怕剩下的「媳婦」跑了,但又不知該把這些「媳婦」怎麼辦。他們的心在流淚,度日如年,經濟損失與日俱增,精神正遭受煎熬。今年7月以來,鎮安縣南部羊山上的11名農民花兩萬多元從雲南買來「媳婦」,因有的「新娘」逃跑而曝光,在陝西、雲南兩地引起強烈反響。11月初本報記者隨鎮安警方到雲南採訪後,11月18日記者又前往鎮安,對11名買妻農民挨家挨戶進行了採訪。
彬彬有禮的山區農民
11月19日,記者在鎮安縣青銅派出所遇到了來協助調查案情的青銅關鎮營豐村村民周德志。聽說記者要上山採訪此案,他爽快答應帶著記者上山。一進周德志家,周德志的母親就要給記者做飯。晚上,他們安排記者住在裡屋,拿出新被褥給記者用。在山上的幾天裡,農民們對記者十分熱情,他們像傳接力棒一樣,一家一家送記者,每到一家都先送上茶水,問記者是否吃過飯。無論是和記者說話,還是他們之間說話,語調柔和,彬彬有禮。
村民們告訴記者,山上群眾蓋房子,主要掏木料錢,無需化錢僱人,都是山上的鄉親相互幫忙。買「妻子」的11戶農民所在的這一片群眾,雖然劃分在兩個鄉、三個行政村,而且相互間只有羊腸小道,連個架子車都不能用,遠的要一個小時才能走到,但只要辦婚禮,都要相互邀請參加。殺了豬,也要先燒一鍋肉,請左鄰右舍來嘗鮮。正是因為世世代代相互講信用,所以才有了一個人到雲南買「媳婦」,其他人跟著買「媳婦」的情況。
眼前4個男人都是「光棍」
上山之前,有人告訴記者,買「媳婦」的農民精明的不多。聽口氣,好像他們智力有問題。然而記者見到他們後,發現他們的智力和語言表達能力正常,而且多高大英俊,只有一位文化程度低,沒有出門打工經歷,但他干農活是把好手,還靠給別人犁地掙了2000元。
小夥子們告訴記者,這些年,高山的姑娘嫁低山的小夥子,低山的姑娘嫁山外的小夥子,他們這些住在高山上的小夥子,便被剩下了。
「山上生活這麼艱苦,你們的祖先為什麼搬上來?」記者問。
謝廣衛說,過去這一帶沒有公路,商品流動少,群眾惟一的生存途徑是種地,山下地少人多,而山頂地多好開發,人們逐漸搬遷到山上,山上的人比山下人還要富裕,所以也不存在難娶媳婦的問題。改革開放後,人們的致富門路多了,交通不便、信息閉塞的山上村民娶妻難問題日益嚴重。
青銅關鎮冷水河5組有5人「買妻」,是 「買妻」最多的一個村民小組。組長蔡克來告訴記者,他們組有50多戶、280人,是冷水河村最高的一個組,群眾經濟收入主要靠種地、種核桃、打工,但前年核桃樹被凍死了。這裡的主要作物為玉米、小麥、豆,個別有不夠吃的,農民年人均純收入五六百元。全組30歲以上未婚男子有20名,但沒有一名30歲以上的女子未婚。過了30歲的男子,基本上沒有結婚的可能。過去小夥子娶妻難也有,但近一二十年越來越嚴重。「我也是光棍,咱屋裡這4個男的都是光棍。」
記者吃了一驚:「不會吧,你當組長的都沒有媳婦?你多大年齡了?」
「42歲。」蔡克來指著旁邊一名和善的老人說:「我大哥都61歲了,一輩子沒有結過婚。」
周德志說,他的兩個弟弟都到長安區安家了,他如果到外地做上門女婿,家裡的老人就沒有人照顧了。如果把家遷到平原,需幾萬元,他拿不出來。所以才採取了買「妻」的方法。
那是下煤窯用生命換來的錢
記者在採訪中得知,除1人「買妻」完全依靠自己的積蓄外,其他人多少都向親友借錢或貸款,而且多數是通過親友,以蓋房的名義貸的款。
今年28歲的高昌升,父母家在更高的山上,為了能落戶到條件好一點的冷水河村5組,他來照管外祖父和外祖母。外祖父半身不遂,外祖母身體也不好。在去雲南買妻之前,外祖母病重,但外祖母說: 「娶媳婦是大事,能娶上媳婦,我死前能看一眼就行了。」就在高昌升去雲南後,外祖母走了。彌留之際,她讓照顧她的晚輩給她吃藥,斷斷續續地說:「哪怕讓人抬著,我也要看一眼孫媳婦。」可她沒有抗爭過病魔,剛喝下藥就嚥氣了。
高昌升從16歲開始出外打工,12年血汗攢了8000元。這次到雲南買妻的其他1萬多元,都是父親設法借來的。外祖父需要長年服藥,但因經濟拮据,斷斷續續服藥,因買妻花光了錢,外祖父最近被迫停了服藥。以前是外祖母照顧外祖父,現在只能靠高昌升照顧外祖父。
