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高敏是中國軍團兵敗漢城時的唯一亮點;1992年,她頂著巨大的壓力再獲冠軍。但有誰能想到,就在她一次次奪冠的時候,她隨時揣著積攢下來的一瓶安眠藥,面對泳池碧波,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憂鬱,她甚至想過,如果不能拿到巴塞羅那奧運會的冠軍,她就要從巴塞羅那最高的樓上跳下去。
「1988年以後,我時常想,我每天吃的三頓飯和大家一樣,我並不比其他運動員有任何優秀的地方,可是我拿到了冠軍,相對而言我的回饋算多的了。」雖然高敏當時認為沒有一個人理解她,只看到了她表面的光鮮,不理解她心中的苦澀,但她還是留了下來,可她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每一塊金牌就像一塊磚,壓在我背上,金牌越多背上的磚就越多。我當時最擔心的是,如果我要是跳砸了,我爸爸媽媽家的玻璃會不會被砸了,他們還敢不敢上街了。我更擔心,我回到北京,走到街上,該往哪裡躲。」於是1992年,高敏開始失眠,她濃重的黑眼圈或許就是那段「最輝煌時代」的代價。
沒有人知道高敏當時的狀態,很多媒體在1992年巴塞羅那奧運會之前報導說,如果中國隊只能拿到一塊金牌的話,這塊金牌就是高敏的,而當時,她甚至還無法正常訓練,她站在跳板上,腿還在發抖。外界的壓力讓她覺得很恐怖,她開始整天睡不著覺,一閉上眼就開始做惡夢,同一個惡夢重複了無數遍,那就是動作跳砸了,24小時都在賽場上的感覺讓高敏情緒極度低落,她想到了死。
當時的高敏需要的是心理治療,但她卻沒有得到:「那時候都覺得只要身體沒傷就行,但心理上的傷卻更致命。」於是高敏積攢了一瓶安眠藥,她隨時都準備把安眠藥吃掉,讓自己徹底解脫。「我每次找大夫,我說睡不著,大夫就給我點安眠藥,我就這樣一點一點積攢起來,攢了一瓶,有時還趁大夫不在的時候偷幾禮。」帶著自殺的念頭,揹負著人們的期望,高敏還是再一次站到了奧運會的跳板上。
「我曾經想,如果我那次拿不到冠軍,那麼我就要從巴塞羅那最高的樓上跳下去,我不想活了。」高敏曾經七十多次站在世界大賽的最高領獎台上,以往的每一次,她的臉上都帶著微笑,但是1992年,當她拿到冠軍時,面對全世界,這個愛笑的女孩哭了。
「我終於解放了,一身輕了。我爸爸媽媽他們可以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了,我也可以安安穩穩地過我的日子了。」於是高敏迅速淡出了人們的視野。
最危險經歷--10米高臺摔下水
對於一個跳水運動員來說,從起跳到落水,只有1.4秒的時間,但是這項運動的危險性卻遠遠大於其他項目。9歲就開始練習跳水的高敏,選擇了一條枯燥而又艱苦的道路。
一開始練跳水就是上刑,高敏在「老虎凳」上坐了兩個多月。這種刑具雖然不像重慶渣滓洞裡那麼難看,但卻真的非常殘忍,高敏說:「我不能想像,如果把這個用在我兒子身上。」
高敏承認,這個「老虎凳」確實讓她的腳尖變得繃直,也幫助她取得了事業上的輝煌。不過每天20分鐘,坐了兩個多月,這種痛苦讓高敏說起「老虎凳」依然花容失色:「它就是把你整個腳掰彎了以後,綁在那兒。然後把膝蓋、腳尖綁上,膝蓋壓下去。這樣綁著,就像腳刑一樣,把腳的形狀給彎過來。其實做到後來也不覺得很痛了,習慣了,腳尖也就彎到那個程度了。」
即便如此,高敏也沒有想過放棄,可後來的危險讓她一年都沒能練那個讓她摔下10米高臺的動作,也成為了她最痛苦的經歷。12歲那年,她在10米高台上跳後滾翻三週半,而另一邊正是游泳比賽,當她跳到半空時,發令槍突然響了,於是她就直直地摔了下去,平趴在了水面上。
「我在空中什麼感覺也沒有了,只能看見水,人『叭』的一聲就趴下去了。起來就覺得不能呼吸,就真的感覺吸一口氣好難啊,我飄在水上,看著游泳池邊上就漂過去了,很久才吸上了一口氣。」當時高敏還很小,原本以為教練開導一下跳第二次就好了,沒想到,第二個動作又摔了,她仰面朝天地躺了下去,腹背受敵,「當時我覺得我可能會要死了,這是我整個運動生涯最恐怖的經歷。」
