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多倫多華人圈的一個事例談妒忌心

2005-11-27 03:37 好幾個月前，大冬天，多倫多的華人在網上報紙上進行了一場關於「誠信」 的激烈討論。起因是一位新移民要登陸多倫多，通過網路和電話查找並聯繫了一處住處，他要房東去機場接他。房東近20歲的兒子，冒著大風雪去多倫多國際機場苦等了四個多小時，終不見人影，開車回家。路上因疲勞、冷餓，最後出嚴重車禍致傷，一輛凌志車也報廢了。後來才知道，那位新移民另外聯繫了住處，下飛機後早走了，他並未事先通知這家人。
多倫多一些有正義感的人們憤怒了，紛紛出來指責這種不負責任和沒有「誠信」 的行為。但也有個別人另發高論，認為這住大房開好車的人家，犧牲一點也沒關係。聽說傷者的父親後來寫出文章，說我們住大房開好車，是出國多少年辛辛苦苦一點一點積累掙出來的，又不像國內貪官靠貪污得來的，為什麼有人就看不慣呢？

筆者在這裡不想討論「誠信」 的問題，而是對後一種人心的黑暗--妒忌心進行一點探討。這發後一種謬論的人，不僅對人沒有一種起碼的伶憫和同情心，沒有一點做人的良知和正義感，還暴露出人心、人性中最黑暗的東西，即別人擁有的，如果我沒有，那麼將別人擁有的犧牲掉也沒關係。

筆者還知道有這樣的新移民：英文基礎都還不過關，對自己移民登陸以後頭一週居然會沒有工作面談機會而驚訝，因為他來加拿大以前曾投出過一些工作申請信或簡歷 （而我們老移民都知道，來加拿大多倫多，你如果一兩年、兩三年內能找上一份專業工作就算十分幸運的了）。由於他自己和太太沒工作，有沈重的心理壓力當然可以理解，但他們卻用小孩手推車和自行車故意去撞房東的豪華轎車和另一輛新買的汽車，將汽車面漆多處撞壞，但被房東的孩子看見了。這種妒忌心態和低劣行為，超出了做人道德的最低底線。

英國二十世紀初有一位著名小說家約瑟夫、康拉得 （Joseph Conrad） 寫過一本小說《黑暗的心臟》（又譯：黑暗的中心，Heart of Darkness） 。小說描寫一位叫Marlow的人到非洲當時屬比利時殖民地的剛果，去叢林中找他的朋友Kurtz。Kurtz曾經是一位熱情有理想的白人，想去非洲部落中用西方文明幫助落後的非洲人。而歷盡艱辛的Marlow最後在叢林部落中找到的Kurtz已經完全變了，他接受了野蠻，他變得粗魯殘暴，他成了一位空虛的人，他成了一位帶有獸性的人，他變成了他自己曾經最仇恨的那種野蠻落後的象徵。小說出版以後，被西方文學界稱為「二十世紀第一本小說」 。筆者寫這篇文章，首先想到的就是想用這個題目，同時也想說明文明與野蠻、光明與黑暗在人心中只有一步之遙。

解讀這本小說，還不止於這個故事的表面，它是在對人性問題進行探討，它是對人性中的黑暗、陰森、醜陋一面的揭示 （人的心理世界並不是我們想像的那麼好） 。後來的兩次世界大戰不都是當時最發達的國家發動的嗎？六百萬的猶太人被送進集中營、送進毒氣室，不正是產生過人類最優秀天才康德、黑格爾、謝林、歌德、席勒、貝多芬、莫扎特的德意志民族干的嗎？

我們這裡要談的妒忌心就是指那人心中最黑暗的部分。從嚴格的意義上來講，妒忌心分為兩個層面，英文中的envy，是指妒忌別人所擁有的，而英文中的jealousy，是指疑心提防他人將自己擁有的部分奪去而產生的一種猜忌和記恨的心理。

從心理的角度上看，妒忌心態是一種存在於人心中並投射到人與人之間的扭曲的聯繫狀態，它是一種變態心理。這種心態往往由單方面發出，但可以造成人際關係的毀壞，與它相伴的是仇恨，是沒有做人的自尊，是希望將別人擁有的佔為己有，是內心強烈的自卑和不安全感，是強烈的佔有慾望。

妒忌心在本質上是涉及人的存在的問題，是由自我產生出來的希望佔有的幻覺和害怕失去的恐懼，它是自我意識在空和無中的掙扎，它也是人與人之間真誠和有意義聯繫的終止。

妒忌心也是由於自己沒有因而對擁有者產生的一種仇視和報復的心態，是想控制他人或局面，從而操縱他人或環境為自己所利用。

有妒忌心的人在不斷產生假設，而一旦條件成熟或對己有利，他就會利用這種條件發難。

在人際關係中妒忌心還表現在操縱和控制他人的慾望上，產生那種把他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行為和快感。毛澤東的整人很大程度上屬於這種類型，他自己說："與人奮鬥，其樂無窮"，就活生生地體現出達到權力頂峰時的那種扭曲的慾望。