記者就要離開時,高昌升說他的外祖父想見記者一面。記者隨同他進到另一間屋裡,高昌升的外祖父坐在門後烤火。記者和他聊了兩句要走時,老人說,他有兩句話想說。由於天不早了,記者要趕山路,讓他告訴高昌升,以後轉告給記者。
和高昌升同天跑了「媳婦」的陳顯來,為失去「媳婦」落下了淚。張新安的母親因「兒媳」逃走躺在床上睡了五六天。
謝廣寶說,為了給妻子看病和買「兒媳婦」,現在欠下了3.4萬元外債。
一位六七十歲的老太太說,那些買「媳婦」的錢,都是娃們下煤窯用命換來的。
據當地群眾講,附近許多村都有出去打工傷亡的人。
不知拿這些「媳婦」該怎麼辦
跑了「媳婦」的人痛苦,「媳婦」還在家的人更難受。
當地警方已經告誡他們,要保護好這些 「新娘」,不能使她們受到傷害。農民們不知該如何對待她們,既怕她們跑了,一旦跑了,那2萬多元更沒有希望了,又不能像關牲口一樣把她們拴住。農民們為此十分苦惱。他們惟一的辦法就是日夜監視,白天家裡始終有人,晚上不能睡實,「新娘」起夜,「新郎」立即起床「陪伴」。有的晚上將大門鎖住,「新娘」只能在屋內解手。
當地群眾普遍認為,白天沿路都有人,她們不會逃,主要擔心晚上。
儘管多數「新娘」說,等警方將此案查清,她們再走,但沒有一個人敢相信她們的話。高昌升的「媳婦」當初是雲南「新娘」中最勤快的一個,幫高昌升幹這幹那,照顧外祖父,還對高昌升說,咱家沒有錢,你出去打工,我在家照顧外祖父。可還沒等高昌升出去打工,她就於10月11日凌晨和其他兩個「媳婦」逃了。張新安的「媳婦」在3個雲南「新娘」跑了之後,還說自己和她們不一樣,不會跑,可還是在11月5日晚連個招呼都沒有打就走了,成了第4個逃跑的「媳婦」。
警方開始調查此案後第3天半夜兩三點,一位平時只穿毛衣的「新娘」穿上了棉衣,「老公」發現「媳婦」不在身邊,急忙追出去,見「媳婦」已經到了院場邊路口。「老公」問「媳婦」要幹什麼, 「媳婦」說是去廁所。因為擔心「媳婦」逃,屋裡放有便盆,「老公」說,去廁所咋跑這兒了,「媳婦」只好進屋。
好吃好穿養著「媳婦」 多數農民希望這些「新娘」能留下,安心做妻生子,甚至有人問記者,那些跑了的「媳婦」還能回來嗎?
為了能留住這些「新娘」的心,農民們儘自己的能力照顧這些「新娘」。
「新娘」們住的新房,都是各家最好的房間,而且收拾得最整潔。周德志的家人,還特意到縣城買了2公斤報紙,將新房牆壁裝修了一番。無論是「媳婦」跑了的,還是沒有跑的,門上的新婚對聯還在。據悉,「新娘」到後,各家都擺了喜宴。
雲南來的「新娘」愛吃米飯,不喜麵食,而山上不產大米。為了滿足「新娘」,「婆家」人省吃儉用從外面買回價格較高的大米。周德志的母親,兩年前患上慢性腸胃炎,停了藥就犯病,但為了兒子娶上媳婦,她不敢醫治。她把大米供「兒媳」享用,每頓做兩三個菜,飯菜端到「新娘」的新房裡。如果吃麵條,也要給「媳婦」單獨打一個雞蛋。
在保證「新娘」吃好的同時,他們還讓「新娘」們穿好。記者看到的「新娘」,各個衣著嶄新。在從雲南回來路過鎮安縣城時,老公們都在縣城給「媳婦」買了新衣,隨著天氣轉涼,有的後來又專程帶 「媳婦」到縣城買毛衣,甚至有的在3個「媳婦」跑了以後,還冒著「媳婦」逃跑的可能,帶著「媳婦」到縣城去買衣服。最少的給媳婦買衣服花了400元,多的已超過1000元。記者到邢義俊家時,他正帶「媳婦」在鎮上趕集,又給媳婦買了件衣服。考慮到人家初來乍到,家裡從不讓這些「媳婦」干農活,就是家務,這些媳婦也幹得很少。
儘管如此,農民們沒有因此而面露不悅。記者看到「婆婆」們對「媳婦」說話總是像母親一樣關心、體貼、溫柔,「兒媳」從外面回來了,不等「兒媳」開口,先溫和地問候:「回來了,累了吧?」見「兒媳」吃完飯,就問:「沒有吃飽吧,再吃點?」
每天都在受煎熬
眼下沒有農活,本來正是小夥子們出外打工的季節,可為了監視「媳婦」,「新郎」們只好在家守著「新娘」,陪她說話。
謝廣衛自己有一輛卡車,本來自己開著搞運輸,一個月能掙1500多元,現在要在家「陪」媳婦,只好把車每月500元租給別人。他說,本來就沒有錢,現在又不能出去掙錢,日子怎麼過?