那天晚上高敏噴血了,送到醫院一看,原來肺部都摔破了。可是高敏很堅強,她怕父母擔心,對他們一個字都沒提,她甚至還覺得自己很幸運:「如果當時我摔到眼睛了,可以就會不能跳水了,所以我還算比較幸運的。」
最誠懇忠告--劉翔,熬過去放輕鬆
高敏回北京後出了自傳《追夢》,她覺得她始終就是那個追夢的小女孩,她說自己非常喜歡光著腳走路,因為她的一生就是這樣赤著腳走過來的。而她希望現在的優秀運動員也能夠放下一切包袱,赤著腳沒有壓力地走下去。
「我出書不是希望有人繼續來追逐我,因為平淡才是我所渴望的。我出這本書,完全是因為我喜歡這個,不需要別人告訴我該這麼寫,該那麼寫,我想把我的經歷說出來,也讓現在的運動員有些準備,也希望人們不要再給他們那麼大的壓力。」
高敏在書中說了很多小故事,她和楊文意、王濤,以及和教練、隊友的情誼。她還在對現在看到的一些現象擔心,郭晶晶、田亮,他們已經完全適應了自己的角色,作為師姐,高敏慨嘆他們更具有明星氣質。
她真正擔心的卻是劉翔:「大家現在對劉翔的希望非常高,甚至不能接受他們的失敗,所以我想告訴他們這是一件非常苦的事,去追求這個世界冠軍的路程是非常開心的,是一個人生的精華的時段。但當你真正在別人眼裡是最輝煌的時候,其實要承受很多很多的壓力。我當然希望劉翔能頂到2008年,繼續為中國拿一塊金牌,但是這幾年,他要熬過來,確實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我真的希望他還有其他優秀運動員能輕鬆一點,也希望大家能讓他們輕鬆一點。」
在高敏看來,金牌就是包袱,甩都甩不掉,高敏退役後才真正放下了包袱,她希望現在的運動員能夠再也不用背著包袱前進。
現在,傍晚的時候,高敏偶爾會來到小區的游泳池邊散步。那一汪藍色的池水,帶給高敏最熟悉的記憶。她更願意選擇遠離輝煌,選擇一份難得的恬淡從容。
18歲 高敏想退役
「在1988年以前,我一點都不覺得苦,即使身體苦,我心裏還是非常地開心,每天就想鑽研跳水。」高敏說,但1988年成了分水嶺。但是人們都知道,1988年正是高敏第一次奪得奧運會冠軍,她從一個運動員變成了一個明星。
為了追尋站在最高領獎台上的夢想,高敏付出了整個童年和少年時光。她走過的,是中國所有世界冠軍都走過的道路:從小開始練體育,從少體校練到市隊,再練到省隊,一直到進入國家隊。和同齡人相比,他們的生活枯燥而艱苦。但在高敏看來,一路追夢的過程卻簡單而快樂。然而,讓這個單純的女孩沒有想到的是,當她真的來到夢想中的光輝頂點的時候,她感到的卻並不真的是幸福。
「人家要和我合影,可我剛把飯放在嘴裡,那我怎麼也得把飯嚥下去,才能站起來啊。可是馬上就有人說有『什麼了不起的』。我覺得自己特別委屈。」追星族的不理解傷害了高敏,但真正擊潰她的是兵敗漢城後,運動員失誤後身上所承受的壓力,最鮮明的例子就是當時成名已久的李寧,「當時國人並不能接受運動員的失敗,像李寧,大家對李寧所造成的壓力,甚至對整個體育界兵敗漢城所造成的壓力,我覺得如果我失敗了,我怎麼能承受得起?」
奪冠後,高敏的社會活動也漸漸多了起來,她愈加認識到「自己不是當明星的料」。「慶功會上,我甚至連酒都不會碰,酒精過敏。然後大家讓我講話的時候,我站在那兒傻傻的,我真的不知道我應該說什麼。我走在大街上被大家認出來,那是高敏,我會覺得非常尷尬,甚至是無地自容。」高敏被當作了民族英雄,但她卻為此感到無地自容,奧運冠軍是她追逐多年的夢,但給她帶來的卻是恐懼和壓力。
這個時候,高敏想到了逃避,她向教練提出了退役。她的想法讓國家隊的徐益明教練嚇了一跳:「你現在是人生最激情的時候,你為什麼想要退役?」可是不滿20歲的高敏卻說:「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要過普通人的生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跳水 為了滿足虛榮心