有妒忌心的人看不到自己的問題的，出了問題總是他人的錯。所以有妒忌心的人與人打交道是浮淺的，是表面的，而在與這種人的交往中沒有實質意義上的交流。

有妒忌心的人迴避問題，他可以表面上親親熱熱，心裏卻在盤算著怎樣使用絆腳石讓對方倒酶。這種人表裡不一，表面上說一套，背地裏另做一套。其最終目的都是一個：讓對方失敗或下不了臺。

妒忌心理強的人，如果變態到了極端，他甚至可以對他人或人類產生仇恨。別人買了房子，他賭咒那房子垮掉；別人買了車子，他祈禱讓他人出車禍；別人找到了工作，他希望老闆炒他人魷魚；別人去旅遊，他希望飛機掉下來。總之，有妒忌心理的人，總是希望在別人的痛苦中得到快感；而如果別人生活順利，事業成功，他自己心理上就難受。

這種病態的心理，可以擴展至素不相干的人之間，可以發展到國家與國家之間，民族與民族之間。你到網上去看看那些酸尖刻薄的對素不相識的人進行的人身攻擊，你回想一下911事件後中國大學校園裡那些憤青們的飲酒狂歡，你就可以理解當人心被扭曲時的那種黑暗。幾千人的生命在幾十分鐘內被消滅了，有良心良知的人們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而打著「愛國主義」 口號的憤青們卻在那裡歡呼雀躍。可以擔保，如果這些憤青們有機會拿美國綠卡，他們保準跑得比誰都快，希望能登陸去他們嘴上最仇恨的國家。

這裡人心的黑暗就是妒忌心在作怪：只要不為我所有，存不存在、是否消滅掉都沒關係。人可以以精神勝利的方式，走向人類最黑暗的深淵。有強烈妒忌心的人是不懂得尊重人的生命價值的 （除了他自己的生命例外） ，不懂得尊重人的尊嚴，他也不會有自己的尊嚴。

有妒忌心的人，還常用心理投射 （Projection） 這樣一種心理防禦機制。如毫無根據懷疑配偶不忠的人，其實大都做過或在想像中幻想過去做不忠於配偶的事，由於這樣一種心態，被投射出來，就會認為配偶不忠誠，同時也為自己的行為或想法找到了開脫的藉口。

妒忌心也與憤怒相關聯。因為有妒忌心的人，往往有不切實際的很高的心理期待值，而這種心理期待在現實生活中往往很難實現達到，所以在失望中、在看見別人的成就時，他就很難受，他就會產生強烈的失落感和憤怒感。

妒忌心與擔心失去也有關係。有妒忌心的人特別害怕受到個人的、財產的、或情感上的損失。這種擔心實際與焦慮有關，所以妒忌心強的人也往往是焦慮感很強的人。

妒忌心的產生與幼兒的心理髮展階段有關係。幼兒最親近的往往是父母，而父母是只能是自己擁有的，別人不能擁有。這就是為什麼如果家裡添了一個孩子，或者自己父母去擁抱別人的孩子，幼兒會起了雖烈的反映，會哭鬧以引起父母的注意力，會去爭搶父母，會去打咬別的孩子。正常情況下，許多孩子都會從這一階段中發展出來。而在這一階段經受過創傷性經歷 （trauma） 的人，就可能在這一階段中止下來，也就是說，在心理髮展階段中停留下來，那種強烈的妒忌心就會進入人格。這種人長大了就成了看問題負面、挑剔以及具有強烈妒忌心的人。在生活中一旦自己不能成為注意力的中心，或者別人擁有自己所沒有的，妒忌心理就會產生出來。

妒忌心強的人往往都很孤獨。而這種孤獨多半是與從小爭強好勝，而又沒有做實際事情的能力有關。不屑於做實際小事的人，當然也幹不了大事。那麼這種人在生活中與人交往的時候要不誇誇其談，要不傲慢無理，要不自信心不足，總之，到頭來都失去了朋友和與人交往的機會。孤獨感更容易使人生怨，在與人交往中喜歡批評指責，到頭來沒人願意與其交往。

妒忌心強的人都是以自我為中心。這種自我不是自尊，而是一種幻覺。這種自我的中心是佔有慾，而你想佔有的東西或人往往多半又不是屬於你的。你的焦慮、仇恨和憤怒就從這裡而來，妒忌心理因而也是自我和慾望之間的一種發泄。

妒忌心強烈的人實際上是空虛的人。它實際上是在踏踏實實做人的存在與在虛幻漂緲的不切實際的希望之間掙扎，但最終多半是在失望或失敗中結束，因為他希求的是佔有，但又無實際行動的能力去獲取他想達到的目標。

最後要說的是妒忌心與真理相隔最遙遠。因為它是在對現實評估錯誤以後，經過變態的心理作用，而產生出來的一種扭曲的心態，它可以將憤怒遷怒於他人、怨恨、毀壞心理、佔有慾、酸尖刻簿、敵意、和看問題的負面心態等集中在一起，並可能發泄到無辜的人們的身上，從而造成巨大的破壞。

所以說，妒忌心是人心中最醜陋的一部分，是黑暗的中心。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