有位姓李的小夥子,實在在家呆不住,決定在記者採訪他的第二天出去打工。
自3個雲南「媳婦」跑了以後,為了監視「媳婦」,張新安家人連包谷都不敢收,最後「媳婦」還是跑了。「媳婦」跑了之後,他們才開始下地,到11月16日,晚了一個月方把小麥種下,明年至少產量要減兩成。
周德志說,他為眼前的事頭痛得很,這日子沒法過。他以前一頓能吃一大碗飯,現在一頓只能吃半碗,現在的身體,與原來不能相比。想想眼前這事,就想哭。他的痛苦,從「媳婦」來的第2天就正式開始了,那天「媳婦」說,雲南會有人來接她,她早晚都要走,她們是騙他的。那時,周德志不敢給自己的母親說,擔心她知道了病情會加重。
謝廣衛說,現在想重新找一個媳婦,但家裡有一個,無法找。
難受的是高昌升,他已經領了結婚證,現在要再找一個還得先辦離婚手續。當時「媳婦」對他那麼好,說跑就跑了,他有些不適應,想不通那個女人咋那樣心狠。
許多農民都說,他們買「媳婦」是圖了簡單,沒有想到弄這麼麻煩個事。
一位年邁的老太太一個勁念叨,雲南那地方怪,可以賣人。花了那麼多錢,咋能是假的,那些人咋那麼壞。
農民們反覆在記者面前念叨,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這樣下去,他們將更加無錢。夜長夢多,如果那些「媳婦」們都跑了,到哪去要錢。
他們企盼警方早日破案,挽回他們的損失。
小聰明難以對付新騙術
山裡的人,如今並非完全封閉,年輕人出去打工,見識了社會上不少騙術,有的人也有一定戒心。記者還遇到這麼一件事,採訪時,因沒有當地幹部陪同,而且上山弄得兩腿泥巴,個別「新郎」看到記者這般模樣,便「以貌取人」,對記者產生懷疑。要查清記者身份,本來很簡單,他們手上有手機,只要給報社打個電話核實一下就行了,可他們沒有這樣做,而是叫來一群親友繞著彎問來問去,以為憑他們的眼力可以辨別真偽。另有一人採取的辦法,是向記者要名片。記者感覺很可笑,故意不給他名片,看他怎麼辦,結果他毫無辦法,又說村幹部前兩天抓了一個雲南來買衣服的人,送到了派出所。記者反問他怎麼沒有聽說過,他又無言以對。他們對付社會騙術的經驗太差,根本起不了防止受騙的作用,可他們又不習慣依靠有關政府部門。
當初,他們在雲南「買妻」時,只要拿著戶口本到當地派出所核實,什麼問題都清楚了。可他們看到戶口本就信以為真。現在他們還是不相信警方能破案。據當地群眾反映,其他地方也有從雲南買來的 「媳婦」跑了的,然而那些農民不報案,認為報了案警方也破不了案,只會增加他們的經濟損失。
記者本來想從「新娘」口中得到一些真實情況,可一瞭解,很難。本來當初鎮安警方詢問雲南「新娘」時,採取的是分別詢問的辦法。有的「老公」自以為能行,親自核實情況,將其他「媳婦」的供詞告訴給自己的「媳婦」,問是不是這麼回事,結果起到了幫助「新娘」串供的結果。
他們的聰明,結果往往是南轅北轍。
慘痛的賭博
這次羊山上的農民上當,並不是全部被矇蔽。
一位姓謝的老人說,當時兒子去雲南買 「媳婦」時,他就不放心,不讓兒子去。可兒子說他都這麼大年齡了,還找不到媳婦。兒子走了以後,他在電視裡看到雲南婚姻詐騙現象多,更不放心。就在這時,兒子打電話讓他匯錢。他說湊不夠,兒子在電話裡哭了。他的心軟了,給兒子匯去,叮嚀兒子要「廓當(看)」好。兒子說看準了,沒有問題。沒有想到,還是上了當。
周德志告訴記者,他在雲南時,曾產生過懷疑,因為中介人熊開華說他在礦上工作,可每次打電話,熊開華都能立即趕到。一個有工作的人,不可能隨意離開工作單位。周德志想,損失3000元路費是小事,不能被騙了大錢。他就打電話給村裡的人訴說求助,村裡人說,他們又沒有看見,不敢給他做主。後來他又想,別人都將媳婦領回去了,自己花幾千元跑了一趟,一無所獲,回去會被人笑話,只好決定買了。到了昆明,「媳婦」將戶口本扔了,周德志意識到自己受騙了。他當即給熊開華打電話,熊開華說:「她要和你過一輩子的,怎麼會把戶口本扔了。我回頭給你再補一個戶口本。」