對於許多人來說,高敏這個名字已經是十多年前的記憶了。這位七十多次參加國際比賽從來沒有丟掉金牌的名將,她究竟是怎麼走上跳水道路的呢?高敏說,她會選擇跳水,完全是因為虛榮心作祟。
一次,高敏的學校組織游泳,恰好有一位跳水隊的教練在池邊,他一下子就從好多孩子中間選出了高敏。「他說我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轉,看上去特別機靈,而且小腿肌肉特別長,特別細,屬於可以跳的那種運動員。其實我以前練過體操,但是怕壓關節,就沒有繼續下去。」高敏放棄了體操,卻選擇了同樣艱苦的跳水。
不過一開始她還有過猶豫,她的疑問就是:「參加跳水隊要交錢嗎?」因為她知道同為四川財經學院大學畢業、受過高等教育的父母一定不願意花錢讓她練跳水,而她又喜歡游泳,她覺得參加了不用花錢的跳水隊,她就可以免費游泳了。
很快高敏就發現,她更愛跳水這項運動,跳水深深吸引著她,因為「它能夠滿足我的虛榮心」。「當我選進跳水隊的時候,我各方面都顯示出天分,很多動作都比一般的孩子好。大家都用羨慕的眼光看著你,那時候我小,我並不明白這就是虛榮心,我就是喜歡被別人羨慕的感覺,我告訴自己要拿第一。」就這樣,高敏造就了一個時代,跳水女運動員和高敏在同一時代只能說是一種悲哀。
開明的父母最後決定讓小高敏自己選擇今後的道路,高敏覺得跳水好玩,雖然捨不得父母,但她決定跳下去。可是10歲時進入省隊,她的虛榮心一下子被擊潰了,因為同時去了四個女孩,但她沒能成為正式運動員。她的個子太高了,當時教練認為個子高不適合跳水。
「吃飯的時候,正式隊員和臨時隊員不在同一個地方吃飯,這刺激了我。」於是高敏更加堅定了要找回這份虛榮心的信念,她從不裝病偷懶,她繼承了從母親那裡遺傳的要強的個性,毫無疑問,她成功了。
終極任務:相夫教子
退役後,高敏也終於可以實現上學這個埋藏在她心底很久的願望了。「我就想過一個誰都不認識我的生活。」於是高敏到了美國,選擇了鮑爾州立大學,在印第安那的這個小城市裡,當時只有七個中國人,在那個只有七個人的小城裡面,沒有人認識高敏,沒有人認識這個世界冠軍。
可是高敏卻沒有一絲失落,「我真的是很喜歡這種生活,我可以穿得特別破破爛爛的,從來不化妝,頭髮也亂七八糟地背著書包就去上學了。在課堂上,還可以跟老師吵架。」沒有人提醒她:你是高敏,你不可以那麼做。「我不想吃飯就不吃飯,我想睡懶覺就睡懶覺。」每次在國外遇到挫折的時候,高敏馬上就會想到1992年奧運會之前的日子,她立刻會覺得一切都是小事。
在美國的學習結束之後,高敏移居加拿大,她選擇的仍然是一座小城市。在這個名叫埃德蒙頓的地方,高敏有了自己新的家庭和事業。她在這裡的一所跳水俱樂部擔任主教練,拿固定的薪水,當起了「工薪族」。高敏的丈夫也來自中國,現在是加拿大的公務員。最近加拿大政府派他到中國工作,高敏也因此跟隨丈夫來到北京。現在的她,早已習慣了為人妻為人母的生活。
在加拿大高敏執教的俱樂部裡,只要喜歡跳水並且能交得起學費就可以來訓練,俱樂部對成績沒有任何要求。而且這個俱樂部每天只要工作三小時,這樣高敏就可以安心地照顧自己的兩個兒子。她的兒子也在這個俱樂部練跳水,不過僅僅是業餘愛好,高敏也不希望兒子成為專業運動員。她最後一次跳水都已經是兩、三年前的事了:「我最後一次跳水,是我所有的運動員都要學一個三週半、四周半難度3.0的動作,我去跳了一個一週半,那就是最後一次。」
很多運動員退下來以後,都選擇到國外去當主教練,有很豐厚的待遇。不過高敏卻覺得現在已經足夠:「我的待遇很好,而且工作很少,我對我的俱樂部很執著,我工作了八年,哪怕我回來了,他們有任何問題,大大小小的事,都會給我打電話,還跟我商量。」
1998年,高敏還曾經復出過一次,那一次她雖然沒有取得驚人的成績,但卻重新找到了跳水曾經帶給她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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