和周德志同去雲南的謝廣衛,本來懷疑其中有詐,可鄰居們說,人家都去雲南討「媳婦」,你咋不去?他說自己沒有錢,鄰居們說,大家借給你,可以不要利息。在雲南時,他也感覺有問題,熊開華成天鬼鬼祟祟、慌慌張張,沒交錢前不讓見女方,交了錢讓走的越快越好,說硯山縣亂,小心夜長夢多。謝廣衛給親友打電話徵求意見,親友說,村裡的雲南「媳婦」 呆得好好的,你先領回家吧。他想已經花了幾百塊錢,空手回去也不好,決定賭一把。後來交了錢,想反悔也來不及了。
這樣「賭博」輸得太慘。
倒是個別懷疑記者的精明農民,聲稱他們當初在雲南沒有看出一點破綻,以為是正常的找媳婦。這令人不免生疑。他們中沒有一個能說清「媳婦」家的確切地址,有的不清楚媳婦的年齡,甚至連媳婦的名字都記不清。人生中這麼重大的事情,如此草率,說明瞭什麼?
值得思考的問題
儘管買妻者的遭遇值得人們同情,但他們的買妻行為,還是受到有關方面的批評。記者在雲南時,雲南警方就一再強調,買妻行為本身也是違法的,應當制止。
一名村幹部告訴記者,當初他想,這兒山高條件差,只要不違法,人家女子也願意,不管群眾怎樣找媳婦都行。沒有想到群眾會上當受騙。這次買「媳婦」的事,讓他們村幹部臉上無光,上面批評他們沒有把群眾教育好。
省婦聯維權部一位幹部說,無論怎樣,買賣婚姻是違法行為,他們應當吸取這次教訓。各級政府都要向當地群眾進行宣傳,進行普法教育,首先不能違法。不能因為你窮就可以違法,只能通過合法渠道解決存在的問題。
從道理上講,這是千真萬確的,如果遇到困難都採取違法行為,那麼受到傷害的還是山區忠厚的農民。所以,山區群眾依然應遵紀守法。然而在實際中,許多問題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高山嫁低山,低山嫁山外,農村嫁城市,再加上男女比例失調問題,山區小夥娶不上媳婦是客觀存在。如果不解決他們的婚姻問題,僅是教育,能從根本上杜絕此類問題的發生?
省婦聯這位幹部說,當地政府首先應設法幫助群眾致富。
記者在採訪途中偶然進入青研小學,對當地的貧窮留下了深刻印象:這個小學設有1到3年級和學前班,學生來自冷水河村四、五兩組。22名學生,只有一名代理教師。學校不通電,廁所在去年年初就快塌了,學生無論是大雨瓢潑,還是寒風刺骨,只能到山坡上解手,老師向上面匯報了很長時間,也沒有得到解決。
還有一件事,羊山西邊有條公路,被乾佑河隔開。據悉,被阻隔在東面的群眾有上千人,冬季可搭臨時小木橋,夏季只能乘汽油桶搭的筏,十分危險。據群眾反映,今年已有6個人乘汽油桶筏落水。木橋也危險,曾有人掉到河裡淹死。記者離開時,所走的小木橋比獨木橋寬不了多少。交通不便,使山貨賣不上價,群眾也只能過著背扛肩挑的日子。當地財政很緊張,這些問題都不是短期內可以解決的。
西北大學社科系副教授鐘小浜說,作為山區農民,首先要遵紀守法,其次,要根本杜絕買賣婚姻現象,當地政府需採取措施,讓群眾脫貧致富。眼前當地民政、工、青、婦等部門,應當對山區未婚青年進行摸底調查,設法幫助這些未婚青年與外界聯繫,通過合法渠道解決他們的婚姻問題。
(西安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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